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老槐街取这名字寓意确实不错。

若洛缺并不是从城外进来，没有遇到张七十，那老槐街在他的眼里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故事。

但如今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一切关于老槐街上发生的事，都显得那般诡异。

张七十已经很老了，在他离去时老槐街还未改名或许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位对城内居所念念不忘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之后的更改。

当然，事情也许没有洛缺怀疑的那么麻烦，张七十也只是为了将他引入瞢暗的局中，故而没有深思。但洛缺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按捺住，洛缺接着发问。

“那老槐树后来怎么样了？”

“嗨，还能怎样，原地留了个树墩，死了呗。”

这个问题张大答得很快。或许，在他往日驱车过程中，便给不少人讲过这个故事，那些人也是这样好奇地询问过这个问题。

洛缺却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于是又换了种问法。

“你最后一次看到那树墩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张大倒是第一次听，以往都是当作故事来讲，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不会太过关心。有时候为了真实性，他或许还会说这几天亲眼所见。

只是，这话还没出口，他便意识到了不对，身后这主不是好惹的。他已经渐渐回过味来，洛缺对老槐街的关心都是超乎常人的。

故而，斟酌一下语句，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东城门那地方荒凉，我怕是有十年没去了。”

十年多的时间，那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这片城市，又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

洛缺沉默一会，还是决定再听听他的故事。

但或许是刚刚的追问让张大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如刚刚一样什么都敢说，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也被他遮掩了下来。

如此，尽管又说了很多话，然而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洛缺并没有从中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倒觉得有些乏味。

“你住哪里？”

老槐街的故事乏善可陈，洛缺便开始问起了张大自己的事情。

只是这个问句让张大有些不知所措，并不知道洛缺问话的意思，身体又紧绷起来，答话也答得颤颤巍巍。

幸好问的是他自己的情况，在这种紧张情况之下，他也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等车马行的人，都被城主府安排在了立乘街。东西南北四处，各有一条。”

洛缺点点头，这立乘街或许便是那城主府为了统一管理设立的街道，成为车马行的人就必须住进去。

“那你们用水从何处而来？”

洛缺询问张大的住所自然有他的打算，老槐街水井房，名字颇似水井旁的房子。

尽管张大已经被他威慑住，但他还是不想直接将自己要寻找的目的地暴露。如此迂回询问取水的地方，既能验证猜想，又能掩盖意图。

“整条街取水都在我家门口那水井边。”

“为什么不家家户户打个水井呢？”

洛缺的问题像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对话，但张大不敢怠慢，犹豫一会才小声回答：“这种事情，不允许的。”

“谁不允许？”

“都有。”

“每条街都如此？”

“大差不差。”

这个回答让洛缺瞬间明白过来，会管水井的不仅仅是城主府，还有他们这些人。

控制了水，便控制了整条街的命脉。一家人别的可以缺少，但缺了水，不出两天便不得不跪地求饶。

洛缺不由得对市井的情况更加警惕起来。这样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更加糟糕。他此次前去，看来不会那么轻松。

洛缺没有继续追问这个事情，敢于对客栈掌柜直接面斥的人，张大自然不会是一个善茬。若是再追问下去，让他心生警惕，觉得是城主府来查案的，反倒让事情向更麻烦的方向发展。

不过，如果停在这里，也不免让人生疑，轻易猜出此次要找的地方。洛缺便又转变了询问方式，开始问起了日常起居。

只是，他的话语中或多或少透露出想找一个街道来收取保护费的意思。偏偏口风甚严，隐隐约约，不完全讲出。

他的实力配合他此时问话，让张大很轻松便脑补了一个武力高强初出江湖的形象，对洛缺的问话答得也更加流畅起来。

市井人终究喜欢的是市井规矩，千百年下来，他们早就接受了这样一个压迫与反压迫的事。如今的洛缺表现得愿意遵照规矩，自然赢得了他的信任。

在说话中，他甚至透露出愿意跟在后面做一个下属的想法。不得不说，洛缺歪打正着，还是与他们合辙了起来。

洛缺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误会，但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揭穿。反正事有所为有所不为，问心无愧便好了，误会便让他误会下去，或许还有利于行事。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不用洛缺多问，张大便开始讲述起一些街道的控制手段来，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就连出去的粪便，居然也是一种。

不过，路再远，两人还是来到了老槐街。

“大人，到了。”

洛缺望着眼前荒凉破败的街道，有些疑惑地看了张大一下，确认无误后才走下马车。与那个被伙计称为偏僻地方的东北角相比，此处更像是一个偏僻的场所。

洛缺一跃而起，爬上了旁边分割街道的围墙，朝内望去。

这条街道已经破败荒凉，一点不像有人居住的场所。其中杂草丛生，房屋间或倒塌，剩下不少还立着的，也看不出多少人气，完完全全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老槐树在哪？”

洛缺满肚疑问，好奇发问，却被张大指引着看向了马车旁的一个地方。

三人合抱大小的树墩，此时仅仅比路面高出一点。如若不是被指引，洛缺根本不会注意这个角落，更加不会知道，这个黑漆漆的东西，居然是老槐树的遗迹。

“你在十年前见到的便是这个样子吗？”

张大摇摇头，又点点头。

“虽说都是一样的黑，但那时看起来高了不少。”

他的话让洛缺内心暗暗警惕，这个地方实在太过诡异。洛缺不清楚哪里不对，但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你把马车赶走吧，正午时分准时来这里接我。”

洛缺看着一脸恭敬的张大，这样吩咐。这个时间既是给张大的期限，也是内心给自己设下的期限。

如若花费一上午时间都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再寻找下去，也没有多大益处。不如去城主府看看。

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如果不是为了探究清楚，他此时此刻已经转头离去。半日时间，已经是能容忍的上限。

张大依言直接离开，洛缺也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换成了与身上衣着相称的衣着，直接往里面而去。

街道不宽不窄，能容两辆马车并行通过。

只是，此时此刻，街道两旁的店铺却没有一处开着。那挂在上面的招牌，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一看便是久未擦洗。

更重要的是，洛缺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这不能不让洛缺觉得奇怪，在张大的故事里，这片街区虽然自老槐树着火之后搬走了很多人，但还是有不少住户留下。

从街道改为逢春街也可以看出，街上的人并没有意志消沉，反倒有一种决心，一种重新振作的精神。

张大十年前来这边时，他还与这里的住户有些熟悉，甚至还与一两户人家有着长久的关系。

然而不知为何，现如今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毫无生机。清风穿街而过，这白日中的街道，却宛若深夜。

按理来说，没有人气并不影响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他也仅仅为了找到那个水井房。可眼前这个诡异模样，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没有别的办法，洛缺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让他感到惊讶地是，走完了整条街道，他居然真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事情如此，没有找到本应该非常显眼的水井倒是显得合理起来。

站在街尾的洛缺心知不能如此下去，但他此时也有些疑惑，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他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在市井中生活过，他的记忆中对生活场所更是模糊。

洛缺再次跃上一旁的围墙，想要换个视角看看，会不会有别的发现。

可惜，放眼望去，整个街道的建筑真的大多已经倾颓，与他在街道入口处所见别无异常，这街道真的已经废了。

洛缺往回走去，这一次脚步却慢了不少。

尽管一路上的气息让他非常难受，但他还是强压住这种心绪，仔细查看两旁闭户的商铺，想要找出一些信息。

这样细细一看，还真让他找到不少细节。只是，这不仅没有解答疑惑，反倒让他更加困惑。

这些商铺的主人，仿佛并不清楚他们将要离开一般，有些门面上挂着开业大吉的字样。甚至有些商铺门面匾额与招牌并不相同，明显还在装修。

整个街道，似乎是在某一刻，接到了某个命令，来不及收拾这些东西，便直接离开。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瞢暗的突然降临，似乎都无法解释。只是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何城主府毫无反应，消息最灵的车马行人也毫不知情。

洛缺深吸一口气，望着两旁的商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