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兴羽这把斧子的用途很多,比如取火、比如处理熊肉、比如凿石锅石碗削木筷子。
“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手艺?”凌澜问。他调息一会儿想到四周看看,可没走几步就被一直留着点心思关注他的叶兴羽紧急叫停。
“有陷阱。”叶兴羽解释。凌澜这才发现他脚下有一根不起眼的树藤,紧绷着连接上方藏在枝叶缝隙里的滚木。
“还有那边,那边……”叶兴羽又指了几处,有流石有坑洞有尖端锐利的木箭,看得凌澜是啧啧称奇。
他跟着叶兴羽到河边,看他熟练地将那头死熊剥皮抽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手法里都能看出这人的手法甚是高超。
又见叶兴羽将斧子洗净,拎着熊肉回到篝火前,斧子往火上一撩,脚尖轻轻一点挑起一块柴火,斧子往半空连劈几下,几道寒芒映在凌澜眼里,两双木筷落在叶兴羽手心。
凌澜自认他用软剑也可以勉强做到这一点,可面前之人用的是大开大合的柴斧。
“你真的只是个樵夫?”凌澜已不记得自己今日是几次问过这番话。
“熟能生巧而已,毕竟我在山里长大。”叶兴羽回答,“若是让我与凌兄比风度比矜持,在下必然不是对手。”
除此之外,师傅这些年来写的书也是他有如此手段的重要因素。
陷阱的搭建、野兽的结构、甚至各类食谱。叶兴羽很多时候不信师傅吹过的大牛,唯有那句“我曾是江湖百晓生”是确信不疑的。
门派秘辛也好,生存技巧也罢,哪怕那足可垒起一面墙的书叶兴羽通通已烂熟于心,可能熟练运用的方法技巧也只有一部分。
哪怕就这最不起眼的一部分,也能保证他一辈子饿不死。
“凌兄喜吃烧烤还是炖煮之物?”
“都行。”
“那便一半烤着,一半烹煮。剩余一些制成干粮路上吃。”
叶兴羽说着,从脚边拔出几棵大叶的草。
“紫苏、大料、五味子,还有……”他环着营地走上一圈,地上树上又是拔出许多。或是撕成小片,或是捣出汁水,或是用他那从不离身的斧子剁成末泥,然后将之均匀地涂抹在熊肉上。
“叶兄这是为何?”凌澜问。
“熊肉膻味重,需辅以香料才好入口。”叶兴羽回答。一边说着,他又是几下削出数十木条,将熊肉穿起,又凿出一个石锅,绕开陷阱,到河边取水。
这人不会是故弄玄虚,仅是想在我面前表现而已吧?
原本半信半疑的凌澜,闻得篝火边传来的阵阵肉香后彻底打消了疑虑。金灿灿的熟肉混着香料的刺激,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未曾进食。
“差不多好了。凌兄可要先试?”
早就在等这句话的凌澜,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吐沫。他急不可耐的接过熊肉串,却在快下口时犹豫不决。
眼角余光见叶兴羽拿着另一串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光,见自己迟迟不动还好心地把一双筷子递给自己。
“凌兄可是要用餐具?”
“……习武之人,哪里来的恁多讲究。”
罢了,这人内力如此高强,若是要加害自己,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况且若鸣郡城里谁都看见是他带着我逃出重鸣轩,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第一个就该怀疑到他头上……
在熊肉入口的一瞬间,凌澜一切念头皆是抛飞九霄云外。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肉!
不是自己一整天未曾进食的缘故,也不是身负重伤身体急需摄入养分。凌澜敢保证就算把自己从小到大吃过的山珍海味都端过来与这道熊肉一齐品尝,最终这樵夫就地取材临时做出来的熊肉也会以它霸道的香味艳压群芳。
原本还只是“有个聊得上话、实力出众的人在身边,旅途也不至于寂寞”式的想尝试着与他同行,可就在这串熊肉入口的一瞬间他发现,与此人同行,怕是连干粮都可省了。
一口咬下肉汁四溢,鲜香软嫩入口即化,咽下后仍唇齿留香。
顾不上说话,顾不上思考,凌澜完全抛弃了形象,也不管烫口,只是一串接着一串,吃不够似的张口大嚼。
“咳,”不知几许熊肉下肚,凌澜轻咳一声擦拭嘴角,不动声色地寻着话题,“听叶兄之前在城门所言,可是在寻找令师尊?”
“师尊算不上,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糟老头子。”叶兴羽回答,“不过我确是在寻他。”
……有这么编排自己师傅的吗?
“不知所为何事?”
“师傅失踪了,做徒弟的要去寻他很奇怪吗?”
“令师尊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我要是有线索何至于两年都寻不见人?”
问句回答问句,夕阳的余晖隐没在山野里,月色朦胧群星闪烁,叶兴羽的心似乎也被笼罩山林的这层夜幕感染,多了几分郁闷与惆怅。
师傅啊,师傅啊,你个不省心的老糊涂蛋。你可知你徒弟我为了寻你,今天第一天到若鸣郡城,差一点儿就没能进,又差一点儿没能活着出来吗?
“叶兄可知我此次奉凌家公务,出来做些什么吗?”
“凌兄守口如瓶,我又如何能知。”
见叶兴羽一副愁眉难解,凌澜忽然想着逗逗他。
“叶兄可知,今日辱我那孙家,是若鸣郡城有头有脸的江湖世家?”
“此前不知,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叶兴羽回忆起那些个打手和轻身的暗探,他自负脚力出众,可却整整跑了一个下午才将将甩脱他们。
直到现在叶兴羽也不敢放松警惕,那些人难保不会一路追踪痕迹跟到这里。
就为了一句口舌之争?世家公子的傲气他今天可真是充分领教了。
“叶兄可知,我云州世代与石棱王朝接壤?”
“自是知晓。多亏凌兄家中人才济济,给云州换来了数十年的安宁和平。”
“表面上看确实不假,可几十年的时间里……足够石棱王朝那些暗中的手,偷摸伸进云州各郡之中了。”
叶兴羽面色一变,想不到凌澜竟在这时与他聊起如此秘辛。他本能地就想转移话题,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一介贩夫走卒可以听取的消息。
可心头那该死的好奇心,那该死的求知欲,那该死的初入江湖的蠢蠢欲动渴望功成名就的一点点难以名状的欲望驱使着他,驱使着他的感性……驱使着,让他继续问下去。
“所以,凌兄此番出来,就是为了……”
“嗯,找寻云州辖内那些江湖世家门派与石棱王朝暗中勾结的证据,将他们连根拔起。”
“那又与那孙家何干?”叶兴羽问,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适可而止吧见好就收吧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啦,你和这凌澜只是萍水相逢,他身后有凌家这个庞然大物你身后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啊,如江湖卖艺在钢丝上行走踏错一步就是个死啊,他凌澜身上套着吊线呢你身上可是空无一物啊……
一旦下了狠心踏入江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可就再难有回头了啊。
“你以为我那么容易被激起意气,因为一句口舌之争就须得与他们分个生死?”凌澜笑道。也是现前叶兴羽不了解凌澜,这般笑容一般意味着他诡计得逞,“凌家怀疑,孙家有与石棱王朝暗中勾结之事,所以我方才在酒楼一番试探。那姓孙的随身携带毒药,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你当如何?亮出凌家身份,逼他束手就擒?”叶兴羽无奈道。
“不能亮,也不能明着回到若鸣郡城。先前我在城门所签并非我的真名,就是防止孙家警觉,知道我在。加上我在重鸣轩出手却无人相帮,这一点就更是证明孙家有问题。”
不是真名?那怕是通缉令已经贴满若鸣城里大街小巷了哟。
“以防万一我得先问一句……”叶兴羽挠挠头,“凌兄你……当真是凌家之人没错吧?”
“如假包换,”凌澜说着,将香囊里凌家徽记取出,“以此为证。”
确实,有此徽记还敢大摇大摆入郡城,不是挑战凌家之威就只能是如他所说,他是凌家之人,但不能暴露身份。
“叶兄可是不信我的身份?”
“信是一定信,可这与孙家作对……是能要了我身家性命的大事。”叶兴羽仰天一声长叹。群星明朗,山草幽青,可此刻的他却是无心去赏,“凌兄今夜与我说了这么多,要说不需我出半分力气,我是不会信的。”
“叶兄果然一点就透。”凌澜笑着,双手撑在背后,与叶兴羽同样仰望头顶四周枝叶繁茂,中央一片璀璨星空,“反正叶兄也要寻你师傅,何不与我一并游历,彼此之间也互相有个效应。”
“若与凌兄同行,步步于我都是生死关。”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叶兄此番出来,除了寻人,可曾想着领略……”凌澜抬起一只手,指着上方的星空,“除了这树枝、这叶子,叶兄可想见识在它们之上,那真正发光的……耀眼群星?”
耀眼群星。
自己目之所及,不过这片山林。
若真能见识……那死而无妨?
那死也无妨。
“好啊。”叶兴羽答。
“那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