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兴羽是怕。

不是怕事情越闹越大难以收场，不是怕孙凌两家倾轧殃及他这条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无辜池鱼，而是更现实的东西，更关乎他切身利益的事情。

比如，与好手过招，会受伤；受的伤重了，他会忍不住发狂。

一如现在，他与凌澜突入人群，一息之间手上脚上便是被淬了毒的飞镖划了三道。

“退回房间里，这里我来。”凌澜三尺剑围舞得密不透风，但距离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骄傲的小少爷这才发现自己对上真正的高手围攻差距有多大，但他还是咬牙撑着，还试图把叶兴羽一脚踢进门里面。

这藏宝的房间是个石室，四面无窗，唯有这一扇大门。两人想逃就必须从这扇大门里突围，换个方向就是他们只要守住这道大门这帮家伙就暂且拿他们两个没办法。

“不用。”叶兴羽的声音冰寒，听见这句话的凌澜全身都不由得抖了一抖。

他第一次听见那个好脾气的叶兴羽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叶兴羽手里攥着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卷银针，只感觉被划到的伤口酸麻无力。毒药见效极快，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有些眼前发黑。

但，处在这种状态下，他的脑海倒是前所未有的一片清明。

时间在他的感知里似乎慢了下来，他能看清眼前大门外所有黑衣人的姿态和动作，他手里攥着那卷他从来只是治病救人的银针，他没想到这卷银针居然会有用在这种用途上的一天。

治病的针，自然也可用来杀人。

他出手了，布带一甩，银针洒落。

师傅教给他的医术、他日夜苦修出来的一身真气在这一刻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夜空之中数十道银光点点，或是胸腹或是四肢，被命中穴位的孙府随从只感觉真气滞涩，一身本事用不出八成。

有几个倒霉的被扎着死穴，当场便是倒了过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扔火把！”他听见孙天易在喊。周围的家丁早已准备好了涂满油脂熊熊燃烧的火把，争先恐后地扔到石室周围。

“放箭！”他又听见孙天易在喊。那是和火把差不多的火箭，看上去不仅是要杀人灭口更是要毁尸灭迹。

“你该懊悔，没让这些好手来做这些事。”叶兴羽脚下是一箱金银，他一抬腿，那箱金银便是被踢向那些拉弓的家丁。好手们来不及阻截，于是箱子在半空中爆开，平常令人趋之若鹜的金银珠宝在爆炸力的作用下一个个地化作伤人的利器。

“走。”叶兴羽这时才拉起已经看傻了的凌澜，刚刚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到凌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理直气就壮，加上身上的伤，让叶兴羽一瞬间怒上心头发了狂，一出手就是狠手，一出手就破解了孙天易的连环布置。

“贼人休走！”

孙天易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了，他亲自下场，一身真气鼓胀，一记化骨绵掌直袭向匆忙奔逃的叶兴羽后心。

“老狗休想！”回手的是凌澜，捉摸不定的软剑在注入真气后挺得笔直，其上一丝凌厉之意，足可断钢碎玉。

一掌一剑在半空中碰撞，发出一声气爆。两人双双向后倒退，喷出一口鲜血。虽是仗了神兵之利，可凌澜也未能讨到半分上风。

“还能打吗？”在凌澜身边，叶兴羽问。

“能是能……但没必要了。”

石室的火烧得旺盛，能作为证据的那盒珠宝虽在凌澜怀里，可只要孙家上下一口咬死不认，又怎么能证明这些是他们所有？

万一对方一个反手栽赃，把通敌卖国的帽子扣在他们二人头上，那他们可就真的有理说不清了。

“先走，出去把这盒子给姑姑……然后我们就出城，留这一地鸡毛让这老狗自己头疼去。”

说得是，恐怕这小子就没想过如何收尾。熟练地背着凌澜循着机关大步往前跑，叶兴羽意识到自己在发狂，但他不仅不努力克制自己，更是有意地想把这种状态尽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孙家府邸是一座巨大的机关阵，平日里除了家主代家主，就连少家主孙斌也只是记得部分，却没想到会有叶兴羽这样的毛贼，对各个机关开关位置有何作用一清二楚。叶兴羽一路奔逃，一路开启机关，不断有追兵哀嚎着在后方倒下。

“……你不怕吗……”在他背上，虚弱的凌澜一声浅笑。

“怕啊，老实说听过他们的惨嚎我怕是能做上好几天的噩梦……但是，”叶兴羽忽然停下了，他轻轻放下凌澜，“我更怕你死了。”

凌澜这才注意到，在他们面前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雄壮人影，背上一口九环大刀，身上的杀意浓郁到能止小儿夜啼。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光是背对二人的气势就能让见多识广的凌澜、内力深厚的叶兴羽都喘不上气来。

这种感觉，哪怕是凌澜，遇上的都只有寥寥几次，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从后院跑到前厅，累了吧？我那不成器的二弟招待不周，还望二位少侠海涵。”

“看阁下也是英雄好汉，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叶兴羽挡在凌澜身前，额头后背都是细汗。他知道，别说是现在自己中了毒，就是没中毒、没与人交手状态正好的自己也不会是眼前此人的对手。

“那阁下能行个方便，在孙府的所见所闻权当没有发生过么？”

“可以。”声音来自叶兴羽身后的凌澜，在叶兴羽刚欲张口拒绝前就抢先回答。

“嗯……可惜我不信。”那人摘下背上大刀，回身挥出一道刀气，“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叶兴羽同样将一身真气灌进柴斧……却被那道无可匹敌的刀气整个人打飞，连同前厅破碎的桌椅板凳和身后的凌澜一起被弹飞，直落进后方院子，被才追赶过来的随从家丁里三圈外三圈包围得严严实实。

“能打发了武大武二的人，就这点水准？”包围圈开出一条道路，手持九环大刀的雄壮身影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那是一种特殊的法门，每一步落下他身上的气势就会增强一分。

走得近了，雄壮身影忽然眼神一凝。

“我认得你的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