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树笑是应该的，在它看来，洛缺的挣扎就像一场拙劣的喜剧，虽然能为过程增添一些波澜，却难以改变最终的结局。

天平的规则是说要达到重新平衡。当樗树灵魂在洛缺肉身之上时，它会采用破碎洛缺身体的办法。

但此时既然被洛缺调转过来，原本的打算便不能再奏效。它会选择另一个新的方式，一条新的规则。

“达成平衡前，轻者应当向重者支付报酬。”

让樗树有些意外的是，在它制定这个规则之后，洛缺的脸上没有多少失望，依旧还是那般平静，甚至带有一丝笑容。

两者身下的圆盘与中间灰色光团彻底融为一体，一个天平终于具象出来。

“这便是最终规则了吗？”

洛缺抬起头，望着樗树，突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开心地笑了起来。

樗树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在它的预期里，此时的洛缺应当是面容憔悴，双眼无神才对。

但在短短时间内，它完全不知道对面那个蝼蚁如何翻盘，更重要的是，规则已然制定，再也无法更改。

于是，即便此时心有怀疑，它还是面容狰狞地笑着说道：“我期待看到你给予的补偿，你的灵魂与肉体的滋味。”

两边的圆盘开始上下沉浮起来，逐渐开始平衡。不用多说，洛缺那边的重量比不过樗树，开始逐渐抬升。

但洛缺却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平静地看着樗树，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我还有一个东西。”

安神之所，舍利开始散发出蓝色光芒，周围的灵气朝他涌去，在他身周逐渐形成一道蓝色光球。光球越扩越大，身处对方的樗树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随着光球产生，洛缺的上升趋势被直接打断，圆盘原本快要停止的沉浮又剧烈起来。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下方沉去。

这便是洛缺的底气所在，他自身重量不够，可不代表身体的重量不行。

樗树满脸愕然，明显没有料到洛缺会有这个动作，它始终还是没正眼看洛缺，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面对这样一个一直打乱自己规划的蝼蚁，樗树又惊又怒。它身下的圆盘在不断上升，就要越过中线，变成轻的那方。

但它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这是它制定的规则，这是它所构建的世界。

天平双方的视线在这一刻达成平衡，两者相互对视，樗树残忍一笑。

“那么，让灵魂单独比较吧。”

天平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洛缺只感觉身体与身周的圆球直接从此处弹出落在圆盘后方，只剩下自己灵魂在圆盘上与樗树相互对峙。

“如何，没有外力可借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啊。”

樗树的灵魂比洛缺初见时淡了不少，很显然，改变这个规则并不是不需要任何代价，它仍旧献祭了一些东西。

可是它终究还是成功了。

洛缺能够借力凭借的便是藏在身上的舍利，可是他也才拿到舍利不到一天，身体虽然可以直接调用，灵魂与他的联系并未建立起来。

原本取得一点优势，转眼间便又跌落谷底，在对方的规则之下，那些看似可能的胜利终究还是一场梦幻泡影。

樗树嘲笑完洛缺之后，停顿一会，随后便将它的灵魂缩小一半，那虚幻的身形顿时凝实了不少。

“那么，开始比较吧。”

洛缺内心“咯噔”一下，身下圆盘又开始缓缓上升。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思绪赶紧收敛，他深知，若不能想出办法，等待他的将会是寂灭。

洛缺从未遇到这么绝望的时刻，自从在城内醒来，事情虽有危险，但他仍有挣扎的余地。

但此时此刻，一切路径都被堵死，他好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上升，看着最终审判降临，却完全无能为力。

在这个场域之外的槐树也在抬头看向他们，这个规则场域的制定借助了它的树叶作为支点，因此也无法阻挡它的目光。

只是，它在这场争斗中，直接被樗树拉成了一个规则的见证者，只能保持中立，完全无法插手。

“唉。”

它又重重叹息一声，如同往常很多次一样，又将见证一个被庇佑者的凋零。

圆盘还在持续上升，安神境界的洛缺闭上眼睛，将这些会影响心神的杂念全部排除。他必须想到一个方法，一个求生的方法。

闭上眼睛，便是虚无。

在虚无中逐渐上升，最终连接到一片充满星辰的天空。

“醒过来。”

这个总是在他昏迷之时出现的声音又再一次出现，整片天空的星辰似乎被这个声音唤醒，注意到他的出现。

洛缺站在星空之下，所有的星光突然照耀在他的身上，一切的虚幻好似变成了现实。

“快点醒过来吧。”

幽幽叹息声在他耳边响起，还不等他追问，外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眼前的场景直接破碎，洛缺睁开眼睛。

怒吼的正是樗树。

他目光好似充满火焰，愤怒却又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洛缺，似乎看到了此生不敢相信的画面。

洛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发现，他似乎，是在仰视。

不知为何，他的身周充满了点点星光，就像他在那个虚无空间中所看见的那般，星光照在他身上，化作天平上的重量。

“你为什么比我重！”

樗树还在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但这个怒吼并没有改变事情的发生，它脚下的天平还在不断上升，上升到杠杆最高处。

如果不是这个天平的长度有限，洛缺毫不怀疑樗树还能上升，就像没有一丝重量一样上升。

外界的槐树也是不敢相信，身周的叶子抖动起来，喃喃自语。

身周的星光虽然还没有幻灭，但洛缺已经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流逝，他虽然很好奇这星光到底是何物，此时也只能按下躁动的心。

抬头，望着高高如同在云端的樗树，洛缺直接开口。

“审判吧，你应当补偿我。”

补偿的规则是樗树自己提出来的，他一直没有将洛缺灵魂的重量放在心上，轻率地制定了这个规则，如今只能自尝苦果。

樗树的身体开始膨胀，随后开始分裂，一如他被洛缺辩驳之后的动作，树根开始在身上撕扯。

但这一次，情况却不再像刚刚发生的那般给它挣脱甚至制定规则的时间。

天平的对比已经将它的灵魂贬低到近乎无，这种近乎于无的灵魂如若前去补偿，那能够给出的，便只有全部。

樗树惊讶地发现，自己灵魂开始变得无力起来，那演戏般舞动的树根僵直在了自己身上。

它想到了这种可能，脸上充满绝望。

这是它自己制定的规则，原本以为必胜的规则。

“不！”

樗树怒吼一声，想要沟通自己的身体，打怕眼前构建的场域。

只是，事情不会等他的动作，他的身体还没有与灵魂接触，灵魂便成了一道光团，直接朝洛缺射去，停留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规则中缺少一方之后，这个天平场域直接消散，洛缺感觉自己的肉身被吸引，灵魂又重新居住进去。

可是，眼前的光团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根本没有感知到这一切一般，只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浮在空中。

“收起来吧，这是你的报酬。”

槐树抖动着树叶，用充满了遗憾的语气像不知所措的洛缺传达这个话语。

洛缺这才确认没有诈，他伸出手去，触碰在自己眼前这团发着光的木头。

这是一个微缩的樗树灵魂，只是没有他活着时候那般狰狞，只有平静与安详。

“这是什么？”

洛缺好奇发问，看着槐树，想要得到结果。

槐树盯着前方没有灵魂，只是用树根支撑自己才没有倒下的樗树身躯。

“这是木心，是木头的一生精华。”

“那这木心有什么作用呢？”

洛缺还想询问着什么，但槐树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向那棵樗树。

随着槐树的靠近，樗树开始萎缩，逐渐变成一棵小小的树苗。

“其实，它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槐树轻叹一声，它身上的叶子开始朵朵飘落，焦黑的身躯也开始消散。

洛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十分惊讶，就要上前帮忙。

但一片充满绿意的树叶挡在了他的身前，将他包裹住。

“我与樗树本就是共生共荣的关系，如今它的灵魂消散了，我也将死去。不要为我难过，毕竟我早就该死去了。”

周围那模糊的光罩在此刻寸寸破碎起来，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模糊都开始变得清晰。随后，它们全部落在地上，激起满地的尘埃。

随着光罩的破碎，洛缺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这是大街之上，那槐树树墩所在的地方。

刚刚他的一顿乱跑，实际上已经跑出了街区，只是被樗树遮蔽了心神，无知无觉罢了。

光罩的破碎，槐树的消散，这一切都不是终点，而是一个起点。

那原本还矗立在大街两旁的房屋，那在街区之中的陈年旧屋，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尘埃扑天而起，整片街区，只剩下站立的洛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