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鸣郡城下有三个县,离县、无味县、桥县。
桥县的命名由来很简单很纯朴,仅仅是因为县里通往郡城的官道上有一条大河,全县的人全凭一条索桥与郡城连接。
车辆沉重、马匹易惊,加之随着季节旱涝河水喜怒无常,所以桥县人要去一次郡城很不容易。不过也有好处,托了这条大河的福,桥县的农田至少旱涝保收。
而这条大河,很巧合的,也正是叶兴羽昨日听到的水声。
嗯,其实他还真能背着个大活人,一路跑回离县不知山。
而此刻,他们正站在桥县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皆是带着好奇与不解。
至于原因么……
“此间可有软剑?”
“上好的宝剑,都是千锤百炼。”
桥县里的唯一一家铁匠铺里,凌澜左挑右选,怎么也选不着合适的。
叶兴羽心说这都是模子货,要是都能跟你手里那把比,那才是见了鬼了。
“若是公子不满意,本店可以定制。只不过这费用……可得高一些。”
“需要多久?”
“至少七天。”
“那算了。”凌澜一口回绝,转而又问,“这里可有现成的斧子?”
“有!不知少侠想要什么样的?”
凌澜回头看向叶兴羽:“你想要什么样的?”
叶兴羽:“能用就行,不讲究。”
于是凌澜点点头:“能用的斧子,各种式样的都给我来一把。”
“好嘞!您慢慢儿挑!”
“谁说我要挑了?”凌澜不急不缓,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元宝,“我都要了。”
铁匠铺老板:“……”
叶兴羽:“……”
在叶兴羽还没反应过来,铁匠铺老板已经把十几把斧子摞成一堆抱起装进背篓,不由分说将背篓一把推到凌澜身后的叶兴羽身上:“哈哈,好!公子可真是个爽快人呐!”
“我不需……”叶兴羽正准备解释“我不需要那么多”。
“我讨厌听还可以、都行、随便。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把整条街都买下来让你扛。”
走出铁匠铺,凌澜又道:“对你那把黑色的柴斧好一点,这样兵器才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其实道理叶兴羽也懂,只是这话从凌澜嘴里说出来就特别有模有样。
让人无法反驳。
叶兴羽默默背上了背篓。
喏,这就是原因了。
从卯时逛至巳时,凌澜和叶兴羽两人用他们的足底丈量了整个桥县。从铁匠铺到丝绸庄,从路边的小吃摊到有名的客栈,凌澜表示这本是他要在若鸣郡城里采买的物品,因为叶兴羽的缘故横生枝节,所以只能于此将就着,并且顺理成章让叶兴羽为他拎包。
至于桥县人民则都听说来了两个大财主,看上就买不带还价的。几个承过老神仙恩惠的县民认出叶兴羽,上来攀了几句交情就开始跟他打听凌澜。
“料子一般,作工……勉勉强强吧,也就是勉强能穿的水平。”凌澜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装,“按着这个款式制两套,明日我来取。”
“你还想在这儿过夜啊?”叶兴羽无奈出声,此刻他肩上背上手上全是竹筐竹篮,有大有小款式不一,唯一的共通点是它们都被各式各样的物件儿塞满,“小少爷,你知道你今天有多招摇吗?”
要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刚把认识的人全都哄走。天知道若是住在这里一晚能多出多少麻烦。
“我知道。并且我确认了两件事。”手里空无一物的凌澜竖起两根手指,在叶兴羽眼前晃了晃,“第一,官府没有下令通缉我们,孙家的眼线也没有跟到这里;第二……这县里的东西,品质着实是次了。”
“我也不想在此过夜,只不过我需要一间房间休息,我不想再睡在干草上听虫鸣。”
叶兴羽无奈,只好跟着凌澜进了客栈。
“两间房,要连着的。顺便让伙计拿个一人高的大木桶上来,用热水装满,要快。”
“一定,一定!”手捧银锭的掌柜,别提有多高兴了。
叶兴羽心有所感,往门口处看了一眼。
果然,不被人惦记上是不可能的。
从早上到现在,几道不怀好意的影子如影随形。
……
一桌酒肉佳肴,凌澜无心享用。
“凌兄可是没有胃口?”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的叶兴羽含糊不清地问。
“食不言寝不语,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再说话。”凌澜捂脸,这人究竟是怎么把这些色香味俱缺的东西送入口中的?
其实叶兴羽真不挑,能吃就行。昨日那是跟凌澜在一块儿,要是换了他自己?熊肉十分钟做熟吃了就完了。
随意对付两口,凌澜索性放下筷子:“叶兄可方便告诉我,先前在我沐浴之时,出门做了什么吗?”
叶兴羽一愣,他以为凌澜是因为这事才没有胃口:“出门揍了几个桥县有名的地痞流氓,不是多大的事。”
“无缘无故,为何出手?”
“那几人从早上盯着我们到现在,一直想找机会下手。”叶兴羽解释,“先前在大街上他们就想动了,不过是忌惮凌兄手中之剑。”
“那轻了。”凌澜道,“若对方有取死之道,取其性命才可安心。”
“他们只是谋财,又不害命。”
“官府为何不管?”
“地痞流氓,小偷小摸。上不得台面,成不了案。”
“若今夜他们敢来,必当让其尝这宝剑锋利。”
“我想他们应是不敢了。”叶兴羽满足地放下碗筷,见凌澜依旧未动,试探着道,“凌兄可是还有哪些苦恼事?”
“……只是在想如何对付孙家。”
有啊。吃了你做的熊肉串,其他的都吃不下了啊。
“明日买些油盐酱醋,干粮米面,路上带着。”
“瓶瓶罐罐,一路颠簸,怕是不好赶路。”
“无妨。”
叶兴羽心说你是无妨拿东西的可是我啊。
像是看出叶兴羽心中所想,凌澜不慌不忙地补充:“明日我买两匹快马,先回若鸣报复……调查孙家,然后启程去天邪。行程已经耽搁不得了。”
“还有寻我师傅下落。”叶兴羽补充道。
“……对,寻你师傅下落。”
凌澜现在才记起,原来还有这一茬儿。
“顺便,桥县没有马匹。”叶兴羽提醒。
“那便辛苦叶兄了。”凌澜顺坡下驴。
“……”
叶兴羽表示他也很苦恼。
是夜。
随意活动了几下筋骨,叶兴羽正准备上床歇息,门口处忽然传来敲门声。
还没吃够教训么?叶兴羽从后腰摸出柴斧,眼神当即变得锐利起来。
他小心翼翼拉开门,见凌澜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拿着斧头,是想做什么?”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咳,”叶兴羽把斧子别回后腰,“还以为是那帮泼皮又想惹事。”
“泼皮会敲门么?”
“那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在门口闹出动静,看里边人是否已睡着。”
“小心一些倒也不为过。”
只见凌澜进了屋,打量几眼堆在叶兴羽房间里的大筐小筐,突然冒出来一句:“叶兄可习惯打地铺?”
“凌兄这是何意?”
“恐贼人夜间偷袭,不如睡同一个房间。”
这是……使唤我没完了是吗?
“桥县知我者众,夜宿一室传出去对凌兄不好。”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昨夜星辰漫天,以天为被地为床,倒不见叶兄如此矜持。”
“……行了,依你。”
叶兴羽想不通凌澜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从凌澜房间拿了枕头被褥铺在地面上。
为了什么呢?凌澜也不清楚。
好像这个人要是消失在他视线里,就能一转眼消失不见似的。
今日下午自己正准备宽衣时试着唤他,他竟已消失不见,气得自己把半张脸埋在木桶里,怨念地吐泡泡。
晚餐时,这人竟如此没有眼力见儿,半句不问自己是否饭菜不合口味,只顾着他碗里的那口吃的。
好在自己已经可以为自己换药,这人应是把我曾为救他而负伤的事都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凌澜觉得,以这人的性子,要是自己不看着点他,说不定明天一早他就能不辞而别。
“凌兄可是要歇了?”
“嗯。灯灭了吧。”
其实凌澜冤枉叶兴羽了,叶兴羽确是忘了,不过是劳累一天的缘故。
经过今日叶兴羽才终于了解,为什么县里的汉子们都不乐意陪娘子逛街。
……
“都睡了?”
“都睡了。”
“好。再说一遍。先放迷烟,咱们一进去就抹脖子,钱一到手就溜,没人查的出是咱们干的。都记清楚了吗?”
“老大,这么做……不好吧。”
“不好什么?你是没看见那银元宝大的,比你那眼珠子都强!干上这一票,咱们哥几个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你们现在就不用愁了。”黑夜里,有人说。
几个泼皮无赖吓了一跳,可还没等他们抄家伙,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纷纷倒下。
“共处一室那个樵夫,可算威胁?”
“那樵夫打的地铺,应无大碍。”
“可要上报?”
“……”另一个声音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正午死期,入夜方至。你嫌这一次领的罚还不够多?”
“还能攒到下次再领不成。”
“那便随你。”
“……”
“……”
“应无大碍?”
“应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