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陌哥，来啦，他们来了！”

子陌闻言一顿，自是明白了所谓的“他们”便是先生口中所说的仙家修了。

远处一个纤窕的身影跑来，至于凡俗眼中所谓的御法驾鹤的仙神之流，对学堂中的孩子们倒也寻常，陆先生每每多谈及，堂下学子自是知道所谓神仙只不过是参修仙法的修士罢了。

子陌放下手间的《草木录》，不疾不徐的牵了黄牛一路往村子走去。陆先生虽常说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陆先生也曾隐晦的提到过，也就是可能在今天，他们将迈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的步子不知不觉间已是很快了三份。

巡狩仙苗讲究的是缘法，也许是为了此行的顺利，以显仙家妙法，前来的几个大宗门人倒是各显神通，阴阳宗来的是一位身着青紫两色道袍的女冠，她冯虚御风，脚踏白绫，身携两个青年道人而来，凭虚渺渺；五行宗来的是一个身着金色道袍胡子拉渣的老道，其盘坐于五彩光环之上，一脸温和笑意；七杀殿来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老者，不修边幅毛发凌乱，面色冷厉，只是老人此时脚踏一柄青铜短剑，身着宽大玄衣，疾风而不起波澜，到有一副凛凛的剑仙风采。也许是出于到此行的目的，他眼皮耷拉的三角眼配合着其紧绷的面皮努力的笑着，看起来甚为的诡异；九重天来人最是风流，一副中年文士打扮，玉带纶巾，加之其眉舒眼开，笑容温雅，惹人亲近。他漫步虚空，一挥一洒间竟显仙家风范；沧海阁的来人也一位坤道，眉眼端且殊异，貌不似人间，彩蓝霞衣，滟滟光华，横卧仙贝，身形婉婉，却胜似人间。

最先拥簇前来的反而是好奇的村民，特别是亲眼看到了仙人各显神通的凭虚而来，那几个有孩子的家里所有能来的也都跟着来了。其他村民则是拥簇着来看仙人。一时间好不热闹，只是这个没有虚神守护的村子难免对修仙之士不甚了解，好奇之下所闻之事皆啼笑皆非。

“我说这位仙家，神仙可是顿顿吃饱？饭饭珍馐佳肴？”

这五位衣着各异的仙长，倒也和言悦色，有问必答。特别是再看到学堂的那些孩子后，就笑的愈加和善了。

在一轮回答过后，村人见这些仙人很是和善，心中所想皆问之于口，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仙人可是饥食仙果渴饮灵泉？那仙人拉屎吗？”

原是一脸笑容问答得体的阴阳教与沧海阁的两位女修被问得额头青筋微跳，脸皮颤抖。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到来，进入了众位仙长的眼中。

“你看那两女娃灵蕴内敛且气象相连，诸位道友可别跟妾身抢。”

沧海阁的女修李瀚一眼就看看准了左右两个姑娘，当看到两女身边跟随的青狼时更是两眼弯成了月牙。要知道他们沧海阁本就是人妖混宗，不论是走的路子还是所修持的功法多为人灵配合，更有御兽一脉，地位非凡。

“那五个孩子也是不错，观其气象，灵华通透，必是纯粹的灵妙之根。”

五行宗也是道衍遗宗，修持衍圣《道衍经》残本，相对于阴阳教的偏向阴阳之理，五行宗对本源五行的了解非他教能及。五行宗金袍老道看到几个孩子两眼泛光，可谓是看哪个都喜欢。

在旁的陆乾清神色淡然，笑而不语，几位仙长见此情形顿时眼前一亮，难道还有什么他们没看出的东西？

堪堪就在此时，子陌牵着黄牛和小丫并肩而来，原本谈笑的几位仙长顿时神情一滞。

“无垢之气？”

“先天道胎？”

有挥袖而跃者，有踏空顿步者，有翩跹而起者，眨眼间身影连闪便落到子陌和小丫身边。

那个一个身着金色道服胡子拉渣的五行宗老头似目光更锐，抢先一步，上前便捧住小丫的手掌，一股温和至极的灵息透体，小丫只感觉到身子一暖，随后到来的几人便止步于前，似在等着什么，只是一段时间过去了，金袍老者时而皱眉时而难言，最后他一脸思索的撒开了手，也不理近前几位同道，侧身站在一边不断咕哝，其余修士见状都欲上前一探究竟，只是最后似有所思虑般都停下了步子，这也在情理之中，几个灵山大宗虽都源于道衍遗宗，但每家秉持修持的道法要义殊异且有着差别，而论到灵韵精微之处的应用当属五行宗所长，而且五行宗此来的吴泯恩吴老道更是以一手五灵控元的精妙手段闻名东洲诸教。如果连吴老道都探查不出来，几人虽自持道法玄奥，但也不敢肯定自己上前就能看出什么，就在众修犹豫之际，九重天中年文士踏前一步正欲上前，只是还不待他一脚落下，阴阳宗女冠脚下青紫流转，一步就落到小丫身前，她出手温和异常，轻轻拂过小丫额头直至头顶百汇，脸间刚露出喜色，接着柳眉就蹙了起来。

她疑惑道：“不是先天道胎？先天道胎抱阴阳而衍五行，这女娃负阴阳而合五行。”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一旁百思不得其解吴老道也接了一句，惊愕连连。

“哪有阴阳合五行的？定是某个不知名的灵体而已。”九重天中年文士语言试探，但语气异样，好似及其肯定。其中用意不难猜想。

这时五人已经都来到近前，见中年文士这般言语，他们要么修行数百年的老狐狸，要么是心窍通慧之辈，哪里还不懂其心思，只是一直不言的七杀殿赵姓老人不喜，阴恻恻道：“灵体？既是区区灵体，那岳道友可能做主让与老朽七杀殿，余者仙苗老夫一盖不多睐。”

“哼！岳成宇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将此女娃让于我五行宗，我五行宗也不要其他孩子了。”金袍吴泯恩冷笑。

其余几位同道也纷纷投去目光，神色似有不喜。能有如今道行也算的同辈修士，如果非要这般卖弄就有点轻瞧在场同道了。

沧海阁女修则看向传闻中的这个阴阳教白性女修，接着一道道目光也都汇聚过来，吴老道更是笑容含蓄，目光在白姓女修和中年文士之间来回游移。

白青霜，阴阳教长老，归洋境不详，数百年前初入归洋境时曾远游中域，路见不平，素有侠名，加之姿容绝世，颇受两域年轻俊彦所青睐。只是性子有些暴戾，一度砍伤了中域三大教的痴缠俊彦，其中还有一大教太上长老的后辈。如若不是阴阳教老教主一记阴阳离断隔着东洲之距斩向中域，顷刻间将那气焰最盛的大教护山大阵斩破。震慑一方，还指不定会引起隔域的两个灵山大教的纷争。也是因为那不可思议一击威能，将四域仙山大教的视线引向地域最狭的东洲，四域仙家这才知道，至衍圣之后，道衍没落，东洲一域亦不可小视之。而一切的根源就是眼前的白姓女修。

就在九重天中年文士别识破，脸色讪讪，其余修士欲待白姓女修发怒雷霆出手的时候，阴阳宗的白姓女修却是面色不变，神色淡然道：“这个女娃，灵海先天衍就阴阳生五行合的异象，与我阴阳教颇有道缘。”

一时间，不论是看遍世态的吴老道，还是不善言语的赵老怪，亦或是心窍通透的李姓女修一时间都怔在一边，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就在他们轻看九重天中年文士搬弄心机之际，他们又何尝不是有借刀伤人的浅显心思，只是这个传闻中脾气暴躁的女修不似传闻，一心只想着眼前的女娃儿，倒是他们这些“老生”本末倒置了。只是这话若是出自九重天也就罢了，权当一句笑话，但说话的却是阴阳宗，东洲一域的仙家执牛耳者。四宗修士神色变幻一阵，期间几人都有意无意的看向在旁的陆乾清，只是陆乾清一直保持微笑，并未给予任何人答复。闭嘴不言，都不了了之，意思便是默认了这女娃这份有缘的归属。

小丫的归属便这般定了下来，说是勾心博弈，实则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转瞬其余修士都将目光落到了子陌身上，污垢之气，虽不抵先天道胎，但也与大道亲和，是难得苗子。接着还是吴老道一步上前拉住了子陌的手，动作依然温和，子陌顿感身子一轻。接着便传来吴老道一声尖锐的叹息声：“哪儿去了？没了？无垢之息没了？还是徒有空鞘？”

“什么？”七杀殿老人三角眼一睁，也一步的上前，先朝子陌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之后伸手轻轻拍向子陌的肩膀，最后也神色惋惜的看向子陌，拍了拍子陌肩头退了开来。

而看到先后两人如此表现，岳成宇脸色骤然一冷，也没有向前迈步，大袖一挥，子陌顿时身子一轻，犹如被一阵风般卷起，有些眩晕的落在岳成宇身前，还不待站稳，便感觉手腕一痛，犹如一道细针刺入腕间。接着这才站稳，入眼是这个相貌风流的中年文士阴沉的脸。

看到岳姓修士这般作为，其余众修也眉头微蹙，颇为不喜，但也没有进一步作为。倒是从头到尾都在旁观的陆乾清笑容愈发耐人寻味。

最后众修好似忘记什么一般，便没有再谈子陌一句，都不约而同看向赵黄昏、吕井生、柳山、李三岁、徐阳五人，想要再探查究竟，为接下来各门派角逐可抢先一步。

可是突然一条胳膊伸了出来挡住了几人去路，陆乾清微微一笑道：“诸位道友何必如此伤了和气，这几个孩子都是良才美质，就看各家道行，各凭本事，选后不论。何如？”

这本就是美意，且各拼道行，看不出来也只能怨自家道法不精。几人止步，倒也微笑答应。一时间各种眼目神通光华闪烁。

于是按着宗门实力，也为俗成般，除却阴阳教收了那女娃外，以及左右的归宿已经达成共识，留给了沧海阁。且此时沧海阁李性女修已经飞到左左右右两女之间，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丝毫没有参与接下来仙选的意思。

于是还有四家宗门仍未选任何一个孩子。第一选自然是实力次之的五行宗的吴老道，他铆足了神通术法，瞪大眼看向刀枪剑戟锤五人，最终看向了有股凌霸之气的赵黄昏。之后是七杀殿赵老怪好似松了一口气，神色欣喜的看向了柳山、九重天的中年文士则神色不悦的看向了身形最为壮拔的徐阳、之后五行宗再选吕井生、七杀殿再选李三岁。

直到九重天中年文士再选时场间就剩下，剩下个仍站在场外的子陌。岳成宇伸出去的手怔在空中，他神色更加阴郁，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问题最后还是留给了自己。

他视线看向已经被其他几宗选择的孩童，迎来的却是吴老道朝他的微笑和找老怪阴恻恻的视线。最后他将视线投向沧海阁女修身边的左右，却见沧海阁女修李涵一声冷哼，跨前一步将左右两个女孩挡在身前。

一时间他便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恢复原本清风淡然之色，略整文裳，看向还在边缘的子陌道：“虽失了无垢之气，人仙永隔。但你也可做个仙家仆童，只要你勤恳做事也不失仙家机缘，到时候虽不能长盛不衰，但也可得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你可愿入我九重天？”

语言恳切，这一番话语倒也无可指摘，既顾及了陆先生颜面又给了这个孩子机会。

一时间众仙家都也看向子陌，等待其不用选择的选择。只有阴阳教白性女修旁的小丫一脸愤怒看向中年文士，陆乾清则是一脸深意看着岳性中年。

只是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子陌好似路人，而唯一的选择似乎也应有了答案。结合前后诸人神情表现，子陌哪里还不知道，他应是属于那种没有仙缘的那类凡夫俗子了。

从发现无垢之气的热切围拢到最后的故意遗忘，已经如今的故作姿态。子陌一直无言默立，良久之后他看着一脸温和的几位仙人，以及已经不耐掩饰的岳姓仙长。不知为何，竟有点失望，不是对自己资质类同凡俗的失望，而是对眼前所见，和幻想中的仙神世界反差的失望。

突然间脑中闪过当年那道堂堂正正的剑光，感觉他要的并不是眼前这样的。他微微一揖看向岳性中年道：“多谢仙长垂青，晚辈家中父母仍然健在，父母在，不远游。就谢过仙长了。”直到说完口中的话，他突然感觉压在心口的什么突然间吐出来了，意外地轻松自然。他看向众仙家的目光毫也坦坦荡荡，毫不退缩。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小丫却是神情变换，突然，“啪”的一声跪倒在阴阳宗白姓女修前，诚恳道：“前辈，我与子陌哥哥朝夕相伴，一起长大，恳请将我两一同收纳。如若、我也、、、”

她意思这便很是明白了。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丫，白性女修看看脚下的小丫正欲说些什么。可是子陌却抢先出口了：“小丫，你明白的！”

就在众修疑惑之际，唯独小丫明白了子陌的意思，就像子陌所说的那般：你明白的，即便是子陌不说小丫也懂的，朝夕相伴两小无猜，没有再比他们知晓彼此的了。她知道子陌是不会受这样的招纳，他更加不愿别人为他而放弃牵扯什么。她一时间也怔在一边，一时间心疼而不能言。

只是原本有些意动准备答应小丫要求的白性女修，看着子陌和小丫非同一般亲近相知，一时间眉头皱起，反而是心中暗暗绝了刚刚所想。

就在众修者有些疑惑的看向陆乾清的时候，陆乾清终于站了出来淡淡道：“他若不愿那便依了他吧。”

既然陆乾清都如此说，此事便算作罢。些许不欢也抛散一边，一时间可谓是宾主尽欢，氛围融洽。

一番笑谈之后，众修便欲移步，只是陆乾清仍然一脸微笑静立一旁，吴老道、赵老怪、李涵都是心思通慧之辈，神色一动，急忙朝自家仙苗走去，这便要是一番探视。

“哈哈哈，”

突然七杀殿的赵老怪一声抑制不住的大笑。他拉着柳山、李三岁色舞道：“先天之像，我七杀殿将不久将有刀剑双绝问世，哈哈哈。”

声音畅快之极，其余修士也暗暗艳羡，只是自家仙苗虽然没有先天之像，但后天资质也非同一般，悉心栽培下，将来成就自非一般。

赵老怪倒是没有任何因陆乾清执意，而使两位仙苗天资暴露的不悦，反而在发现柳山李三岁灵湖有异之际便放声大笑，看似得意，实则是配合陆乾清的执意。换句话来说就是这种执意的暴露众仙苗天资，反而是一种对孩子们的保护，之前仙选的各凭本事落子无悔的约定，以及选定之后“买定离手”的自然豁达。所以就杜绝了一些暗地里的私心龌龊，孩子们的归属也有了一层书院大儒的鉴证。毕竟至灵圣后，儒家一脉崛起迅速，先后在中域、东洲、北莽立院，分量已非一般。

又待数日，前来的五大宗便带着次选仙苗乘风而去。

……

只是仙凡终有别，此方仙界还会有子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