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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李景安拼命凑起最后一丝理智,向阎安岚讨饶道:

“阎大人……阎大人,我刚刚……刚刚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求您大人有大量……”

咧着嘴,勉力挤出讨饶的笑容。

却不自知这幅样子比哭相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妹妹!……我妹妹,我妹妹可是越王宠妃!”

“阎大人,您就看在越王的面子上……”

“想来下官的话,大人误会了。”

阎安岚出声打断道。

“啊?”

李景安嘴巴微张,痴痴呆呆地看着浮跃着火光的半张铁面具。

“下官深夜拜访,并非私事,而是公干。”

“公……公干?”

李景安抬起头来,想要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奉,圣上口谕。”

五个字,语气缓和,音速适中。

但在李景安耳中,不啻(chi)于五道天雷,直击天灵。

“都察院御史张海翀等九人,联名弹劾淮南巡抚李景安,贪墨军饷、私扣赋税、强圈田产、吞并土地、勾结朋党、打压异己。”

“陛下听闻,雷霆震怒。”

“特令下官彻查此案。”

“……”

一对眸孔因为恐惧,渐渐瞪大。

听着阎安岚的话,李景安张着嘴,那声求饶的辩解如鱼骨般卡在喉头,好久才吐出口。

“冤……冤枉啊……我冤枉……”

“冤枉?”

半铁面贴近,那口冰冷的獠牙逐渐在视线中放大。

“李大人之前做过的桩桩件件,想必自己最清楚。”

李景安慌忙赌咒:

“我……我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下官并不怀疑李大人忠于皇上。”

“下官只是怀疑,李大人的忠心里,是不是掺杂了不少私心?”

阎安岚的影射,仿佛一脚踩上了李景安的尾巴。

“你……你在胡说什……”

话还没说完,阎安岚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看向眼前惶恐的李景安。

“李景安,原吏部左侍郎李雍之子,永安八年七月卅(sa)生人。”

“永安二十九年丙午科举人,永安三十二年己酉科进士。次年三月,出任涣阳县令。”

“因其胞妹嫁与皇七子越王,自涣阳县令提升至栗阴州知府。”

“永安三十五年,擢为淮南巡抚。”

“你怎么……”

李景安脸色一变。

自己的一生,仿佛变成了一本任人翻阅的书卷。

那种毫无秘密,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的感觉,很不好。

“然……”

话锋一转。

“出任涣阳县令三月间,收受当地地主刘茂贿赂白银三百两,篡改刘茂之子刘山打死佃农王三虎一案,反诬王三虎行凶不成反被杀;”

“收受乡绅李沛博一百八十两白银,将原本属于寡妇人张氏的百亩良田判给李沛,只给了张氏三亩无法耕种的荒地,致使张氏走投无路,被逼上吊自尽;”

“收受乡绅朱仕宇七百两白银一千二百两,美妾一名,将小王庄七十三户田地全部划归朱家。”

“出任栗阴州知府两年间,私售官盐,所得银两无算,私铸官钱,数量无算,私采铁矿,所得银两无算;”

“强占民妇十五人,民女三十二人;”

“私设关卡,搜刮民脂民膏,对来往贩夫走卒尽皆收取所谓‘过桥税’,‘过路税’,具体银钱无算……”

“话已至此,还用下官再帮大人回忆回忆吗?”

李景安终于看清了。

那双眸子里闪动的,除了冰冷之外,别无他物。

“你怎么……你们是怎么知道……不可能……当年那些事,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李景安喃喃自语。

“不可能……你在唬我……”

“你们怎么知道的……”

“……”

阎安岚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恐惧,如潮水一般包裹了李景安。

瘫软在地的男人浑身都在发抖,再也没了半点神气之色。

“銮仪司,乃是最有法度之处。”

“若是没有证据,下官怎么可能会做夜闯朝廷官员府邸这等不讲法理之事呢?”

阎安岚起身。

“去圉牢之前,给自己留个体面,也给下官手下的兄弟们行个方便。”

“李大人……”

“请吧。”

圉牢这两个字一出口,李景安面如死灰,连连摇头。

“不……”

圉牢,专为銮仪司刑讯之所。

其间酷刑酷吏,不胜枚举。

仅仅闻听就足以让人胆颤心寒。

那群人的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在他们面前,不过小儿间玩闹嬉戏;掌管地府的阎王爷跟他们相比,都能算做救难菩萨。

决不能进圉牢!

不然自己绝无可能活着走出来!

他想要逃跑,身边一直虎视眈眈的銮仪卫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刚有动作,就被死死摁在地上。

“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免得熬不过圉牢七十二道大刑。”

冰冷的话语落入耳畔,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浮跃脑海中。

那件事!

可是……

不过犹豫一霎,李景安瞬间做出了决定。

为了自己能活命。

不管了!

“阎大人!阎大人!”

“我有重要事向皇上禀报!”

满身大汉的李景安动弹不得,仍艰难地仰起脸,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地喊道。

可阎安岚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去。

“阎大人!”

“阎大人!!”

身后的声音越响越急。

一直跟在阎安岚后面的千户转身,一瞪眼睛:

“一个个都是他妈白痴?不知道怎么让他安静点?”

“喏!”

“稽山侯为了圈地占田,不惜杀人……唔……”

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那块鸳鸯戏水的肚兜生生堵回了嗓子眼。任凭李景安再怎么努力,想要出口的言语也都变成了模糊的呜咽。

远去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等等。”

冰冷的声音,此刻在李景安耳中却宛若仙音。

“呜呜……”

急切的呜咽声中,阎安岚转回身子。

“你刚才说什么?”

眼神中除了冷漠,更有一丝令人胆颤的审视。

“稽山侯为了圈地,杀人?”

“呜呜呜!”

李景安口不能言,只能拼了命地点头。

“污蔑二品军侯,当朝皇五子岳父。”

“李大人……”

“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阎安岚蹲下身,冰冷的半张铁面具歪着头,盯着眼前的光屁股大人。

“呜呜呜……”

李景安想要解释,奈何嘴里的肚兜塞得太紧,什么也说不出口。

“让他说。”

“喏。”

千户悄悄摆手,示意手下上一边去,自己亲自从李景安嘴里抠出来那张还沾着亮晶晶拉丝的紫色布料。

“呕……”

堵口的布料一出嘴,李景安干呕一声,连着喘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

“我没有污蔑!”

见阎安岚没有反应,李景安慌乱道:

“稽山侯林颀昌为了圈地占田,手下豢养了数十号泼皮无赖,以极低价强买农户手中的田地。”

“若是农户不同意,就让这些泼皮日夜登门恫吓;倘若还不同意,他们便会动手殴打……”

“这等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阎安岚出声打断。

“这帮泼皮下手没个轻重,手里没少沾血。若出了人命官司,都是找我帮着压下案子;有想要进京告御状的农户,也都是我安排人将他们一一扣下。”

“这样,既能在侯爷占地的时候喝口汤,还能捞上一笔不小的好处。”

此刻为了免进圉牢,李景安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个明白。

什么狗屁皇子岳父,什么狗屁侯爷?

哪比得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銮仪司办案,讲究证据。”

“李大人,空口白牙……”

阎安岚摇摇头。

“有!有!我有!”

“那些与稽山侯亲信间的往来信件,还有每次平下官司时收取的银钱,全都藏在我府上的暗室内!”

说完,李景安生怕銮仪卫找不到,抓紧补充:

“入口机关就在我书房西墙的书架后面……第三排,从右数第二格!”

阎安岚没有回答,抬眼,静静地看向一旁的千户。

“卑职这就带人去查!”

千户秒懂,躬身行礼。

“你,你,还有你!随我来!”

分毫不敢耽搁,回身点了几个銮仪卫,直奔书房。

夜幕中,几点火光跃动着远去。

“阎大人,您看,我已经交代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不用进圉牢了?”

李景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

阎安岚看向李景安,眼神中多了一丝名为好笑的神情。

“你在跟我讲条件?”

“不不不……”

李景安连连否认。

“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李景安嘴角抽搐,还是在小心陪着笑脸,偷眼瞧着阎安岚的神情。

只可惜,什么都没瞧出来。

“你这条命,留得住。”

阎安岚一句话,让李景安喜出望外。

“多谢大人,多谢大……”

“但是……”

阎安岚出声。

“仅凭几个破皮无赖的狺狺狂吠,和几封书信,还不够保住你的小命。”

“我希望,你肚子里的东西,最好再多一点。”

“不然……”

半铁面之下,一抹冰冷的微笑。

无言的威胁,让光着屁股的李景安浑身一哆嗦,来不及变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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