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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离休乘着风,先去父厨国巡查一遍。果然见到许多邪气外溢,有的化为妖孽,四处游荡;有的附着在禽兽身上,驱使它们乱窜;有的侵入百姓家,搅扰百姓生活。屠离休一一出手,将邪气尽数驱散。

到了一处大山中,屠离休遇见一群魑魅魍魉,也是邪气变化而成,于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其全部消灭。这之后,又在山中仔细巡查一番,确定再无邪气,便坐在一处山巅之上,稍稍休息。

自从来到尘埃世界,一直来回奔波,少有休息的时候,更无暇细细观赏尘埃世界的山河,仔细了解脚下的这片大地。眼下偷得半日浮闲,就在山巅遍览万里景色,一展胸中豪气。

群山之前,是沃野千里,有的是生着五谷的良田,有的是养着牛羊的草场。其间坐落着的,是点点的村落,装饰着红砖绿瓦,飘散着阵阵炊烟。河流盘成玉带,山丘聚成卧虎。有大城市,巍巍高墙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有小集镇,茵茵树木下,是两两碎语的闲人。绝顶之上,天下为小,无论是大千之外还是尘埃之内,莫不是如此。

正在遍览美景时,山巅之下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魁梧的山民,正拿着樵刀,左劈右砍地开路,一点点地向山上爬过来。山民艰难地行进在藤蔓荆棘之中,身上被划出许多伤口,却丝毫没有退意。

屠离休在山巅之上,看到山民前方不远处,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山民若是继续向前,必要被巨石砸中。屠离休于心不忍,拿出乾坤太一图,叫道:“郑寓、周仝,快快出来。”

从图中应声而出两只小骷髅,乖乖地站在屠离休面前,要听是什么命令。

屠离休道:“远处有一个山民,行进在险地之中,性命堪忧。你们二人去稍稍惊吓他一下,让他不要呆在这野山中,赶紧返回。切记,不要伤他。”

两只骷髅领命而去,屠离休则站在山巅上,远远看着。

郑寓、周仝赶过去,提前埋伏在荆棘中间,等那山民走近了,忽地跳出来,挡在山民面前。两只骷髅满心以为,自己是死卒,只要一现身,还不把这凡人吓得屁滚尿流?

可没想到,那山民忽然见此情景,只在原地愣了一愣,脸上刚刚显出惧色,转瞬间就变为凶狠,马上拿起刀来,横在面前。

山民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和他们对峙起来,这大大超出两只小骷髅的预料。郑寓、周仝忽然之间乱了阵脚,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干啥了。

还是郑寓机灵,见吓不到山民,立刻高举双臂,张开大嘴,出做一个凶狠的姿势,佯装要上前行凶,妄图恐吓山民。周仝见样学样,也虚张着身子,做出一副狠样子。

那山民看一看两只骷髅,忽然操起刀就砍了过来。郑寓、周仝猝不及防,吓得连连后退。两只骷髅自以为凶狠,没想到那山民比他们还狠,挥刀步步紧逼,几乎要砍中两只骷髅。郑寓、周仝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逃开。山民紧追数十步,愣是把两只骷髅撵得不见了踪影,方才罢休。

屠离休在山巅上看得真切,不禁暗暗称赞。这山民看似平凡,实则胆略过人,真是不简单。

不到片刻,两只骷髅垂头丧气回来了。郑寓哭丧着脸道:“仙主,我俩这回算是倒了你的威风。你不让我们伤那山民,他却敢来砍我们。要不是我们走得快,现在怕是已经碎成骨头块了。”

屠离休笑道:“小事,小事,我已经看见了。这回不怪你们,是我低估了那人。”说罢又抖一抖乾坤太一图,图中跳出三只短毛细犬来。

屠离休拍一拍短毛细犬的脑袋,向峰下一指,道:“去,将那人赶下山去。”三只短毛细犬呜咽一声,立刻窜了出去。

可没想到,那三只短毛细犬跳出去,竟然也未能吓到山民,反被山民赶了回来。

屠离休又叫出金睛团尾兽,让其驱赶山民,却仍旧被他挥舞着刀杀退。

郑寓、周仝道:“仙主,这厮太放肆,不能饶他。你让我俩再去,一定出了这口恶气。”

屠离休摆摆手,道:“此人胆识过人,不是一般凡人,不可轻易刁难。”屠离休展开图,将两只小骷髅、细犬和金睛团尾兽都装了进去。而就在此时,那山民已经走到危险之处,山上巨石忽然松动,“哗啦啦”地滚落下来,劈头就向山民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屠离休腾云而起,飞至山民跟前,顺手一挥天蓬尺,将巨石击了个粉碎,救了山民一命。

那山民见巨石滚滚,自以为要殒命此处,没想到忽然有腾云驾雾之人前来相救。惊讶之余,山民就地一跪,一个头磕下去,道:“多谢仙人救命,多谢仙人救命。”

屠离休让其起身,仔仔细细地将此人打量一番。此人唇方口阔,浓眉大眼,脸上是点点滴滴的汗珠,胳膊上是用不完的力气。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藏不住满身的勇武。腰里的樵刀简陋,却闪着逼人的寒光。背后一个竹筐,装了半深的花草。裤腿上沾满了泥巴,手边头全是露水。

此人像极了当初自己上丹涯山时的情景,不同的是,自己当时背的是果实累累的桃树枝,而此人背的却是盛着草药的竹筐。

屠离休问:“这里人迹罕至,你来这里要干什么?”

那人恭恭敬敬回答道:“家中兄长有痨病,常年卧病在床,需要此山中的草药医治。我上山来,只是为了采些草药回去,为兄长治病。”

“山巅之上,无路可走,只有遍布的荆棘和凶狠的野兽,你独自上山,也不怕葬身在此?”

“救兄长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路上来,可遇到什么险阻么?”

“有的。就在刚才,先后遇到复生的骷髅、野犬和猛虎,都被我赶走了。”

“你区区一介凡人,竟然也不怕?”

“不怕。我为兄长采药,昂首上山来,怕的是什么?况且又有樵刀在手,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屠离休点点头,心中甚是嘉许,道:“既有正气,又有勇气,确实万里挑一。我是闲游四海的仙人,到此暂歇而已。我师尊常说,非常之人,须有非常之能。你颇有天赋,不可使其浪费。我欲传你道术,既成全你,又要让你成全天下之人,你愿意受教么?”

山民有此几世难遇的仙机,自然高兴万分,又跪下道:“自然愿意,自然愿意。请仙人传我仙术,我一定早晚练习,不辜负仙人期望。”

“此峰过后,过一深谷,涉一涧泉,便又是一峰,我将在彼处歇息。此峰中,有一片鲜红的果子,是成熟的山桃,你若能取其中甘甜的一颗献给我,我便传你仙术。”

山民喜道:“仙人请放心,我一定取到,送至仙人面前。”

“好,我等你前来,不可失约。”屠离休纵身一跃,乘风而去。只是一起一落,屠离休便到达地方,坐在山巅之上,看着山民披荆斩棘,一点点地攀过来。

两处山峰,对于屠离休来说,不过是抬脚的距离,可是对于那个山民来说,却是耗费数日的路程。屠离休这样使唤他,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毅力如何。毕竟,没有勇毅之心,仙术难修啊。

屠离休在山巅处闭目养神,两日之后,忽然听见一个恭敬的声音:“仙人,请受小人鲜果。”睁眼一看,果然是那个山民跪在眼前。经过这几日的跋涉,山民的衣服多有磨损,手脚生泡,面目黢黑,受了不少苦。即使是这样,他依然送来了桃子。

屠离休看看山民手中捧着的桃子,虽然个头挺大,但是色泽稍暗,纹路稍偏,不甚中意,于是道:“这个必然不是甘甜的桃子,不合我意,你去换一个好的来。”

山民也不多嘴,叩头道:“仙人请稍候,小人再去换来。”

过了数日,山民去而复返,又献上一个桃子。这一次,山民的衣服更破,皮肤更黑。屠离休见了桃子,仍不满意,让其再换。

又过数日,山民第三次呈上桃子。此时已是衣衫褴褛,筋疲力尽。屠离休接过桃子,见其紫纹细叶,霞色秋皮,便有三分喜欢,尝了一口,甘甜入喉,喜道:“这一次,倒是很合我意。也好,我就传些仙术给你吧。你想学什么仙术?”

山民低头沉思一下,仰面道:“弟子想学治病救人的仙术。”

“好,好。”屠离休赞许道,“是为了给你兄长治病么?”

“自然是。不过,弟子想的更多一点。天下多的是疑难杂症,总有人受病苦折磨,弟子兄长如此,其他人也如此。我学了治病救人的仙术,不仅能医治兄长,更能救治天下受病苦折磨的人,岂不是更好?”

“想得不错。除此之外,还想学什么?”

山民又想一阵,道:“还想学赶山神行的仙术?”

“这又是为了什么?”

“弟子常常要出远门谋生,只怕年深日久,不能与兄长相聚,学了这个仙术,就算行个千里万里,也能瞬息到达,就不怕分离之苦了。”

“也好,也好。还想学什么?”

山民又道:“还想学防身御敌的仙术。”

“为什么?”

“如今天下大乱,各国纷争不休,又有土匪横行,弟子实在是不堪其扰。要是有防身的仙术,也就不怕兵乱匪患了。”

“还有什么要学的么?”

山民使劲想一想,道:“暂时没有了。弟子只怕学得太多,不能精通,反而误了事。”

“学仙术易,悟仙道难。仙术不过是仙家皮毛,仅能免祸而已,仙道才是助你得福的要旨。”屠离休道,“你颇有悟性,又兼勇毅非凡,天下凡人之中,实属难得。传授仙术是小事,除此之外,我将传你践行大道之法,助你洞悉逍遥率真之妙,你是否有心随我学习?”

山民脸上现出欣喜,叩头道:“多谢仙师指点,弟子愿学。”

于是屠离休在山上留教七日,将丹涯山的入门修行要领传给山民。七日过后,山民已经颇有长进,能将要领记在心中。屠离休又将大道粗义写成仙卷三册,传给山民,道:“好生练习,不可荒废。我在此地呆不了太久,不能传授更多了。你学成之后,可在天下群山中找到一座至高的山巅,寻找一位手持如意宫灯的仙人,再向其请教。如此,才能一窥大道之门径。”

山民跪拜在地,双手接过三册仙卷,道:“谢仙师教导。敢问仙师之名,弟子将设仙师之位,供奉不绝。”

“我偶然路过此地,只做短暂停留,尔后便会飞升而去。虽说缘份难料,但对于此地来说,我恐怕没有再来的理由了。萍水相逢,何必相知。你的姓名,我不问,我的姓名,也就不必告诉你了。”

“得了仙师之道而不知仙师之名,这是失了做弟子的礼数。仙师不必知道弟子的姓名,而弟子一定要知道仙师的名号才是。”山民道,“此山中盛产赤眉草,正是医治我兄长的灵药。我在此山中得了仙师真传,我就称此地为赤眉山,称仙师为赤眉仙人,称此卷为《赤眉卷》,从此供奉仙师,使香火传与万世而不绝。”

屠离休哈哈大笑:“你自为之就是了。”驾起清风,飘摇而去。山民持卷拜倒在山巅,迟迟也没有起身。

屠离休继续巡查父厨、奇剑两国,把滋生的邪气通通驱散干净。又来回巡查几遍,确认再无邪气,这才放心地返回禽诤国,与千明枞和钱重晖会和。

到了禽诤国,千明枞和钱重晖早已等候多时了。

千明枞问:“师弟为何回来得这么迟?”

屠离休将自己在赤眉山传仙术的事情讲了出来,两人都十分惊讶。钱重晖道:“仙术岂可这样轻传?”

屠离休答道:“这个人不同于一般的尘埃之民,有智慧,有胆略。将仙术传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尘埃世界是个蛮荒之地。除了咱们几人和被消灭的地祖老仙一伙,就再无任何人知道仙术。他们都是凡人,本与仙道无缘。你将仙术传给那个人,岂不是开了口子,让尘埃之民也能洞察仙道了?”

“经过此番折腾,仙术已经被尘埃之民知晓。或迟或早,他们总会踏入此道。要是没人指导,误打误撞,免不了走入歪门邪道。咱们从旁引导,助他们走入正道,岂不是更好?”

“你的本心自然是好的。”钱重晖叹一口气道,“只是世事难料,一片好心,未必有好结果。”

屠离休奇道:“仙兄此话怎讲?”

“仙术传于无知凡人,犹如珠落泥沼,玉陷污池,未必是好事。仙兄可知道鲁南廖家坡的事情么?”

“不曾知道,请讲来听听。”

“鲁南之地,有一个小门仙宗,叫做三友宗,宗门仙师叫做赵君王。仙门虽然小但传承不绝,自称与山为友,与水为友,与风为友,所以叫三友宗。三友宗不远处,有个山村叫做廖家坡,时常来供奉三友宗。赵君王感念村民虔诚,将一卷仙术传与廖家坡中一个聪慧的年轻人,想要让他们略略窥探仙道,以超脱凡身。结果,却是另一番模样。”

屠离休问:“结果如何?”

“那个得了仙术的年轻人自然日日修行,不在话下。而其余人也想学仙术,争相拜年轻人为师,甚至为此大打出手。年轻人虽然知道自己初窥门径,毫无修行可言,可也不得不勉强为他们传授。奈何这些人资质不佳,不得其法,修行毫无进展。这些人整日醉心于无谓的修行,荒芜了田庄,失去了糊口的生计。久而久之,廖家坡的人反而声讨那个年轻人,认为是他故意不传真仙术,害得大家不仅学无所成,而且荒废了农活。年轻人不堪其扰,出走廖家坡,独自修行。然而他学艺未成,便独闯天下,不久便被妖怪所害。而廖家坡的人,仙业无所长进,田业也无所成,死的死,散的散。不出几年,一个好好的廖家坡,竟然村民散尽,无端消失了。”

屠离休和千明枞听了,都颇为震惊,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怪事情,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钱重晖继续道:“可叹那赵君王,本是一片好心,却生生地毁掉了一个村庄。仙术虽好,对于凡人却不可轻传。凡人愚昧,见了仙术,犹如飞蛾遇火,想要亲近,却没有本事,想要放弃,却心有不甘,踟蹰之间,最终只会以悲剧收场。这就是所谓‘圣智出,而天下大乱’的道理。”

屠离休被这个故事所扰,颇有些失落,喃喃道:“莫非,世事果真如此?”

千明枞的心中却早已有了解答之语,道:“仙兄所言,颇有些道理。不过,对于此地而言,我却有另外一番说法。”

屠离休闻言,赶紧问:“师兄请讲。”钱重晖也想听听是什么道理。

千明枞道:“以一时观之,仙术固然不能轻传,否则人心浮动;而以一世观之,仙术必须要传,否则天下无后。”

屠离休道:“请师兄讲得再细一些。”

“廖家坡的惨剧,岂是仙术招致而成?非也!廖家坡村民思虑愚钝,修行浅薄,无福消受仙术而已。即使没有仙术,换作其他少有的东西,廖家坡村民也会自乱阵脚。”

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屠离休和钱重晖略略有了一些领悟,点了点头。

千明枞继续道:“要想挽救廖家坡的人,反而是要尽早地传其仙术,让他们早做修行才是。赵君王的做法并没有大过错,只是错在传授得太草率,只传了年轻人,便不管不问。倘若赵君王真想传授仙术,可以亲自下山,为他们答疑解惑,慢慢引导,那么廖家坡的人岂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屠离休闻言,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

“现在的尘埃之民,不同于以往的昏昏生民,颇有一些见识过人之处,已经可以传授仙术了。况且,眼下的尘埃世界纷乱不已,万千生民苦苦挣扎求生,却没有通彻的智慧引导,真是凄惨之极。传给他们仙术,让他们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中有个寄托,也是好事一件。”

钱重晖闻言,点头道:“仙兄所言有理,是我见识浅薄了。”

屠离休拊掌而笑,道:“师兄正说到我的心坎里了。我给这个山民传了仙术,也告诉他,等他学成,可再去山中找你,求取指点。我想,这样循序渐进,他将来必有所成。”

千明枞赞许道:“师弟想得挺周全。好,我就在山中候着,等他来时,我自然会好好指点,助他了悟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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