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两个,今晚偷偷溜进去……找找看?”
叶兴羽原本想回答“恐怕不妥吧……且不说孙家在若鸣郡里经营多年守备森严,就是成功溜进去了咱们也不知道他们把证据都藏在哪个犄角旮瘩里,两眼一抹黑又怎么能找?再说了听你方才所言孙凌两家关系实为亲密,擅自行动怕是只能给你姑姑惹麻烦……”
可看见凌澜眼里闪动的光芒,他绕是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也只能哽在喉间。
“那……”叶兴羽艰难张口。
“是不是我再来晚一步,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又该出去闹腾了?”
“砰”地一声,精致的木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门外赫然站着一名风姿卓约的美妇。她头戴玉簪,身穿月白丝绸,脚踏金步摇,双手环胸俏目含煞,优雅与泼辣两种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却没有半点违和。
“怎么会呢~澜儿最乖了。”凌澜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又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路小跑到美妇身前撒娇道,“姑姑怎的这个点儿还不睡?点心只管交由下边人去做便是,我不挑食。”
“行了,你还不挑食?那小嘴儿叼的。有外人在呢,冠也不戴发也不束,你可还是个男儿身,这般作态像什么话。”美妇几句话数落完凌澜,转而轻声一叹,“我要是不过来啊,你们怕是今晚就能跑到孙家府邸,把人房子给拆了。”
叶兴羽本能地觉得凌澜姑姑数落凌澜这番话有点奇怪,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当下也只好以喝茶掩饰尴尬,努力把自己当做透明人。
“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谁知美妇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与凌澜聊了几句,音调陡然一高。
“那个……凌夫人好。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叶兴羽也只好起身,硬着头皮打招呼。
“久仰大名?若是你在今日之前听说过我,那问题可就大了。”美妇不屑似的冷哼一句,“不过凌夫人这个称呼倒是可以,你便如此称呼我。”
“草民……呃……遵命。”被凌夫人身上久居上位的威仪所震慑,叶兴羽差点儿直接将她当成官差,草民两字出了口才觉得不对,但挠了挠头还是说了一句“遵命”。
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让凌兄太难做好歹这位也是他姑姑……叶兴羽不断在心底里安慰自己。
再说了,自家师傅的下落,说不定还需仰仗眼前之人。
“行了,不用客套了。”凌夫人迈步进屋,毫不客气地占了厅中主位。她抬眼看向凌澜,凌澜急忙束手而立;她又看向叶兴羽,叶兴羽也急忙有样学样束手低头。
这番模样,倒真像是夫子训斥两名不听话的学生,只是凌夫人手中未曾拿着戒尺。
“夫人。”结果一直站在门外的晴儿还真的不知从哪儿呈上来一柄戒尺,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叶兴羽不由眼角一跳。
说来我也不是你们凌家的人啊,怎么我也得跟着凌澜挨批?
凌夫人还真的接过了那柄戒尺,放在手里细细掂着。
叶兴羽面部表情更加僵硬了。
“你们两个和那孙斌的瓜葛,不过是一场误会,从此刻起一笔勾销,明儿我会亲自把孙斌送回去,接着再送你俩出城。在我解决此件事端之前你们都给我好好待在重鸣轩,不准再给我出去胡闹。都听懂了吗?”
“明白了。”叶兴羽点头。
“……明白了。”凌澜嘟囔。
“这就对了,”凌夫人这才露出温和的笑容,对晴儿道,“吩咐下去,上点心。”
又对叶兴羽说:“虽说是客,但这深更半夜的,伙计都歇了,能麻烦叶公子稍微跑一趟,与晴儿一起将点心取上来吗?”
叶兴羽看看凌澜,见后者依旧束手而立,于是点点头:“自然。”
“那就有劳了。晴儿,带路。”
“凌兄,寻我师傅的事……”临走时,叶兴羽低声道。
凌澜没有说什么,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肉眼可见的委屈。
……
跟着鹅黄衣裙的侍女晴儿一路顺着台阶往下,叶兴羽心情有点沉重。
也不知道凌兄能不能有机会提起关于我的事……
估计这小子是要挨训了吧?毕竟连戒尺都拿出来了,总不可能只是握在手里吓唬人的。
“公子可是有事想求我家夫人?”前方引路的晴儿忽然道。
“是。”叶兴羽原本在想事情,没料到对方会忽然有此一问,一时间不好搪塞,只得如实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可奈何他一路上招惹到的都是一句话能让整个若鸣郡翻天的大人物。
“公子既然敞亮,晴儿也不好藏私,”前方的脚步停了,晴儿回身看向他,“这两天夫人的暗探已经寻遍整个若鸣郡,不止是这郡城,连无味县、离县和公子这两天所在的桥县、周围村庄尽皆没能打听到关于公子师尊的下落。”
“是吗……”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真听到这个消息的叶兴羽不免有些失落。
“不好奇我家夫人为何特意打听你的事,还对你如此上心吗?”晴儿问。
“大人物们做事都是有理由的,我不想多问,问多了反而不好。”叶兴羽顿了顿,“何况我相信凌兄不会害我。”
“公子也知你与凌家身份天壤之别?”
“点心都快凉了,姑娘可莫要再拿我寻开心。”
岂料听得这话的晴儿忽然收敛了笑容,身形鬼魅般窜出,几步距离眨眼即至,一柄短匕停在叶兴羽脖颈一寸前。
好快!叶兴羽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是眼前一花的工夫那身鹅黄衣裙已出现在眼前。
“公子内力深厚,可能开金断石?”
“姑娘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我就是一砍柴的粗人,经不起这般试探。”叶兴羽无奈道。
“晴儿很奇怪啊,”那身鹅黄衣裙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晴儿见过的,如公子一般内力强绝之人,无不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可公子明明看着也像是个心气儿高的,怎么就这么没有脾气呢?”
叶兴羽心说我哪是没有脾气,我那是没有底气没有势力好么?你们一个个都是端坐在云天的,哪里知晓我们这些讨生存的喜怒哀乐?
“姑娘说笑了,能安稳过完这一生已是叶某福分,万不敢再有诸般念想。”
“那我倒要考校公子,”鹅黄衣裙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等叶兴羽继续说下去,晴儿就已经收起匕首快步跑至台阶尽头,青葱玉指一指大门方向,“那边是大门,公子一旦一步迈出,便能安稳度日,与我等再无交集。”
说完,又指向另一个方向:“这边是厨房,点心都已摆好候着。公子若是选了这里……对于公子而言,可谓一步一死局。”
“我家夫人和澜少爷,可护公子一时,护不了公子一世。”
“若我一走了之,凌兄怕是会将我当做背信弃义之人。”叶兴羽回答。
“公子与澜少爷不过数日交情,已能交托生死了么?”晴儿又问。
“孙斌怕是不会放过我。”
“晴儿今夜就可送公子出城。”
“……”叶兴羽揉了揉太阳穴,“那你……能保证孙斌的人不会前来追杀我么?”
“若我说可以,公子可会一走了之?”
你说了管什么用?你说不会就不会?你说我安全我就是安全的了?
叶兴羽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让我走是你的意思,你家夫人的意思,还是凌兄的意思?”
“公子先前还说不想知晓,却又何故有此一问?”晴儿轻描淡写谢绝回答,一番话术滴水不漏。
于是叶兴羽毫不犹豫转身往上走:“你不说,我便去找凌兄问个清楚。”
“选择可只有两个……可没有再回头往上走的选项。”
一句话的时间,声音由远及近,叶兴羽只来得及一偏头,一把短匕削落几根发丝。
“先前两番交手,公子理应知晓,若晴儿真心想取公子性命,公子是绝无可能从这把短刃之下生还的。”
“走,还是留。还请公子谨慎作选。”
……
凌澜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抓起桌上惊鸿软剑就往房间门口跑。
“回来。”凌夫人淡淡道。
“叶兄是与我一起共过患难的兄弟,姑姑为何如此猜疑?”
“我信不过他,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太可疑了。”凌夫人将茶杯里的热气吹散,轻轻呷上一口,这才缓缓说,“所以要么他选择出门一走了之,姑姑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要么他继续留在你身边,代价是他的一切都需要在凌家情报网里备案,并且他本人也须经过审查考验,正式成为我凌家外门之人。”
“这不可能,叶兄才与我提起,他不愿成为家族里的工具。”
“那就让他走,没人逼他留在这里。”
凌澜气急,却无可奈何:“我也有瞒着他的地方啊,谁还没有一些秘密了?若是因为这个就……”
“你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我是你姑姑不是他姑姑,你有秘密瞒着他是一回事,他有秘密瞒着你又是另一回事。两码事,别混为一谈。”
就在这时,房门外声震如雷!
“凌兄!”
凌澜一喜,这声音必然是叶兴羽。
可原本端坐在主位上的凌夫人这会儿倒是坐不住了,她认出了叶兴羽这一声所用的法门。
很稚嫩,连入门都说不上,仅仅能起到些许扩音的作用。
可确是这一法门。
因为这一法门她也会。
《追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