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赶走了撒花瓣等着给搓背的小厮，叶兴羽敢说自己这辈子没洗过这么奢侈的澡。
美味佳肴一道接着一道，叶兴羽坐在原地愣是没动一口，一直等到凌夫人推门而入才不好意思地问上一声：“凌澜可安好？”
“安好。可叶公子这是内伤太严重还是菜不合口味？”凌夫人一入门，先瞥了一眼桌上凉了的饭菜。
“这不是主人没到，先动筷子失礼吗……”叶兴羽心说你凌家一堆规矩，一个做不好做不对就是个大坑，君不见连若鸣郡的地头蛇都被你玩得渣都不剩？要不是你身后那个匕首都掏出来了我哪里还留在这里，倒不如和凌澜说上一声，赶紧启程去寻我师傅才是正经。
“公子多虑了，这一桌本就只是给公子一人准备……”凌夫人身后晴儿话音未落，叶兴羽已捧起碗筷狼吞虎咽。
“……公子就不怕这菜里有毒？”晴儿实在是没忍住。
“怕什么，凌家信誉这云州谁信不过？既然凌夫人与晴儿姑娘一番好意，叶兴羽却之不恭反倒矫情。”叶兴羽含糊不清地回答，看这模样着实是饿了。
没有野心、武艺高强、不卑不亢、知礼而不拘礼……就是这山野村夫的出身和见识是硬伤，不过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教……
凌夫人坐在叶兴羽对面的位置，看叶兴羽的吃相，心中暗自思量。
“那个……凌夫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草草填了肚子，再忍不了被这般注视的叶兴羽只好停下筷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
“叶兴羽，我问你。”凌夫人也真的轻点螓首，认真对他说，“你可愿嫁人？”
好在叶兴羽此时嘴里食物早已咽下了肚，否则此刻定是要失礼的。
就是现在，他也不知应该如何答复，支支吾吾半天总算理清了思绪：“那个凌夫人，我是男的……”
“我知道。”凌夫人点点头，“举个例子吧。晴儿自幼被我当亲女儿看，日后赐姓是必然的。倘若我把晴儿许配给你，你可愿入赘我凌家？”
“……我和晴儿姑娘不过数面之缘……”
“感情可以培养。倘若你二人两情相悦呢？”
哪里来的那么多倘若啊！凌夫人您这假设我见识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啊！
叶兴羽心中抓狂，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这才挠挠头：“咳，晴儿姑娘能看上我是我的福分，可我师傅一生无后，我又是他唯一的徒儿……”
“哪里来的这么多官话，直说不愿嫁就是了。”凌夫人叹上一口气，“师傅不是父母，你与他没有丁点儿血缘，最多就是传承了他一个姓氏。可只要你一点头同意那就是飞黄腾达，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机会。你把其中利害得失考虑清楚，方再作答。”
“说得好像……那个，我问一句，”本想戏言一句“说得好像我选了你就真的让我入赘似的”的叶兴羽忽然回过神，好像……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您不会……真想把晴儿姑娘许配给我吧。”
“若我说是，你可愿意？”凌夫人眉头一挑。
叶兴羽不由得多看了凌夫人身后的晴儿一眼，只见她微微偏头向一旁，眼帘微垂一脸娇羞，好个娇滴滴笑盈盈的小家碧玉——
“咳，还是……多谢夫人一番好意了……”叶兴羽好不容易逼着自己说出这话。
“叶公子这是何意？可是觉得我家晴儿配不上你？”凌夫人眼角眉梢笑意收敛，一颦一笑都带着锐利的锋芒，那锋芒化作气场压迫过来，直面这股锋锐的叶兴羽顿时呼吸困难。
这不是内力比拼时实打实的压迫，而是一种“势”，叶兴羽坐在凌夫人对面，却像是面对着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的主帅在问他愿不愿点头，他一摇头那千军万马就该冲杀过来，将他碎尸万段。
“不是……只是倘若太多，倘若毕竟也不是真的。”叶兴羽嘴唇干涩，可这不妨碍他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倘若我与晴儿姑娘两情相悦，倘若我已寻得师傅了无牵挂，倘若晴儿姑娘真的不嫌我这身清贫，愿与我托付终身……那我便是留在这重鸣轩里，一辈子做个打柴烧火的小厮又有何妨？”
凌夫人心说嗯……说了这么多飞黄腾达，这小子怎么还是只想着当小厮。
“叶兴羽，你可知道，晴儿是我的贴身侍女，算得上我的半个干女儿，你娶了她，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尽的麻烦、勾心斗角和不得安宁。不说重鸣轩偌大产业就说您身后那位，八百个心眼子都少了，一个出格还不半夜把我脖子抹了？
“夫人，对于经营管理我叶兴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我就是个打柴的，没多大本事……”
“打柴的可干不掉孙家孙铭，哪怕你小子只是碰巧走了好运。”没等叶兴羽客套完，凌夫人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直说吧，我也没打算把晴儿许配给你，不过是想看你会不会因为这次就以为凌家是你靠山，从而忘乎所以。所以你大可安心了，没人逼你嫁人。”
实际上，凌夫人早已获得了她想要的答案。
没什么野心意味着不会争权夺位，这般年纪就能与孙铭一战也足以入了那人法眼，难被美色所惑倒是个意外收获，关键是心眼少还孝顺。重情重义之人不适合做领导者，但适合做个上门女婿。
再说这小子长得也不差不是？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总比那些涂脂抹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儿、心眼儿小的酸书生来的强……
“那个……夫人您如此看我，我很不安心啊……”凌夫人没再发问，可叶兴羽也迟迟未再大快朵颐。
“嗯？哦，是还有一件事，”正思忖着的凌夫人笑了笑，吩咐道，“晴儿。”
“是。”晴儿应声，走到叶兴羽身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
天知道这么一个动作吓得叶兴羽汗毛炸起，差一点功运全身。
“夫人这是……”
“凌澜的伤势还要过些时日，叶公子要是着急寻你师尊，可先自去。”
叶兴羽艰难地把眼睛从那叠银票上移开，咽了口口水：“咳，那个……我想先和凌兄说上一声。”
“我会和他说，你不必担心。”
叶兴羽眼神一凝：“我想当面与他说。”
“他伤势未愈，不好见客。”
“那我便等着。”叶兴羽心说反正吃喝不要钱。
“行啊。晴儿，钱收了吧，过几天直接给你澜少爷。”
“是。”晴儿缓缓地，慢慢地，伸出手，把桌上的银票捻起……
“随你。”叶兴羽拿起筷子夹菜入口，含糊嘴硬道。
凌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唇角微微上扬。
嗯，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