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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奏章送到了魏明帝的案头。魏明帝有些心动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守着魏文帝的遗训,压制藩王,然而,近年来,先是陈群士家一家独大,他打压陈群,收回他中领军之权,不防司马懿又异军突起。现在东中西三个战区,东边的都督是满宠,西边的是司马懿,只有中部战区是夏侯儒。魏明帝要对付这些官场老油条,要花费极大的心思。

但魏明帝又觉得很为难,他一直没有忘记,在曹丕驾崩前,曾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你的那些兄弟和朕的兄弟,都会打你皇位的主意,他们永远不能入京参政。”想着曹丕那决绝的眼神,魏明帝感觉自己的手依然有些隐隐作痛。

“如果让藩王参与朝政,会不会缓解自己面临的压力?”魏明帝想着朝堂上异口同声的士族官员,内心就不由一紧,应该是改变的时候了。魏明帝想了想,喊道:“宣刘放、孙资、于臬觐见。”

中德殿内,魏明帝问道:“陈王这封疏,你们都看过了吗?”三人齐道:“看过了。”魏明帝道:“为何你们将这封疏送给了朕?”

孙资道:“陛下,臣以为,先帝有藩王不得议政等遗诏,陈王静极思动,臣原本不想将此疏送来,但中书侍郎于臬,却说这是陛下家事,所以臣不敢隐匿。”藩王是个敏感的话题,孙资在三言两语之中,将于臬推向了风口浪尖,如果应答不当,就会惹祸上身。果然,魏明帝望向了于臬,顺口问道:“于爱卿,你如何看待?”

于臬道:“臣是说过这样的话,既然臣认为这是陛下家事,如何处理,全凭陛下裁决,臣遵旨照办就是。”

孙资的笑容凝固了,于臬这个回答,将问题又踢给了皇帝。魏明帝望向了孙资:“孙爱卿久在中书省,对此疏如何处理,你有何看法?”

孙资见问题又绕了回来,便道:“既然于臬认为这是陛下家事,那臣也是一致看法:由陛下裁夺。”

魏明帝有些怒了:“于臬初到中书省,政务不熟,如此回答,情有可原。你久在中书省,也说出同样的话,难道你和陈长文一样转口这么快吗?”

中书监刘放听出了话外之意,魏明帝并不是对孙资不满,而是向孙资发泄对陈群的不满。当下奏道:“以臣愚见,先帝对诸藩王,本意不在限制其自由,而在于限制其野心。陛下天姿英断,亲情血浓于水,体陈王亲情通问之意,以情答复即可也。”

魏明帝点了点头:“嗯,此话言之有理。这样吧,于臬你初入中书省,就由你依刘爱卿之意,作出答复诏,和孙爱卿同参后,拿来我看。”孙资和于臬一同称是。

中书省内,孙资道:“德揆小小年纪,就应答得体,不愧是王学门人,连得三次高弟。”于臬道:“下官听闻孙中书早年也曾入太学,若论起来,是下官前辈。下官初来任职,多有不明,还望孙中书多多指教。”

孙资道:“指教不敢。去年开春,董司徒罢免浮华,你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光是这一点,我子孙密就做不到啊。”于臬道:“此是陛下所断,下官参不参与浮华,陛下心里最清楚。”

孙资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德揆,你还是想怎么拟诏吧。”于臬道:“是。”

于臬拿起笔来,写道:“盖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今令诸国兄弟情礼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无禁锢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孙资道:“嗯,此回诏深体朕意,我也不改一字,一起送给陛下吧。”

魏明帝看了于臬拟诏,很是满意:“这都是你自己所写?”于臬奏道:“不然。孙中书在臣基础上进行了改动润色。”魏明帝道:“年轻人虚心向学,孙爱卿提携后进,就是要这样。朕心甚慰,就以此诏回陈王之疏吧。”于臬以自己的机智,在中书省站稳了脚跟。

见到魏明帝下了不禁锢诸国通问的诏书,陈王曹植又上了一疏,大意是:藩王就算再有野心,也是自家宗族之人,而一旦权臣坐大,就会改朝换代。希望魏明帝看在宗亲份上,起用宗亲,确保国祚绵长。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魏明帝轻轻念诵着曹植疏中的紧要句子,来回踱着步子。“皇叔所言,高深远虑,已经看到士族把持朝政弊端,一旦一家士族坐大,尾大不掉,到时除之不急,反招其祸。”

魏明帝又回想起了曹丕托孤时的情形,“若真如父皇所说,这些藩王只盯着自己的大位,可这十多年来,藩王却是越来越弱,食邑也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以后没了宗族的支持,我大魏江山……”魏明帝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现在完全肯定,自己父皇实施的那些举措,现在已经不适应了。

然而,作为帝王,他又生出了疑惑:“陈王远在东阿,为何能写出这样深谋远虑有见地的疏文,并说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这位皇叔果真了得。”魏明帝知道,当年曹丕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曹植,后来父皇登基,长期的争斗,父皇处处提防着曹氏诸王,为了杀曹植,还搞了个七步成诗,若不是丁夫人力保,不知道有多少曹氏宗亲人头落地。

魏明帝想起司马懿那双鹰眼,心中不乐:“当年太祖武皇帝说司马懿鹰视狼顾,必有野心,若真让其坐大,大事不妙。若将陈王任用起来,此人乃父皇对头,也有朝臣议论。”想了一会,魏明帝有了计较:“来人,宣刘放、孙资!”

刘放和孙资来到了魏明帝面前。魏明帝道:“这封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吗?”“回陛下,我二人已阅。”“孙爱卿,你说说,应该如何答复?”

孙资道:“藩王就藩,不得议朝政,如今陈王静极思动,想让陛下起用诸宗亲,和先皇所制不合,臣认为,不必答复。”

魏明帝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只是我这皇叔,也是一片为国之心啊。”刘放道:“陛下,起用藩王,当徐徐用之,不可一步到位,若急切施行,恐朝局震动啊。”魏明帝道:“孙爱卿即下诏,优文报答陈王。此疏还有何人看过?”孙资道:“中书侍郎于臬,给事中郭谋。”魏明帝道:“此疏切不可外传,若有泄露,引起朝中震动,朕决不轻饶。”

过了半月,魏明帝下诏:“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

这封诏书,意思就是:先帝曾经下诏若皇帝年幼,由母后摄政的,各位藩王不得留在京城,自己十二年没有见过各位藩王了,毕竟是自己宗亲,血浓于水,特令所有藩王嫡长子能够在明年正月一起进京相见。

这诏令,明面上是魏明帝想见见各位藩王,叙叙话,实际上却是魏明帝以诏见藩王之机,控制藩王,并从中选取忠诚可用之材,壮大宗族势力。

士族领袖陈群自然嗅出了这其中的关键。朝会上,他站出来反对:“陛下天资圣明,若召见藩王,也不必一起召见,思念哪位就召见哪位,这也省去许多麻烦。”

魏明帝笑道:“天下藩王,与朕是一家,一起召见,以示朕平等相待之意。”

陈群道:“陛下,自先帝实行九品官人法以来,臣等夙夜在公,不敢稍有松懈,是追先帝之殊遇,以报之于陛下。若召见藩王成为常例,万一藩王提非分要求,陛下到时许与不许,处在两难,臣实不愿见也。”不少大臣齐声道:“陈司空所言,乃是老成谋国,望陛下三思。”

“陛下,陈司空所言,臣不敢认同。”这时,孙资站了出来:“陛下只不过想见见藩王嫡子,以全宗室血肉之情,陈司空却不许陛下召见,如此离间亲情,不知陈司空意欲何为?”

陈群反击:“臣一心为国,不敢有丝毫异心,孙中书此言,老臣实不知何所指。”二人在朝上争论,司马懿等人都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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