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河的身形飘在半空中,亲身经历着某个人的记忆,似乎是以同样名为董大河的孩童为起点。
他并不能出手干涉,更像是作为旁观者,观察着这一切的发生。
徐氏老妪在雨中穿行,看着怀中的婴孩,眼中厉色闪过,不知在想些什么。远离村落后,步伐渐渐减缓,倾盆大雨砸到她的脸上之前,一层难以看清的屏障便将雨水弹开。
看着安眠的孩子,几次抬起的手掌,一次次的放下,游移不定之时,一道黑影冲破路旁的树林。
扑通一声,趴到老妪身前,泥水溅起,老妪皱了皱眉。
黑影艰难地起身,一道惊雷划过长空,照亮黑影。是一个中年壮汉,淡蓝色的长衫上血迹斑斑,胸腹上下几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涓涓流下,最大的那道甚至可以看到脏器在跳动。
壮汉从怀里掏出什么,颤抖着交给老妪。
老妪迟疑片刻,把董大河送到对方怀里,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壮汉,咬了咬牙,她多想自己亲自把他养大,可惜那人传话,让她把尸体带回去。
“天下董姓的家族何其多,以后就让他带着董大河的名字,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吧,千万别涉足修行界!”
老妪再三嘱托,转身化作一道黑影,钻入雨幕,很快消失不见。
中年壮汉盯着怀中的婴孩,脸上留下感动的泪水。
“大哥,你的孩子,我一定代你养大!”
秋去冬来,春息夏至,反反复复,转瞬三年过去。
董大河已经三岁,此刻正跟其他几个年龄相仿的孩童玩耍。
摇摇摆摆的跑过去,里面一个最为强壮的孩子一把把他推到,圆滚滚的小手掐着腰,冲着董大河喊道。
“脏孩子,滚一边去,这边都是我们的,只有我们能玩。”
董大河闻言扭着小身子,向着另一边爬去,他很喜欢双手在沙子上摩擦的感觉,很温暖,有太阳的感觉。虽然他从来没有摸到过太阳,但是觉得应该是这样。
领头的小胖子看着董大河还窝着这里,不过挪了挪位置,如同老牛一般从鼻子里喷出一股股气,涨红着小脸,跑过去,一脚踹翻正聚精会神玩着沙子的董大河。
“滚远远的,以后你都不能在这玩了,除非你.......”
小胖子眯着眼睛盯着骨瘦如柴的董大河,脸上露出坏笑。
“除非你给我当马骑。”
说着就一脸嫌弃的看着董大河。
董大河好不容易碰到几个愿意跟自己玩的孩子,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片刻后,就看到一个胖孩子骑在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大喊着驾驾驾。
剩下的孩子们见状,纷纷争着想要骑‘马’。
“等我骑够了,就让你们来骑。”
胖孩子一脸骄傲的看着其他孩子,如同凯旋归来的将军。
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盯着董大河的耳朵,狠狠地拽上去。
“驭~~~~,驾驾驾~~~~~”
一边喊着一边让董大河加速,减速,直至日头西山,一群孩子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丢下早就累趴下的董大河,在哪里大喘气,过了很久,体力恢复几分,慢慢地爬起身。
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周围的房屋越来越寒酸,起初还是红砖绿瓦的高屋,随着深入,砖屋变成木屋,木屋变成草屋,到后来草屋都变得破破烂烂。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小董大河才停下脚步,面前出现的是一方破烂不堪的院子,土质的围墙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坑坑洼洼,不少地方已经崩塌,留下足以通过成年人的缺口,大门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一道寒风吹过,不远处传来隐隐的狼啸,小董大河慢慢悠悠地翻过木制的大门坎,小手刚一扶,一大块腐朽的木屑就掉落在地上。
“王叔?王叔?”
奶声奶气的呼唤着一位名叫王叔的男人。
不过,今天王叔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推开破旧的房门迎接小董大河。
哼哧哼哧地跑到房门口,或许王叔在跟自己躲猫猫,靠着门后打算给他一个大惊喜。
董大河警惕着探进小脑袋瓜,屋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看不太清。
“王叔,我看到你啦!”
没有人回应,使出吃奶的劲,彻底推开房门,哗啦一声,木门轰然倒地,屋内的情况也尽阅眼底。
只见一个中年人面朝地面,双手还紧紧地握着两根拐杖,静悄悄地,没有声响。
董大河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赶紧跑过去,脚下一绊,直直摔倒在地,凹凸不平的地面把他的鼻子磕出了血,小家伙却浑然不觉,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摇着趴在地上的中年人。
“王叔,王叔,快趴到床上睡觉,在地上睡会闹肚子的。”
或许是想到以前自己闹肚子,小家伙混身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叫唤很久,中年人都没有答应,小家伙眼中闪过一道慌张,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天空中猛地闪过一道道流星,如若飞鱼,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
“诶,没事,没事。王叔可没有闹肚子,这就起来给大河做饭呢!”
中年人的声音传来,颤抖的手拄着拐杖,艰难地爬起身。
董大河见状赶紧跑过去,奋力地抬着中年人的大腿,小脸憋得紫红,也没抬起来半分。
“大河乖,王叔给你做饭去。”
中年大汉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前,点起昏黄的油灯。
暗黄色的灯光照亮他干瘦的青黑色脸庞,本应是正值壮年的体型显得很是贫瘠,补丁满满的麻衣露出恐怖的伤疤,胸前足有拳头大小的疤痕仅靠一张蔫皮支撑,可以清晰地看到心脏通通通的跳动着,节奏忽快忽慢。
“看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还好明天就是那个日子,苦了这个孩子!”
中年人嘟囔着,胸口一阵揪痛,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董大河显然没有听到,手里拿着从草席拽出来的几根稻草,把稻草当作小人,似乎正在玩小人打架的游戏。
叮叮咣咣的切菜声,柴火霹雳的燃烧声,烟尘弥漫到整个屋子里。
小家伙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中年人抬起手摇了摇。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王叔,小脸上露出笑容。
桌子上摆着几道小菜,凉拌野菜,蒸熟的野薯,清可见底的米粥,似乎感觉到寒酸,中年人尴尬的搓了搓手。
“大河,快来吃饭。”
中年人摇了摇还有些迷糊的小家伙。
“王叔做的饭最好吃了。”
说着拿起一块野薯送到口里,刚出锅的野薯很是烫嘴,小家伙咬的太急,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却没有哭出来,很快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看样子是真的饿了。
“大河,王叔跟你说个事。”
中年人的眼神有些昏暗,看向窗外的远方,放下手中的筷子。
“王叔,你说吧。我都听着呢。”
小家伙一直沉迷于啃野薯,夹着野菜往嘴里塞。
“王叔我呢,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太远,没法带着大河。”
中年人耐心的向着小家伙解释道,毕竟接下来小家伙的生活环境或许就会发生大变,必须给他讲清楚。
“没事。王叔去吧,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能去一天哟,时间太长,我可不会做饭,那个刀实在太快了。”
小家伙摸着手背上一道恐怖的伤疤,几乎覆盖大半个手。
“那个地方很远,很远。要花很久才能到,你现在是没法去的。王叔认识一个好朋友,他明天会来村子里,你以后就去他那里去。”
中年人的眼神中充斥着悲伤和无奈,柔和的目光盯着小家伙,伸出手搓了搓有些杂乱的头发。
“不行,不行。我也要去,我不会拖累王叔的,我可能走了。今天跟村子里王稻稻玩骑马,我可厉害了,驼着他们玩了一下午。”
小家伙很久没有跟同龄人玩的这么开心,往常那些大人总是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愿让王稻稻他们跟自己玩,总是自己玩的董大河,十分向往这些小伙伴。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是男子汉,不能跟别人低头,像他们这样的小伙伴,不要也罢。明天王叔就要出发,你不能跟着我。”
中年人猛地咳嗽一声,声音都有些沙哑,一团漆黑如墨的瘀血出现在手上,被他不动声色的擦拭在一块黑色的麻布上。
“为什么?大河做错了什么?我以后再也不跟王稻稻他们玩了,王叔别丢下我。”
说着说着小家伙声音带着哭腔,声音模模糊糊,原本吃着的野薯也停了下来,黑赳赳的小眼珠可怜巴巴的盯着中年人。
原本以为这一次,王叔也会原谅他,不过,不知为何却行不通。
“不行!!!明天你必须跟着我的朋友走!”
声音带着决绝,却难以掩盖颤抖的心情。
在那里哭喊很久,王叔都没有半点心软,他知道小家伙的生路只有这一条,三岁的他独自在外,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
“王叔,别走!”
不知何时,小家伙困意太浓,再也抵不住,卧在冰冷潮湿的草席上,昏睡过去,嘴里还嘟囔着。
一声叹息,中年人已经走到院外,盯着繁星点点的星空。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送走你,可惜,我大限已至。董老大,做兄弟的我,已经尽力了。”
猛烈地咳嗽,持续了许久,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七窍猛然喷涌而出,整个人无力的倒下。
狂风袭来,吹起他的裤脚,两节枯木简易打磨出的假腿显露出来。
当黎明的晨光撕裂破晓,毫无暖意的红色日头散出无尽的光辉,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抵达了那方破败不堪的院落。
“哎,来迟一步!终究没赶上最后一面!”
青年抬闪耀着红光的右手,身后浮现出一条红毛猎犬,身上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周围的枯草隐隐有燃烧的趋势。右手猛然间顺着地面斜劈而下,猛地一推,一道深达数米的长方形深坑便悄然形成,坑中升腾起层层热气。
郑重地抱起冰凉的中年人,放入深坑中,右手对着沙土凭空一收,尘土缓缓落下,王姓大汉被彻底掩盖。
做完一切,青年快步冲到屋内,一把抱起还未清醒的小家伙。
就打算策马离开这里,就当这时,董大河幽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