一个女生,坐在病床旁,脸靠着他的手睡着了。那可见的侧脸有些熟悉,他起身坐正了身子。微微的笑容充斥了无尽的温柔,他想用左手去触摸那令人心动的脸庞,不料左手正绑着绷带,只不过他自觉左手无碍,想不通为什么身体被封得严严实实。所以放弃了刚才内心的举动。转而用被压着的右手轻轻托举那半边脸,轻轻摇晃了一下,还嘲笑了一阵,唤了声“小鱼”,只不过太小声了,女生依旧还在沉睡中。其实他也没打算叫醒女生,只是觉得很久没见到面了,想叫一声她的小名。然后,他慢慢俯身将脸靠近女生的半边脸,但是一个刹那,他停下了他那个举动,两两相距不过几厘米。因为大脑多了一瞬空白内心升腾起一股自觉猥琐的罪恶感。
脑袋有些恍惚,脑海中原本烟雾缭绕的孤岛,此刻在渐渐清晰。但是他内心有点畏惧,还告诉自己【不要想】。
他的脸慢慢远离,而后把右手从女生的脸庞下轻轻抽出。转头往四周望去,最后将眼神定在身旁的柜子上,有个手机。他按了一下开机键,才凌晨四点没过去多久,怪不得天还这么暗。他想回头,但是手机的封面吸引了他,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合照,他卸下心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猛然转头,移开视线。紧皱眉头,神色复杂。【不,不是我,我是......我是顾懮泮】。
他睁开闭着的眼,眼神坚定。
小心翼翼下了床,没有造成任何声响,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记得,初中时,宿舍住着好几个舍友,他经常是最早起的那个,要买早餐也要帮舍友买早餐,所以每天清晨都会蹑手蹑脚的起床、洗漱、开门关门。特别是开水龙头,递漱口杯接水这一段,更是安静得不闻声响。
看了一会正在熟睡的女生,他还是没打算把她抱起放到床上,那样子势必会将女生吵醒。但窗边仍在飘摇的窗帘却更让他不放心,所以只能拎起被子往女生背上盖去。然后在床边的一个柜子与墙夹角处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还犹豫着在柜子里拿了个口罩。
凌晨五点,他到了学校门口,校门还紧闭着。来的有些早了,但是也没办法,学校跟医院的距离也太近了,在医院洗漱完加整理东西都花了半个多小时,步行过这边就花了十几分钟。他看着愈来愈明亮的天空,还有校门口前的几亩池塘,稍稍清凉的风,让他不禁露出了笑容。今天池塘里的水葫芦少了大半,池水清澈碧绿了不少,还有,今天是11月2号,刚好是第七周周二,座位应该调好了,但还是有些可惜,昨天没能来上课,错了是前天夜自习没能来。
正当他情调十足,孤芳自赏亦称乐事时,有个人不声不响的走来,而后双手依靠在池边的栏杆上,好在眼睛够大,不然笑容该把眼睛给挤没了。这人正是吾惟。
“来得挺早啊!”他似乎对吾惟来得这么早并不觉得奇怪,心情很平淡的说道:“好像每次遇见你都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似乎,你的出现就是一个毫无征兆的事情。”
吾惟笑着回复道:“相遇预料不到不是很正常吗?这就像是一种巧合,一件偶然的事情,具体一点,就像你遇到了你喜欢,心动的那个女生,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巧合,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吗?”
他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而后说道:“但是,我觉得和你相遇并不正常。也并非偶然,而是你有意的靠近。”
吾惟没有正面回复他,而是说道:“原本今天我有些意外,刚见你时,说实话我看不太清楚。但是为什么这么快就破功了。还是说,刚开始你就是装出来的。但说起来,你和以前还是很不一样的,说话的方式、内容、还有给我的感觉。”
“对待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不也很正常吗?”他将视线重新投向池塘中的池水,优哉游哉说道:“遇到许丽姗、安铭雅、方楚标,我说起话来就断断续续,只不过即使我话说不全,他们话一大堆,罗里吧嗦,还时不时讽刺一下对方、嘲笑一下彼此,但是他们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我或多或少的善意;在你这边,我感受不到那种感觉,反而自己多了一股畏惧,感觉像是有某种恶意。”
“嗯,你说这话是实话,特别是你在说出畏惧的时候,我觉得很真实。但是你怎么会觉得我靠近你会是怀着一种恶意呢?还有,我记得还没排座位那时,你可是跟班主任说要搬到后面和我同桌啊!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人呢!”吾惟看着面前那人越来越复杂的脸色,仍是平淡地笑着说道:“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善意是给你的呢?而不是给其他人呢!是不是啊!顾懮泮。”
他猛然转过脸,向吾惟怒目而视,用尽自己所能够的狠厉语音说道:“你到底是谁?”
吾惟却神色如常,依旧笑盈盈道:“我是吾惟啊,在梦里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
此刻,他的内心犹如黑暗侵袭般,变得模糊而阴暗,像是畏惧的、担心的事情,原本只停留在虚幻之中,此刻却触及了现实。他闭上眼睛,尽可能的安抚自己狂躁而又虚弱的内心。
但是,吾惟好像不想氛围这么快安静下来,仍自顾自说着:“你有没有想过能说出刚才那些话的,已经不会再只是顾懮泮了,谁几斤几两,你还是分得清吧!”
他睁开眼睛,左手拎起吾惟的衣领,右手顺势一拳,电光之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吾惟被打倒在地。继而,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坐在倒地的吾惟身上,疯狂的挥拳。毫无顾忌,不作思量,心中的怒气没出完之前不可能停下不断挥着的拳头。直到,手目破皮了,鲜血从手中不断溢出,软骨可见,他才慢慢停下来。只不过被他殴打了不下百拳的吾惟却是毫发无伤,看着被自己坐着仍笑盈盈的吾惟,他彻底下了心神,而后身下那具身体消失、继而悬空站立望着自己,他都不觉得意外,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驱使着他,放下一切。
高高悬空的吾惟看着失了心神的他,没有丝毫怜悯,而是瞬间提着他的脖子,使得他脸色涨红,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挣扎。前者口中还喃喃道:“这就是弱小。其实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要是我以前遇到那些人,他们哪里会让你出口气先,肯定是直接打得你浑身鲜血直流,或许还会抽你脚筋,抽你手筋,让你即使治好了,也是半废的状况,所以我已经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说完,吾惟把他扔倒在地,自己找了栏杆旁的石凳坐下,石凳有些冷,有点受冻的吾惟挪了挪屁股,坐着很不好受。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吾惟才开口道:“其实我有些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还要带个口罩,是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成为明显不好吗?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还极具正义感,你说,如果是明显看到别人在当面耻笑安姚叶,会仅仅是瞪个眼了事吗?怎么都得打得对方怀疑人生吧!可惜顾懮泮还在担心会不会因此惹上事。而且,明显这样的男生会更受别人的喜欢,不管男的女的。你看王立浩,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反常,既是一个你很好的朋友,又很不待见你。”
“他是明显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吾惟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具身体,这个世界,是属于明显的。”
看着他没有回复,吾惟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怕我,一般人见到这样子的我不是该觉得很恐惧畏惧,有一些异常的反应才正常吗?”
他看着吾惟脸上的笑容,不禁心中的不快亦是增加了不少。但是他仍旧觉得无能为力,于是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不要再说你就是吾惟,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本质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吾惟砸吧砸吧嘴巴,回应道:“不可以,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要是你能说出点让我意外的东西,兴许我还可以告诉你,不然的话,你还是自己去琢磨吧!”
“那你为什么要靠近我,像你这样的....完全没必要与我有什么关联。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不想自己让别人看来是一个疯子。”
吾惟笑了笑,道:“原来你知道别人那么看你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但在这里我必须强调一下,你在别人看来是个疯子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的原因,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疯子。说具体一点呢,你这具身体会疯,是因为顾懮泮。”
他咬着牙,反驳道:“明明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时不时的出现,让我恐惧让我胡思乱想,我才会表现得异于常人。”
“你这么认为啊!”吾惟半抬着头,做思考状,道:“那也只会是因为顾懮泮,一个完完全全的明显或是其他人,看不见我。”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刚清洗完的脸容倒显得憔悴,凌乱。吾惟看着他,兴趣恹恹,道:“校门快开了,不跟你聊了。有空常联系啊!”
坐在地上的他转头看着咯吱呀缓缓开启的大门,只不过须弥婉转般,地上的那个身形渐淡,石凳上的身形愈现愈清,直至到他抬起头看着大门开启,保安大叔拿着一把椅子在门口坐下。
他不知道吾惟怎么走的,其实就跟不知道怎么来的一样,反正就是消失了,他的世界暂时平静了。还好,有些东西在心里明了了许多。
他是顾懮泮,也只能是顾懮泮。不是因为明显有多不好,是因为顾懮泮在这具身体的记忆太多了,虽然有些记忆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发生,但是并不能磨灭它的存在。
顾懮泮起身走进了校门,抬眼四周望去,早晨的露水在校道两侧的灌木草树叶子上沉甸了许多,晨起的第一抹嫣红阳光被右侧的白杨和乔木所遮挡,只有洒在高高的教学楼侧。学校坐北向南,越向里走,地势越高,原本有座后山的,只不过由于校区扩建,已经成为宿舍楼的用地了。
路遇转角,他停了下来。目光所及,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呆了一会儿,记得当时是刚进这个班上的第一节体育课,他在这棵树下和吾惟聊了不少东西。于是,他不禁自言自语道:“那能不能告诉我,当时我跟安姚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为什么会恍惚了一会儿,觉得忘记做了什么?”
空间宁静了许久,只不过不出他所料,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以,这个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记忆处在和身体的融合阶段,是你脑海的自我遗忘。但是有另一个东西我很感兴趣,就是,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你叫什么吗?”
此刻,轮到顾懮泮沉寂了。他继续拐弯向还有几百米距离的白色教学楼走去,走着走着便抬起右手,放置与肩等高位置,掌心方向向前,目光向着教学楼一楼的窗台位置,右手做了一个抓状,此刻他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嘲笑声,只不过他视若罔闻,口中喃喃道:“我叫明显,但不只是明显。”
“那你记得你的同学平常怎么叫你吗?”
笑声不停,只不过声音却由男生的温柔磁性转为女生的阴柔银铃声,还自带着撒娇。笑声停下之后,朝他喊着:“懮泮。”
顾懮泮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有个熟悉的女生朝他小跑而来,原是面无表情的脸,露出微笑。是安铭雅。
顾懮泮摘下口罩,朝仍未走近的安铭雅说道:“你怎么这么早?”
安铭雅脸上堆满了微笑,俏皮说道:“那你怎么这么早?我呢,平常就很早起,虽然说我是很优秀,但是你也知道优秀的人会比不优秀的人还要努力。没办法,我就是那种人。方楚标会读书有什么用,肯定没我努力。…”
顾懮泮看着眼前女生的喋喋不休,没有要打断的意思,说实话,几天不见她们,挺想念的,虽然说这几天自己一直在昏迷中,也没有所谓的无聊。反正也就昏迷倒下和苏醒两个点。中间浪费的时间,没什么感觉。
“对了,班主任说你被人打伤了。方楚标说你多严重多严重,为什么你好像没什么事一样,我看一下。”她绕着顾懮泮走了一圈,道:“确实没啥事啊!本来我们还想着这周六去看你的。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没看到你,我们有多伤心。还有,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跟我讲一下咯!…”
两人有说有笑的向教学楼走去,期间顾懮泮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原先自己站立的位置。好像,他还在那里,抬着手臂,微笑的喃喃道:“懮泮,繁体忧,忧愁的忧,泮,隰则有泮的泮。因为我说,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懮泮。”
耳边那个声音仍不满足,继续问道:“那讲台上的名单,课本上的名字呢?”
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很明显的东西,只不过是顾懮泮,因为我知道那是你想要我看到的。”
回过头的顾懮泮不经意间扶了一下头发,心中念道:【头发有点长了,也该剪一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