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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毛细犬嗅觉惊人,仅凭着几枚大枣、几片茯苓,就能确定寿异人的来处。翻过几座山,短毛细犬在一座石洞前停了下来,这里便是寿异人的藏身之处了。屠离休让赤颍瞳守在洞外,自己进去看个究竟。

山洞并不很深,里边堆着些吃穿用度之物,寿异人一定在这里生活许久了。翻来翻去,在一个小石槽里发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只青绮冠,一条紫罗帔,都叠得整整齐齐。仔细看那衣服,在内边上绣着两个字:博堰。屠离休略略一想,立刻明白了:这套冠帔乃是道人的衣物,寿异人必定是个修行的道人,而上边绣的“博堰”两字便是他出家的观宇了。在这博堰丘上,必然有道观,那就是寿异人的出处了。

屠离休拿着那一套冠帔出了山洞,扔到寿异人面前,道:“可有什么话说?”

寿异人一见那套衣服,知道已经泄了底,哭丧着脸哀求着:“上仙,上仙,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屠离休丝毫不理会:“怎么了,是怕捅破你的出身,让你丢人?你做坏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呢?”寿异人苦苦哀求,屠离休只当做耳边风。寿异人知道劝阻无望,只得长叹一声,泪眼婆娑地乖乖呆着。

屠离休驾云而起,在博堰丘地界上巡视一番,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山腰上发现一座小道观。临近一看,这道观不大,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博堰观,这必然是寿异人出家的地方了。

屠离休调转云头,回到山洞前,对着赤颍瞳道:“我已找到他的来处,就在几座山后。咱们找上门去,要是些奸邪之徒,就一网打尽,要是些平常修行之人,也要问一个管束不严之罪!”

屠离休展开乾坤太一图,准备将所有人收入图中。赤颍瞳道:“路途不远,让我自己驾风去,也让兄长看看我的长进。”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胡青华,默念心法,乘风而起。屠离休见她乘风颇为稳当,自然高兴,也就不多操心,只把其他人收入图中,驾着风赶上去。

到了博堰观门前,屠离休伸出手,在门上“啪!啪!”砸了两下。过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道士探出身子来,疑惑地将屠离休看一看,道:“官人到此,所为何事?”

屠离休道:“特来交涉一桩案子!”一把推开门,大踏步走进了道观。赤颍瞳也赶紧跟进去。

这道观并不很大,前后只有两进院子。屠离休径直走到第二进院子,这正是供奉道家祖师的地方,有几个老道正静坐着参悟道法。先前那道士赶不上屠离休的步伐,此刻追上来,急急地问:“官人有事尽管说,为何乱闯?”那几个老道看见有陌生人进来,也赶紧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屠离休和赤颍瞳。

屠离休道:“我这里有一个人,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一抖乾坤太一图,图中滚出一个人,卧在地上瑟瑟发抖,正是寿异人。

几个老道上前一看,立马惊住了,这正是博堰观中的弟子!其中一个老道喊出一个名字:“王不盈!是你这个逆徒!”原来这个所谓的寿异人本名叫做王不盈!

那个老道旋即向屠离休作揖道:“得罪得罪!这本是我观中的劣徒,恶行斑斑,屡教不改,两年前无故离观,不知所踪。如今,不知道又干了什么坏事,得罪了官人,老身先行赔罪。”

屠离休本以为这道观是个藏污纳垢之处,所以才会教出这样的弟子。但现在所见,道观整肃,几个道士也都颇有礼数,再听这道士的话,似乎是别有隐情。他本意兴师问罪,此时稍稍缓和了态度,道:“得罪我倒也没有,可干的事却坏得很!”将王不盈化名寿异人、暗投地祖老仙、哄骗奸邪之徒使用寿葫芦盗取宝贝的事情说了一遍。

几个道士听完,捶胸顿足,哀叹师门不幸。又将王不盈的顽劣之事向屠离休一一说来。

王不盈本是个筑夫,某日忽然厌恶修房筑舍,想要修行仙道,于是四处拜山。可是此人欲念太强,小聪明太多,好不容易入了几个道派,不出几日,就因不老实被赶出山门。

王不盈四处拜师无果,却并不甘心,转而投到博堰观门下。博堰观本就是博堰丘上微不足道的小道观,只有五六个道士持守山门,一心修行,别无他求。博堰观主持杨云法本不愿意收留,但彼时恰逢博堰观修缮观宇,新建房舍,王不盈主动揽起大部分活计,把博堰观修建得整整齐齐。杨云法见他如此用心,就收下了他。

初时,王不盈还能认真修行,可是时间一长,他的旧毛病又犯了,总想寻找捷径一步登仙。他渐渐嫌本门秘法修行慢,便去偷学别门秘法。杨云法屡屡教诲,却收效甚微。博堰丘上有个采石场,为博堰城内供给石料。杨云法规劝无效后,将王不盈送到采石场,既是惩罚,也是希望他能体悟修行之理。

两年前,王不盈说已经改过,向杨云法请求回到博堰观。杨云法为人宽厚,考虑王不盈在采石场已久,应该有所悔改,于是将其接回博堰观。没想到,王不盈竟然在一个深夜逃离博堰观,不知所踪。

王不盈如此悖逆,让杨云法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可是人已经不见,也只能作罢。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他竟被屠离休捉了回来。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其实王不盈并没走远,而是就地隐藏在博堰丘中。咫尺之遥,博堰观众人竟然也没能发现,真是造化弄人。

杨云法怒斥躬身掩面的王不盈:“你这混账东西,不思进取,还做下这么多孽,你对得起博堰观么!”

王不盈刚才在柏木林中还有些威风,被擒住后气势全无,而现在,竟是涕泪满面。前后的变化,真是有天壤之别。王不盈本来瑟瑟发抖地卧在地上,听了杨云法的怒斥,挣扎着跪起来,深深地向杨云法磕头,哭道:“徒儿不孝,让师尊寒心,让博堰观寒心,徒儿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王不盈的这话让屠离休等人颇感意外。屠离休自知道寿异人开始,便觉得此人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奸诈小人,没想到他在面对自己的师长时,竟然表现出一些悔改之心,看来也是良心未泯。

杨云法道:“你既然自知罪孽深重,为何不早早收手,返回观中?”

王不盈啜泣道:“我在采石场做工时,已经渐渐悟到一些修行之理。回到观中后,我无意间又听说了地祖老仙的消息,说是能用宝物换取修行秘法。心里那些急功近利的念头又冒了出来,终于忍耐不住,跑去求见地祖老仙,想走一条修仙的捷径。可没想到,地祖老仙竟然是让我用寿葫芦偷盗别人的宝物,换取修行秘法。”

杨云法顿足道:“这样卑鄙的事情,你竟然也答应去做?”

王不盈伏地痛哭:“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诱惑太大,我实在忍不住。后来,地祖老仙给了我许多寿葫芦,让我再找人四处盗取宝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误入歧途,有好几次,我都想回到观中,但又放不下地祖老仙的修行秘法,以至于错到今天。师尊,我实在糊涂,实在混账。”

杨云法叹息道:“你确实糊涂,确实混账。你早早回头,何至于今日!你偷盗那么多宝物,供给奸邪之人,该如何了账啊?”

王不盈以头顿地,道:“徒儿知错了。徒儿自知罪孽深重,请师尊重罚。”

屠离休在一旁听了这些话,知道王不盈确有悔改之心,便道:“罢了,罢了。宝物已经送给了奸人,又能奈何?此刻就算对你处以重刑,也换不回那些宝物。只要你有向善之心,从此好好磨砺心志,重新做人,倒也是一件好事。”

杨云法向屠离休深鞠一躬:“仙人雅量,谨表谢意。”又向王不盈道,“纵然有悔改之意,却也不能轻饶。我把你再送进采石场内,罚做苦役五年,以赎罪孽。”

王不盈顿首道:“徒儿谨遵师命,一定不负期望。”又向屠离休磕头,“谢仙人谅解。自此,我一心向道,再也不会窥探旁门。”

“孰能无错?改了便是。”屠离休道,“不过,你要把地祖老仙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自会去找他算账。”

王不盈自然答应,于是将他所知道的地祖老仙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屠离休。末了,王不盈又特意说道:“火石洞凶险,地祖老仙又藏得很深,一般人无法进去,需要用地祖老仙交待的特殊办法才能到达。”

“什么办法?”

“火石洞里边有一片巨大的熔火湖,要潜过这片湖,才能到达火石洞最里边。熔火湖炙热难耐,常人无法通过。附近有拇指般大小的洞,掘开洞,就能发现一种小火虫。捉了小火虫放在掌心,熔火湖中就会有巨大的火蛤蟆出来将你吞下。此时虽然在火蛤蟆腹中,却毫发无伤,更不用担心炙热的熔火。火蛤蟆吞人之后,便会潜入熔火湖中,直到湖泊另一头的火石洞最深处,才会将你吐出来。到那时,你将虫儿喂给火蛤蟆,它便会独自离去。”

“到了彼处,又该去哪找地祖老仙?”

“熔火湖的那头,是一片石林,穿过石林,便可找到地祖老仙的洞府。”

屠离休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又展开乾坤太一图,扔出四个人来,这是柏木林中那四个人。屠离休向着杨云法道:“这四个人也是鸡鸣狗盗之徒,不可轻饶。也送进采石场去,罚做苦役。”杨云法点头应允。

屠离休又将缴获来的寿葫芦当众砸碎,道:“修行之义理,在于勤奋,在于精进,在于不辍四时,这种歪门邪道,我等修行之人务必要唾弃之。”博堰观众道人纷纷点头。王不盈和那四个人则面露尴尬,额头上涔涔有汗。

办完博堰观的事,屠离休与杨云法等人道别,纵云而去,赤颍瞳也驾风随之而行。赤颍瞳刚学会驾云,步履蹒跚,不能快行,屠离休便在旁边陪伴,两人慢慢前行。

赤颍瞳问现在去何处?屠离休道:“我这次四处寻找精元,重铸魂魄,全是因为当初的那个黑须王用摄魂灯害我,今日重得仙体,定要先去找他算账!”

赤颍瞳连连点头,道:“那个黑须怪,以前就老欺压我们这些山野妖精。兄长此去,正好为我出气!”

两人一路赶到黑须山,要寻那黑须怪。赤颍瞳道:“兄长不要着急。让我先去打探打探虚实。”两人落下云头,赤颍瞳在前边引着,沿着旧路去找自己的老朋友。

沿着山路曲曲拐拐地走了一程,到了一个山洞前,赤颍瞳示意屠离休停下,自己上去叫一声:“獐老弟,在家么?”

里边传出一个声音:“是蟒大仙来了?”随着声音,从洞里钻出一个机灵的小妖怪来,赤颍瞳叫他獐老弟,那肯定就是个獐子精了。

獐子精看见屠离休,两只眼睛将他扫视个遍,道:“这位是谁?”

赤颍瞳道:“这是我的兄长,极亲近的人。完全可以相信。”

獐子精的眼睛还是不离屠离休,道:“这人气质绝俗,不像是你我之类。”继而看着赤颍瞳,“你的风度竟也不似从前。”

赤颍瞳笑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已经大半年都没见了。”

獐子精狡黠地笑一笑,道:“说得有理。既然来了,就到我的洞府里坐一坐吧。”引着二人进了自己的山洞。这洞府和赤颍瞳以前的洞府没什么两样,都是普通山精野怪的藏身之处,几样吃住的用具,几处修行的床台。

獐子精问赤颍瞳:“许久不见,蟒大仙去哪里游玩了?”

“游玩倒也谈不上,只是随我兄长去办了些事。”

“哦,那今日到我洞府中,又是为了什么?”

“特来打听黑须王的行踪。”

“黑须王?”獐子精撅着嘴巴道,“蟒大仙果然是去得久,不知道老家的事情。”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黑须山发生了什么大事。赤颍瞳连忙凑上去:“獐老弟,黑须山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你是不知道啊。好几个月前,黑须王不知道去了哪里,音信全无,只留下他的兄弟小须王发号施令。你也知道,这方圆百里的妖怪受黑须王压制,都是忌惮他的实力,可那小须王没什么本事,算哪门子东西?大家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大家闹起来,把小须王撵了下去。现在呀,黑须山再也没什么头领啦。”

赤颍瞳喜道:“这算是个好事啊。黑须王老是欺负咱们,现在走了,咱们的日子也算好过了。”

“黑须王那个恶霸走了,当然是件好事。”獐子精咂吧着嘴道,“不过啊,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赤颍瞳奇道:“这是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黑须王一走,大家把小须王赶下去。这下眼看是清净了,没想到大家又都争吵起来,都想当下一个黑须王,称霸黑须山。每天吵来吵去,打来打去,闹得不可开交,整个黑须山乱成了一锅粥。”

赤颍瞳有些吃惊:“还有这样的事?这样闹来闹去,黑须山岂有宁日?”

“唉,可不是么!我也是有些受不了,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准备,要去投奔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乱了。”

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本来说是找黑须王算旧账,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无故失踪了。赤颍瞳问:“獐老弟,黑须王到底去哪了,你知道么?”

“这就不知道了。”獐子精摇摇头,“不过,他走之前,把大小事务都交代给了小须王。你们可以去问问他,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那小须王在何处?”

“这小须王也是挺惨,被大家轰出老窝后,无处可去,只好在黑须山到处流浪。前一阵子,我看到还在后山脚下的林子里捡果子吃。”

赤颍瞳向獐子精抱拳道:“多谢獐老弟。我们要办些事情,得去找小须王,就此告辞。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访。”

獐子精道:“客气,客气。都是一山精怪,以前来往也挺多,不必多礼。”起身将二人送至洞外。

依照獐子精的描述,屠离休和赤颍瞳直奔后山脚下。四处寻找,果然在一个树荫底下见到一个破落妖精。这家伙正蜷着打盹,身上的衣服烂烂糟糟,身边扔着一杆断了半截的长枪。

赤颍瞳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小须王了,于是向屠离休示意。屠离休走到离小须王几丈远的地方,抽出天蓬尺,朝着旁边的石头猛敲一下。“砰”的一声,石头碎成了四块。那妖精吓得原地窜起来,惊慌四望,发现眼前站着两个气宇轩昂的人。他以前跟在黑须王身边,受着黑须山众多妖精的讨好,从不正眼瞧他们,自然也是不认识赤颍瞳。

也许是看屠离休、赤颍瞳两人不好对付,也许是连日来被欺负得怕了,小须王竟然蔫了,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跪,哭丧着脸,双手作揖道:“两位仙长,不知道寻到小人,又是要干什么?有话千万好说。”

这怂巴巴的样子真是让赤颍瞳暗笑不已。想当初,小须王跟在他兄长的屁股后边,整日狐假虎威,耍足了威风,今天却是破鼓万人捶,生生被逼成了低声下气的可怜虫。

屠离休走上去,用天蓬尺轻轻敲一敲小须王的脑袋,问:“我问你,那黑须王跑哪去了?实话实说,我便饶你。但凡有一句假话,便少不了一顿好打。”

小须王吓得一哆嗦,道:“我说,我说。我哥哥去了火石洞。”火石洞!又是这个地方!

屠离休再问:“他去火石洞干什么去了?”

小须王畏缩着摇头:“这我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抛下我就走了。我还想让他带着我去,他却绝情得很,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屠离休喝道:“你可别想骗我!”

“不敢,不敢。”小须王连声求饶,“我真不敢骗仙长。若有欺骗,仙长即刻打死我便罢。”

“今天你还算老实,我暂且放你一马,教你也有偷生的机会。”屠离休道,“看你今日可怜的德行,也是偿还往日跋扈的债。经过此事,你该明白,浮华夸耀都是恶行,以后多加修行,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小须王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嘴里不住地称谢:“多谢仙长饶恕,多谢仙长饶恕。”爬起来,收拾好自己那些破烂家当,一溜烟地跑了。

本来是要找黑须王算旧账,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走了,而且还是去了早有耳闻的火石洞。地祖老仙、胡金炉、王不盈、黑须王,条条线索都指向火石洞,看来,这个火石洞是很有必要走一遭了。不过,在这之前,屠离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那便是从王不盈身上拿到的那本《寿异录》。

这几天来,屠离休仔细看了这本书,暗暗回想,确实与北海玄月庄的秘法《北溟道数》颇有相似之处,某些地方甚至还要更精妙。只是,《寿异录》似乎并不完整,行文无铺垫,结尾又十分仓促,更像是一本残缺的书。

地祖老仙手中竟然有名家仙宗的不传秘法,这很让人起疑。屠离休准备去玄月庄问一问,看看这其中有什么玄妙。

既然如此,屠离休也毫不迟疑,离了黑须山,转身向北海玄月庄而去。此去北海,路途遥远,赤颍瞳正好借此机会练习驾风之术。遇到力有不逮之时,就停下来稍稍歇息,等到精力充沛,再重新上路。屠离休陪伴左右,多加指点。经此一路,赤颍瞳也有乘风漫游天下的本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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