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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华从小猫儿洞钻出来,还未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一阵水涡忽然袭来,将她冲得天旋地转。慌乱之中,胡青华舞着爪子四处乱抓,却抓到一簇海草一样的东西,急忙一把扯住,紧闭双眼,死死地贴在上边,一刻也不敢松劲。

等到水流缓下来,胡青华睁开眼睛,探头探脑地四处观察,原来自己正附着在一只庞然大物身上。这庞然大物不知是海底里的什么东西,身上长满了海草,前后上下看不到尽头,真不知道有多长多大。这东西只是稍稍动一动身体,胡青华便觉得身旁的海水如同疾风一样划过,这一动不知道游过了多远。

周围都是海水,胡青华也不敢撒手,只是紧紧抓住这东西身上的海草,警惕地看着四周。忽然,远处出现一片山峦,山峦脚下是一片荧光。这片荧光像是盛在碗中的一汪玉液,清澈温润而又神采飞扬,即使远远看去,也让人倍感亲切。

胡青华还在观望着,那一片荧光却飞速变大,向自己袭来。原来是带着胡青华的庞然大物游动太快,眨眼间就接近了那片荧光。胡青华眼看靠近山峦,赶紧松开爪子,从庞然大物身上跳出来。那庞然大物摆动身体,一瞬间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只留下搅动的暗流,依然在原地翻腾不已,久久方散。

胡青华在海水中扑腾半天,总算稳住身子,然后一点一点向矗立的山峦游去。过一会儿,胡青华总算是游到山峦之上。她小心翼翼地攀附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那一片荧光。

刚才在那庞然大物身上时,远远看这片荧光,像是碗中的清水,如今在这山巅之上看去,更像是一个硕大的荧光湖,甚至有些耀眼。胡青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这其实也是一片普通的海底山峦,群山围成一个凹地。凹地中间,生长着万千发着荧光的海草,海草根根直立,短的三五十丈,长的有数百丈,都发着晶莹剔透的微光。一望无际的海草生长在一起,在海底聚成一片灿烂的奇异之地。

海草之外,还有石台玉柱,海树珊瑚,更有林荫小道,亭阁小屋,这里不像是海底,倒像是陆地上的一个乡野,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而在这世外桃源里,竟然还有一些海中居民在其间来回游弋,逍遥自在,像是郊游一般。乍一看去,这些居民和陆地上的人没什么区别,穿着华美而轻盈的纱衣,举手之间,尽显优雅。但令胡青华惊奇的是,这些人的下半身却未见双足,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硕长的鱼尾。这些人竟然是半人半鱼的海中异人。

胡青华看得目不暇接,甚至有些恍惚,刹那间竟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了。

忽然听见有人声传来:“咦,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未见过!”

胡青华回头一看,竟然有两个人鱼看着自己,其中一个指指点点,正在好奇地发问。胡青华禁不住一阵害怕,转身就要逃走。

可这是在海底,胡青华不能像在陆地上那样灵便,四只爪子扑腾半天,摇摇晃晃地只窜出去三四尺远。那两个人鱼却甚是灵活,其中一个只是摆一下尾巴,便追了上来,一把将胡青华抓住。胡青华左右挣扎,却无法挣脱,急得撒开了四爪,乱刨一气。

两个人鱼围着胡青华仔仔细细地观察。其中一个道:“这东西长着爪子,不像是海里的东西,倒像是陆地上的野兽。”

另一个道:“你看它来回挣扎,必是受到了惊吓。你手上轻点,可别伤着它了。”

先前那个说道:“我也不想伤着它,只是怕它挣脱走了。海里凶险,它孤身一个,怕是凶多吉少。”

另一个又说道:“咱们将它带回去,也问问有谁认得。”两个人鱼这么一商量,就要带着胡青华向山下游去。

胡青华见两人言语和善,稍稍安心,可听说要将她带回去,急得脱口而出:“两位好人且慢,我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就请放了我吧。”

两个人鱼忽然听见胡青华开口说话,都忍不住“咦”了一声。抓着胡青华的人鱼惊奇地说道:“你这小东西竟然还会说话?”松开手,双手托着胡青华,举到眼前。两只人鱼就像见到宝贝一样,仔细端详着胡青华。胡青华见两人没有恶意,也不闪躲,乖乖蹲坐在人鱼手心,和他们说起话来。几番交谈,终于弄清楚大家的来历。

这地方的人鱼叫做鲛人,是生活在海中的神奇族群。他们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却长着鱼的尾巴。鲛人善于种植荧纱海草,胡青华见到的能发出荧光、根根直立的便是荧纱草。鲛人能将荧纱草纺成丝线,做成鲛纱,用此纱做衣裙,能避水御寒,养气延年。

此处叫做鲛人石,生活在这里的鲛人以郗为姓。眼前的这两个鲛人是兄妹,哥哥叫做郗台珠,妹妹叫做郗台影。两人闲来无事,在附近的山峦间游玩,却碰到了胡青华。

郗家兄妹本以为胡青华是个不知名的小动物,没想到竟是个有些经历的小妖精,又见她漂亮可爱,立刻就喜欢起来,要邀请她到家中做客。

胡青华对这片奇异之地颇有些好奇,也想进去好好看一看,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屠离休三人仍然被困,要急着搬救兵去救他们。因此转念一想,便婉言拒绝。

郗家兄妹满心遗憾,便问其缘由,才知道是急着去找金鳞王。

“金鳞王?”郗台影满脸疑惑,向着郗台珠道,“哥哥,这个金鳞王是不是叔叔伯伯们说的海沟那头的海神?”

“应该是了,这东海之内再没有第二个金鳞王了。不过,”郗台珠对着胡青华道,“那地方我们也只是听说过,十分难找。你自己要去,找得到地方么?”

胡青华答道:“这个不怕,我自有办法找到。”

郗台影还是一脸担忧,道:“听说金鳞王住的地方叫做金鳞邑,路途遥远,沿途多的是鳝鳖怪鱼,凶险万分。你这么一只小小的东西,不过手掌般大,就算知道地方,要凭自己去金鳞邑,岂不是找死?”

胡青华闻言,情绪立刻低落下来,可仍然说道:“我的好朋友们被困在海底深处,如果不去找金鳞王,他们性命难保。这路上就算有再多危险,我也得去。”

郗台珠道:“小东西,你可想好了,这一去,你自己要是被鱼鳖吞了,你的朋友们也就没救了。”

胡青华轻轻地摇着尾巴,喉咙里呜咽着,过了好一会儿,轻轻说着:“那也得去。就算有再多危险,该去的,还得去。”

郗台珠叹口气,道:“好可怜的小东西。”

郗台影在一边却有些着急了,她一只手托着胡青华,一只手摇着哥哥的胳膊,道:“哥哥,哥哥,她这么小,这么可怜,你要帮她。她要是真被什么鱼呀虾呀的吃了,我可不乐意。”郗台影是个女孩子,天生温柔,见到胡青华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妖精,自然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郗台珠见到妹妹这么喜爱胡青华,又见胡青华不顾安危,执意要救朋友,心底升起一丝丝爱惜,更有一些敬佩,便对着胡青华道:“你一心要救你朋友,倒是个有义气的人。你这么孤身上路,实在不安全,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抿着嘴巴,轻轻吹一吹,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过一小会儿,几人眼前凭空出现一个东西。胡青华猝不及防,惊得差点站不稳。吃惊之下,又仔细地观察这个东西。这东西漂浮在众人眼前,浑身上下呈现出透明的银色,一团柔软的身体,拖着十来根来回荡漾的细长须子,晶莹剔透,似有似无,像是迎风飘舞的纸风筝。

郗台珠对着胡青华道:“这是我的好跟班,海月鲊鱼。别看它柔弱,却无骨无血,外皮如镜,能在海中隐去身形,无声无息地游弋。让它送你去金鳞邑,正是万无一失。”原来这鲊鱼身形缥缈,能与海水融为一体,让别人无法分辨。刚才并不是凭空出现,而是缓缓游过来,让人难以察觉而已。

郗台影高兴得使劲拍手,道:“好办法,好办法。让小鲊鱼去,正合适。”

胡青华疑惑地看着那团海月鲊鱼,不知道它能用什么办法送自己去金鳞邑。那海月鲊鱼却游上前来,缓缓张开自己大如镜盘的身体,将胡青华囫囵吞入腹内。这一下,便能连带着胡青华隐去身形。胡青华在鲊鱼腹内,却依然能看见外边景色,很是神奇。

郗台珠道:“小妖精,你只管告诉鲊鱼怎么走,它便能悄无声息地带你去了。一路上,必然保你安全。”

胡青华自然十分感激,不过,眼前报信要紧,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她集中精力,想着金鳞王所在的地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念头,像是漆黑夜中的一盏悠远的明灯,指示着前进的方向,那正是寻路符在为她指路。胡青华朝着那个方向,用爪子轻轻碰一下海月鲊鱼,小鲊鱼立刻明白,就向那个方向袅袅闪闪地飘过去。只一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中,难觅踪影。

郗家兄妹看着海月鲊鱼从眼前消失,知道他们去找金鳞王了,于是恋恋不舍地返回鲛人石。郗台影心中挂念,一路闷闷不乐,好在哥哥不停宽慰,才慢慢好起来。

海月鲊鱼带着胡青华,隐在海水中,慢慢悠悠向金鳞邑飘去。胡青华则在鲊鱼腹中,透过轻薄的鱼身,好奇地观察着海中的一切。

离开鲛人石连绵的山峦,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上不见水面,下不见海底。海月鲊鱼在幽蓝的海水中漂游,不见来处,不见去处,飘飘摇摇,像是遁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逍遥空间。

有庞大的鱼群游过。小鱼儿密密匝匝挤在一起,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像是骤来骤去的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胡青华脑海中只留下穿梭的影子,待到要仔细看看它们时,鱼群早已在海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有不知名的大鱼儿从旁边缓缓游过。海鱼肥大,就像悬在海中的大宝船。高耸笔直的背鳍就是桅杆,肥硕宽大的鱼肚子就是船舱,而几个腹鳍就是有力的船桨,噗啦噗啦地推着大鱼滑向前方。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从远处压过来一个山峰般巨大的海中生物。这生物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有多阔,更看不清楚它的全貌。它只是稍稍动一动,就搅起无数翻滚的暗流,周围的海水都为之翻滚。海月鲊鱼在其面前,渺小如同米粟。暗流卷起,海月鲊鱼也被颠得上下翻覆。等到这巨大的东西缓缓走远了,海月鲊鱼才能勉强稳住身子,继续向前游。

还未等胡青华从翻来覆去的眩晕中回过神来,又从深广的海底窜上来一只长满獠牙利齿的怪物。这怪物脑袋极大,身子极小,似乎只是为凶残的脸安了一个可供游动的尾巴。这凶鱼也不知道是多少海鱼的杀星,可惜无法察觉海月鲊鱼,只是咋咋呼呼地游走了。

平静深邃的海中,隐藏着许多奇妙,也潜伏着许多凶险。鲊鱼飘飘荡荡,一路上也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水族,只因为能完全混入海水之中,行迹全无,才能在这不知深浅的海中悠然前行。胡青华渐渐有些困倦了,眼皮一张一合之间,恍恍然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胡青华被小鲊鱼摇醒来。胡青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看,眼前竟然就是金鳞夫人居住的海谷,而谷前有人宿营,正是金鳞王等人。

臣九虫的寻路符果然神奇,竟然分毫不差地找对了地方。胡青华喜不自胜,从鲊鱼腹中爬出来,摇动着尾巴,使劲游过去。大喊着:“金鳞王,金鳞王。”

金鳞王正在谷口焦急地等待着,忽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抬头四处一看,不见人影,再仔细一观察,发现只有一只小狐狸拼命地游向自己。

金鳞王认得是胡青华,赶紧迎上去,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其他人呢?”松明仙人和玳瑁将军也过来了,都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胡青华连忙将臣九虫等人遇险的事情讲了一遍,焦急地说道:“请大王快去救他们,迟了,怕是会出事。”

金鳞王听完,皱紧了眉头,道:“海谷那头是无尽的空水之地,其中多是猛兽怪鱼,十分凶险,连我都很少涉足。你们怎么偏偏陷了进去!”

胡青华一听金鳞王这样说,更急了,跳到金鳞王手臂上,道:“大王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救他们,一定要救救他们。”

金鳞王摸一摸胡青华的脑袋,安抚道:“本王岂是见死不救的人?可是也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思考半晌,道,“空水之地,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我那爱妻极善巫卜之法,能够知吉凶,算进退,如果能有她的帮助,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胡青华立刻道:“大王勿忧,金鳞夫人已经答应与你相见,只是要让你亲自进谷去请。”

金鳞王欣喜若狂,两条眉毛几乎飞舞起来,却又担心道:“可是夫人封锁了海谷,我可怎么进去?”

胡青华也犯难道:“我们按照夫人的指点,千辛万苦采了些鱼尾草,可以助你入谷。可惜慌乱之中,全部丢失了。”

金鳞王想了一想,道:“倒也不怕。这里只有你能进海谷,你可再进海谷,把这件事告诉她,求她出谷相助。我那爱妻一向仁义,一定不会拒绝。”

胡青华点点头,道:“好。那就请大王等我的消息,我速去速回。”转身向海谷游去。

金鳞王又向玳瑁将军道:“将军可速速回金鳞邑,点齐兵将前来护卫。”玳瑁将军领命,乘着一只䰷鱼而去。

金鳞王又向松明仙人道:“也请仙人留在我身边,从旁协助,如何?”

松明仙人欣然同意,道:“大王何必多言,我自然相随。”

一切安排妥当,金鳞王在谷口翘首以盼,等着自己的爱妻。不多时,海谷中远远走来一个人,风姿绰约,潇洒灵动,正是金鳞夫人。金鳞夫人听胡青华说了臣九虫等人遇险的事,再三权衡,决定出来施以援手。

金鳞王一见金鳞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心酸,还未及开口,眼中早已滚下热泪。三年不见,相思之苦将金鳞王折磨得疲惫不堪,如今一见爱人,多年积累的爱意便一下子迸发出来。

金鳞王几步上前,挽住爱妻的手臂,眼中早已经热泪滂沱,道:“夫人,总算,总算是见到你了。”

金鳞夫人虽然心念丧女之痛,可对丈夫仍有百般爱意。这么多年过去,毕竟伉俪情深,难以割舍。今日一见,更觉得夫妻之情深似大海。相别三年而重逢,竟似当日之初见。金鳞夫人此时也流下下两行热泪,抚摸着丈夫的脸庞,道:“夫君,这些年,苦了你了。”

两人相拥而泣,共诉衷肠,久久不绝。胡青华在一旁见到夫妻相聚,自然高兴,却又禁不住想到自己和玉烟子的事。金鳞王和夫人尚能相会,可自己和玉烟子,怕是此生再也没希望聚首了。平时她将此事藏在心底,轻易不露,可今天触景生情,也不免黯然神伤。胡青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怕别人看见了笑话,只是蜷成一团,用尾巴遮住了脑袋,独自缩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金鳞王和夫人才止住哭泣。松明仙人见两人心情转好,便上前恭喜二人相会。三人聊一会儿,气氛又轻快起来。

此时,玳瑁将军领着金鳞邑的卫兵赶来了。只见金旗叠叠,金枪阵阵,鱼兵龟卒全都身着金甲,上上下下列成一个水军大阵,好不威武。

一切齐备,金鳞王披挂上身,和夫人共乘一辆车辇,收拢海月鲊鱼,又邀请松明仙人、胡青华共乘。车辇走在正中,玳瑁将军坐着䰷鱼,统领着千军万马,护卫左右。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开赴空水之地,去救臣九虫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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