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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玄月庄去火石洞,又隔着千里万里。屠离休一路指点着赤颍瞳,脚不沾地,身不离风,驾着云缓缓赶过去。

故地重游,屠离休感慨万千。不过一年的光景,此地已是另一番模样。犹记得火石洞前是一片碎石荒坡,没什么别的东西,而现在竟然草木丛生,也有了一番生机。

屠离休和赤颍瞳乘风而落,踏着杂草,拨开灌木,准备踏入火石洞。

“停步!”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把毫无防备的两人吓了一跳。两人连忙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四周。

火石洞前立着一尊巨石、一截枯木,忽然抖擞起来,摇身一变,成了两个仙人。其中一个指着屠离休道:“此地凶险,生人速速离去。”

看样子,这两人并无敌意。屠离休道:“我是丹涯山弟子,如今有要务在身,需要进洞看个究竟。请问二位来历。”

“原来是神霄大师门下弟子,失敬,失敬。”那人拱手道,“在下枯秀宫道修真人座下弟子张东钊,旁边是师弟李望元。我们二人奉命看守此地,谨防闲杂人等入内丧命。仙兄,洞中凶险至极,切勿入内啊。”

屠离休此时记起来,当初去枯秀山报信时,枯秀宫松筠院道修真人知晓火石洞之事后,派座下弟子张东钊、李望元前去查看。如今过去了一年,这两人竟然还在这里。

屠离休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有要紧的事,需要进去看个究竟。你们的好意我自然知晓,但这里边的情况,我已经了然于胸,不会出什么问题,二位不必为我担心。”

“你有所不知。当初我俩来到此地仔细查看,发现洞中火岩遍布,妖虫横行,难以到达洞穴深处,于是回报枯秀宫。道持真人听得如此,更怕找不回玉烟子的仙器,想要亲自来寻。院主道修真人劝他安心替为玉烟子疗养,自己则率领门人替他走一趟。”

“道修真人来了?他在何处?”

“院主来到此地,先扫清洞口的妖虫,然后令我二人把守洞口,任何人不得出入。他自己则率领其余人进洞,寻找玉烟子的仙器。我二人谨遵师命,守在此地,不离半步。”

“过了这么长时间,道修真人还没出来么?”

“这个你放心,院主修为高深,还带着钱重晖、傅拜昀两位师弟,不会有事。”

原来道修真人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他们在里边怎么样。屠离休道:“我也要进洞办一件小事,正好可以与道修真人会合。”

张东钊看看李望元,两人同意,各退一步,让开洞口,道:“仙兄修行高深,自然不是凡人能比。既然有事,我二人不便阻拦,请便吧。”

屠离休谢过二人,领着赤颍瞳和胡青华进了洞。张东钊、李望元又变回巨石、枯木,矗立在洞口。

洞外虽然大有不同,洞内却依然是以前模样。沿着旧路向前,不多时就到了断崖处,崖下是翻滚的熔火湖。岩火熊熊,普通人根本难以靠近。屠离休到了熔火湖边,依照着王不盈的说法,从旁边寻来一只火甲虫擎在手心。过不了一会儿,果然从湖中爬出一只巨大的火蛤蟆。

这火蛤蟆双眼通红,嘴巴巨大,身上熔火泗流,十分骇人。胡青华缩在赤颍瞳腰间的布袋里,不敢露头,赤颍瞳也不自觉地站到了屠离休身后。屠离休倒是站直了身子,将火甲虫高高举起,引诱着火蛤蟆。

火蛤蟆鼓着眼睛,慢慢爬过来,张开大嘴,将几人囫囵吞了下去。屠离休只觉得眼前一暗,便已经身处火蛤蟆腹中。黑暗中,屠离休和赤颍瞳紧紧拉着双手,不敢分开。

过了许久,眼前一亮,两人滚落在地上。屠离休起身,知道是穿过了熔火湖,到达了火石洞深处,于是将火甲虫抛向火蛤蟆。火蛤蟆将其一口吞掉,眨一下眼,心满意足地爬回熔火湖中。

屠离休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空旷的地下空间,若不是因为见不到蓝天白云,还以为是身在外边的世界。抬眼远眺,眼前是一片不见边际的石林,其中尽是劲瘦高耸的暗红色石柱,个个高愈百仞,蔚为壮观。屠离休走近一根石柱,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都是赭石柱。真是造化!这么多的赭石,也不知经过多少年,才能凝筑成这壮观的赭石林。几人一边走,一边欣赏,一边赞叹。

赭石林很广,屠离休和赤颍瞳步行穿越,走了许久,还未见到尽头。赤颍瞳道:“这要走到何时去?不如驾风前行。”

两人驾起清风,在林中穿行。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远处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是一群人在打凿石头。循声而去,果然看见了一群石工,正在忙忙碌碌地开采赭石。

这些莫非就是地祖老仙的追随者?屠离休和赤颍瞳赶紧隐藏在一根石柱后,暗暗观察。还未等看上几眼,就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是丹涯山的仙友?”

屠离休转过身,半空中站着一位仙人,正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们。这人看着面善,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屠离休作揖道:“正是丹涯山屠离休,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停下风,走上前来,呵呵笑道:“在下是枯秀宫松筠院道修真人座下弟子钱重晖。前次你到枯秀宫报信的时候,我也在场,因此认得。只不过,你可能没注意到我。”

屠离休想起来,守在火石洞前的张东钊说过,道修真人领着钱重晖、傅拜昀进了洞,没想到这么快就不期而遇。于是上前问好,又问:“听说道修真人只是带着两位弟子进了洞,这些采石的人又是哪里来的?”

“说来话长,听我慢慢解释。”钱重晖引着屠离休到了一个能俯瞰采石人的高台上,看着忙碌的工匠,将这些人的来历讲了出来。

其实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地祖老仙的追随者。道修真人修行高深,尤善变化之术,松筠院弟子也都精于变化。道修真人领着钱重晖、傅拜昀进了火石洞后,被熔火湖所阻,不能深入。道修真人苦苦思索,悟出熔火湖后必有秘密,于是捉住一只火蛤蟆,略施变化,和弟子变作伶俐虫儿,钻入蛤蟆腹中,驱使其穿过熔火湖,最终抵达火石洞深处。

一到此地,道修真人便被壮观的赭石林所震撼。原来赭石性寒凉,有灵气,是炼丹制药的好材料,只是平时少见,没想到在这里却结成石林。道修真人见此石林,立刻有了在此地炼丹的打算。但他心里还记着玉烟子的事情,因此也不急着动手,而是先寻找地祖老仙的踪迹。

道修真人和两名弟子很快就找到地祖老仙及其追随者的踪迹,正邪相遇,也没多少商量的余地,双方立刻展开交锋。道修真人和钱重晖、傅拜昀都是修行极高之人,面对这些只会偷鸡摸狗的妖人,自然毫不费力,三招两式便将他们全数降伏。只可惜,乱战之中,地祖老仙那个老滑头趁机溜走,不知所踪,而玉烟子失却的那一炉三昧真火也未能寻见。

道修真人逼问这些妖人,要找到地祖老仙的下落,可是这些家伙却一无所知。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地祖老仙虽然没有找到,可道修真人却灵机一动,让这些妖人做苦力,开采赭石,他自己则筑起炉灶,就地取材,在此地专心炼丹,又让傅拜昀出去传话,令张东钊、李望元把守火石洞,不得擅自离去。

一边说着话,钱重晖领着屠离休、赤颍瞳前去见道修真人。

在一片开阔地中间,有一座炉灶,炉火通红,炉前有一蒲团,上边端坐一人,正是道修真人,屠离休赶紧领着赤颍瞳上前问礼。道修真人见是屠离休,也有些高兴,起身相迎。

屠离休向道修真人恭贺道:“此地有如此多的赭石,正是炼丹的好地方。恭喜真人,此番定能练出上乘灵丹。”

道修真人捻须哈哈大笑:“我这丹药,耗费赭石颇多,平时难以炼制。这一次却机缘巧合,在这洞里发现这么多赭石,真是造化。等我好好炼上一阵再说。”

屠离休见道修真人如此高兴,免不了向他多说几句好听话,道修真人本就高兴,听见屠离休有心称颂,自然更加开心。

屠离休想起与自己有仇的黑须王,便问:“真人可曾见到一个妖怪叫黑须王的?我与这妖怪正有一笔账要算,我找到这里来,也是要找他寻仇。”

道修真人想了一想,点头道:“地祖老仙手底下,确实有一个妖怪叫做黑须王。此妖已被我消灭,乃是一只黑老鼠精。”

屠离休闻听黑须王已经被消灭,又是欢喜,又是遗憾。欢喜的是,出了一口恶气,遗憾的是,没有自己亲手了结他。一喜一憾之间,竟然怔在了原地。

道修真人见屠离休神情迷离,便问:“你怎么单单问起这只妖怪?”

屠离休回过神来,赶紧答道:“真人有所不知,我先前被这只妖怪暗算,魂魄失散,差点沦为凡人。这次重得仙体,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账!”

道修真人恍悟,立刻呵呵笑道:“妖怪已经伏诛,你就不必耿耿于怀了。仙家之人,切不可使怨气郁结于心中,否则气冲神府,修行便容易出差错。”

屠离休深以为然,道:“真人所言甚是。晚辈自当化解,不使怨怒长结心中。”

黑须王的事情已经了结,屠离休便想起了玉烟子遗失的三昧真火,于是问胡金炉的踪迹。这次,道修真人却说不知道。

“胡金炉修行不高,却不见了踪迹,想必是和地祖老仙一起跑了。”屠离休问道,“真人没有再四处找一找?”

“草草找了一找,什么也没找见。不过,那个地祖老仙已是穷途末路,翻不起什么大浪了。眼下炼丹要紧,我要时刻注意火候,钱重晖侍奉我左右,傅拜昀要监管那些妖人采石,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找了。”

屠离休暗想,道修真人要采石炼丹,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显得多余。既然他们没有仔细寻找,自己反正也闲着,不如就在这洞里好好找一遍,就算实在找不到,也算尽力了。

屠离休便向道修真人打听地祖老仙的老巢,要再去看看。道修真人指了地方,屠离休便和赤颍瞳依着指引,前去看个明白。

穿过石林,越过河流,翻过几座高崖,找到了地祖老仙曾经藏身的石洞。这是一个挺宽阔的地方,洞里各处还略有修缮,看得出来,地祖老仙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屠离休和赤颍瞳在空荡荡的洞里找了好几个来回,不见有一丝线索。虽然两人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但此时仍然有些失落,只好坐在石头上,稍稍歇一歇。

忽然,赤颍瞳的注意力被角落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屠离休觉察到异样,顺着方向看过去,没见有什么稀奇的,于是问:“妹子,你看见什么东西了?”

“奇怪了。”赤颍瞳起身,慢慢走过去,指着一块磨盘一般大小的石头道,“这明明是一块石头,是死物,可我怎么看着它生机勃勃,似乎有千万年的灵气。”

赤颍瞳的双眼非比寻常,能观生死、料兴衰,她说这石头有灵气,那自然不会错。屠离休赶紧过来,看个究竟。

两人围着石头来回观察,又是敲,又是翻,看来看去,这也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只不过上边长了些青苔,哪有什么灵气?

屠离休道:“莫不是妹子看错了?”

赤颍瞳道:“绝不会错,这是头定有蹊跷。”

“那就好办。”屠离休抽出天蓬尺,“外边看不出什么,奥秘必然在里边。待我打碎石头,看看里边藏的什么!”话音刚落,那石头忽然蹦起来,伸出几只爬犁似的爪子,飞一样地逃了出去。

这一幕出人意料,两人一时之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屠离休甚至都来不及放下天蓬尺。倒是赤颍瞳脚边的胡青华反应迅速,一下子窜出,追了上去。屠离休和赤颍瞳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抓那奔逃的石头。

那石头跑得飞快,几人竟然追之不及。屠离休拿过乾坤太一图,叫声:“去!”金睛团尾兽从图中一跃而出,直奔那石头。到底是神兽,只在两个腾跃之间,金睛团尾兽便一个猛扑,将石头摁在爪下。那石头几只爪子乱弹,死命地挣扎,很快便在身子下边刨出了个大坑,可就算如此,还是被金睛团尾兽牢牢摁住,不能走脱分毫。

屠离休赶上去,拿着天蓬尺敲一下石头,道:“休要挣扎!再敢乱动,我就把你打成碎渣!”

那石头竟也能听懂人言,当下收敛了脚爪,乖乖地卧在原地。屠离休靠近观察,才发现这石头竟然是一只大螃蟹,只不过身体全是由石头结成。赤颍瞳说它是个有千万年生机的灵物,原来是是久历岁月的苔石蟹。

此时,胡青华在苔石蟹身边左右嗅嗅,忽然开口:“奇怪,这石头身上竟有我大哥的气味。”

这倒是个挺意外的消息。胡青华的大哥胡金炉逃进了火石洞,音信全无,道修真人捣毁地祖老仙的老巢时,也没见到他,如今却在苔石蟹身上找到了他的踪迹。

屠离休道:“莫非是胡金炉在这里停留过?”

胡青华摇摇头,道:“不像,要是停留过,气味早就消散了。可这气味就像是他本人在这里似的。”

“这就奇怪了。”屠离休围着苔石蟹看了半天,“你哥哥的修行我是知道的,也不会什么精妙的变化之术,这苔石蟹也不像是他变化而成。”

几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这苔石蟹匍匐在金睛团尾兽爪下,不敢稍有反抗,看起来也不像是飞扬跋扈的妖物。赤颍瞳道:“道修真人修行高深,见多识广,不如把这只苔石蟹带给他,让他看看有什么奥秘。”屠离休点头同意,于是捆了苔石蟹,驾风去找道修真人。

道修真人见了苔石蟹,颇有些稀奇,叫来钱重晖、傅拜昀一同看个究竟。钱重晖听说苔石蟹有蹊跷,只闻见人的气味,不见人的踪迹,很是好奇。观察良久,忽然对道修真人道:“师父,我忽然有个想法,或者对,或者不对,请您指点。”

“说出来听听。”

“师祖守德真人遇鸠鸟悟道的故事,凡我枯秀宫门人都应该听说过。师祖曾在山中静坐数年悟道,期间不曾下山。某次,门人采摘山果上山敬献,却不见了师祖踪迹。四处寻找,在旁边枝头上一只斑鸠身边找到了师祖的绶带,门人猜测师祖就在附近,因此驻足等待。三月之后,师祖从斑鸠翅下飘然而出,自述缩身为尘埃,在斑鸠羽翮中游历,并最终洞悟了大小变化之道。”

“是,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

“我在想,师祖能缩为尘埃,在斑鸠羽翮中游历,说不定咱们要找的人也能变为尘埃般大小,躲藏在苔石蟹上。这也许就是他的气味停留在此处的原因。”

“有些道理。”道修真人点点头,“这样一说,倒是解释得通。”

“可是,”屠离休有些疑惑,“留下气味的人,是胡青华的兄长胡金炉。此人修行低微,绝不可能有如此神通。”

“未必是他会此项神通。”钱重晖道,“只要有高人会这门仙术,也能将其顺手带上。否则,他的气味怎么可能留在此处,久久不散?”

这么一说,解去了屠离休心中的疑惑。

钱重晖又向道修真人道:“师尊,大小变化之术,我学得最好。就让我以尘埃之身,去苔石蟹背上看个究竟。”

屠离休道:“我也一起去。胡金炉偷走了玉烟子的三昧真火,而我又见过他,如果他果真藏身在苔石蟹背上,我正好可以捉住他,带回玉烟子的三昧真火。不过,我不曾学习大小变化之术,还要钱兄助我。”

“不妨事。”钱重晖道,“幸亏你的修行也很深厚,我略施援手,便能助你化身为尘埃。”

赤颍瞳听他们这样说,连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钱重晖将赤颍瞳打量一番,道:“姑娘一番心意,本不好推辞。但大小变化之术极耗精力,屠兄已是不会,若是再带上你,拖着两个人,负担实在是太重。变小之时尚且好说,若要变大回来,以我一人之力,难以帮得了两人。姑娘不如在外等候,如何?”

赤颍瞳却不大愿意,她只想跟着屠离休,不想独自呆着。

为了大计,屠离休也好言相劝,道:“钱兄一走,便无人侍奉道修真人,你在此地,正好顶了钱兄的缺,是大有用处。我们尽快办完事回来,不会多耽搁。”说了许久,赤颍瞳才勉强同意,道:“那你遇事可千万要小心,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既然说定,就准备化身之事。道修真人、钱重晖、傅拜昀三人一起做法,助屠离休变小。屠离休的化身之术将成之时,钱重晖施展神通,变身为尘埃,带着屠离休一起飞向苔石蟹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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