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天而起的尘土之下，埋藏的是一段历史。

尘埃落定之时，洛缺听见身后马车辚辚，刘大正在靠近。

“大人，不知道……”

刘大停下脚步，本想询问洛缺此处发生的事宜，但说到一半，便停止了话语。眼前的场景已经将所有问题都解答。

“这动作很大吗？”

洛缺突然回过头去，眼神冰冷凌厉，盯着刘大。

“大……大人。”刘大似乎被洛缺的眼神吓到，跌坐在地，“确……确实有些大了。”

满街房屋，一时倾倒，料想动静确实不小。只是洛缺有些奇怪，站在近前的他也并没有感知到什么大动静，为何已经远去的刘大却能感觉到。

望着依旧飞在空中的翠绿树叶，他无声笑笑，也许就是这东西将所有动作都挡住了罢。

感觉到身后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大，动作根本不似作伪，洛缺也是轻声说道：“刚刚我有些失态了，起来吧。”

刘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洛缺的背影，确定对方是真的与他说话，方敢扶着车辕，慢慢起身。尽管如此，双脚仍是虚立，不敢完全站直。

洛缺清楚地感知到身后之人的动静，心中对他的怀疑又少了一分。想来刚才的动静确实有可能被遮蔽，实在是有些多疑了。

刘大佝偻着身子侍立在马车前，如同一位忠仆，即便因为年老身体已经有些难受，却仍旧没有改变动作。

再待在此处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想要寻找的水井房已经随着槐树的消亡被埋葬在这片街区，即便有可能存在什么线索，此时也是难以寻找。

洛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马车而去。刘大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似乎还在因为此前洛缺的眼神而害怕。

洛缺也是有些无奈，刚才与樗树争斗过猛，一时忘了城中大多数人都是凡人。即便只是漏出了一点气势，对他们而言，也是难以承受。

这样想着，洛缺逐渐靠近了车架。

突然，变故陡生！

洛缺全身灵力倾泻而出，疾风骤起，原本前行的身体硬生生停住，往后弹射出去，迅速拉开与刘大之间的距离。

“你不是刘大。”

重新落回废墟之上的洛缺盯着眼前佝偻身形的男子，斩钉截铁地吐出这几个字，同时将灵气附着在双手，随时准备攻击。

“被发现了吗？真是可惜啊。”刘大依旧佝偻着身体，脑袋低垂，看不到脸上表情。他的声音变得尖厉，如同一位女性。

听到这声音，洛缺的瞳孔瞬间收缩，愕然失声道：“瞢暗，你居然真的进城来了！”

“刘大”终于还是抬起了头，只是此时脸上已经笼罩上一层黑雾，根本看不清面目。

可不知为何，洛缺能感觉到对方炽热的眼神，正在死死地盯着他，身体周边几近消散的星辰微光突然炸裂，爆发出灿烂火星。

“真没用啊，枉费我这么多心神。”

瞢暗似乎被刚刚的璀璨星光闪到了双眼，避开了洛缺的身体，视线看向他的身后。

那是一株樗树幼苗，幼苗横卧在废墟之上，没有一丝存活的可能，如同一根枯枝一般。

“不过，我真要多谢你，让那老槐树死了，我才能脱身出来。”

瞢暗继续说道，似乎是在跟樗树对话，又似在感谢着洛缺。

他脑海中顿时理清了其中脉络。

樗树本来受良木排挤，但奈何槐树的力量分流，没有给任何额外帮助。事情本不会有什么变化，直到瞢暗趁虚而入，给予他额外的力量。

得到多少便要失去多少。被瞢暗蛊惑的樗树虽然拥有了那蛊惑心神的力量，能够对那些排挤它的良木施以报复，却也同时交出了自己的灵魂。

它必然答应了瞢暗，要在这城中作为一颗钉子，将瞢暗的力量壮大，侵吞整座城池。它甚至可能成功了。

只是槐树发现了这一切，为了不让瞢暗的力量扩散，它便开始以自身镇压那股力量，换取城区的安宁。

也或许是这个时候，樗树心中的良知被唤醒了一些。但事情已然没有转圜余地，那些嫉妒与黑暗将它的心灵占满。

它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庇佑那曾经庇佑过它的槐树，让行将枯萎的槐树强行续命。

洛缺突然明白为何樗树有那么强的力量，不选择直接碾压，而是偏偏要玩那种一对一的决斗，给他这么多机会。

也许，在它漫长的生长过程中，教导它的槐树老师，根本没有教给它什么杀人手段。

如果不是樗树假借了瞢暗的力量，以至于与良木之间的能力差距过大，良木或许也不会有事。

想明白这些，洛缺不由得对这棵生于斯长于斯又死于此的槐树增添了一丝敬佩。

他突然有些忏愧刚刚骂它圣母的内心活动，它一直是这样一棵树，一棵只知道奉献，庇佑所有生灵而不去索取的树，无私且高尚。

但既然老槐树已经死了，眼前的危机又展露出来，瞢暗缺少了制约，真真正正进入了这个城市。

“张大，听得到我吗？”

洛缺突然开口，说话的对象并不是瞢暗，而是她的宿主。既然槐树能将樗树唤醒，那他也要尝试一下。

只是，瞢暗的黑雾将张大全部笼罩，声音被挡在外面，张大根本接收不到他的讯息，觉醒也就无从说起。

瞢暗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甚是有趣。怪哉，你身上怎么有我的气息？”

听到这话，洛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瞢暗还在接着说话，黑雾开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往两侧溜去。与此同时，张大的身体肉眼可见干瘪下来。

“真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啊。”

洛缺突然想到了登山时亲手所杀的那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每一次黑雾的攻击，都要献祭自己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瞢暗对宿主根本没有丝毫怜悯，要不了多久，张大就会死亡。

被瞢暗消灭的人，明日重新循环也不会再出现。这张大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受了这个无妄之灾，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就是现在，动手！”

洛缺大喝一声，朝着瞢暗冲去。瞢暗没有丝毫心软，两边的黑雾瞬间涌起，挡在两者之间，直接将洛缺前冲的身形挡住。

山上那怪物召唤出的一团黑气便有那般力量，眼前由本体施展的黑雾又怎么可能是弱小之辈。

但洛缺也是毫不慌张，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身体受阻，他瞬间转变思路，挥出一掌。

这掌他曾经用来除草，威力不小。更不用说此时已是安神境，全力施为。

掌风推出，那阻挡在前的黑雾如同遭遇强风，直接被吹散开来，一道硕大的掌印在两者之间打开一条道路。

“雕虫小技！”

瞢暗毫不在意，脸上黑雾流转，被打散的黑雾再次凝结起来，颜色比刚才更深更浓，向洛缺合围而去。

洛缺试图抵挡，然而刚刚的掌法已经消耗太多力量。黑雾瞬间将他包裹住，下一刻就要将他绞杀。

“嗖——”

就在此时，破风声响起，一道翠绿色光芒从洛缺后方射出，瞬间来到瞢暗跟前。

“封！”

一句苍老古朴的话语从翠绿光芒之上传出，一个繁复的印记从中飞出，囚在瞢暗之上。

“老东西，你该死！”

瞢暗尖厉地啸叫起来，黑雾从刘大身上挣脱，往洛缺身上涌去。

被抛弃的刘大意识昏迷，摔倒在地。被绿光追着的黑雾却直接闪身到了洛缺上空，就要涌入他的脑袋。

“哎，你不知道，我其实也不好惹吗？”

全身手脚被黑雾束缚的洛缺突然笑起来，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

与此同时，那根形同枯萎的樗树幼苗好似受到了什么召唤，从废墟之上飞起，朝着洛缺而去。

瞢暗看到洛缺的神色，听到两边传来的声音，极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直接冲天而起，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晚了，留下吧。”

洛缺身边的黑雾突然消散，一根丑陋的充满枝节疤痕的木头从他手中抛出，由下而上追赶着瞢暗。

“你死后，倒也真有用处。”

洛缺又是自嘲一句，到手的木心还没捂热，还没探究明白用法，就被这样白白抛出，实在有些难受。

木心在身下追击，绿色树叶从上空携势而下，将上升的瞢暗挡住。樗树的树苗也姗姗来迟，终于与它们一道，形成了合围之势。

三者逐渐靠近，将瞢暗周身的空间禁锢。瞢暗还想逃离，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

“封！”

一道声音响起，木心与树苗合二为一，与之一起的，还有那瞢暗的黑色雾气。雾气在树枝上缠绕，仿佛一根树蔓。

紧接着，绿色的树叶也落在树苗之上，绿光流转进入树干，树叶上的光芒消失不见，恢复了枯败的模样。

“再见了，老槐树。”

看着天空中光芒四射的树木，洛缺挥了挥手。

那树木仿佛听到洛缺的告别，用一声轰鸣巨响回应了他，在这轰鸣声中化作了飞灰，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