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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诺今日练剑,中途又被上官无言前来打断,杨诺发现,每当自己练习落魄剑法之时,上官无言或许不会打断,可每次一修习那些无忧宫的道法之时,上官无言便会一个前挑,一剑刺向杨诺。

每当这时,杨诺都有些无奈,就不能等着自己把所有的修习结束了在切磋么?

又是拳对拳,剑对剑的一番‘厮杀’。二人都有些累了,便去了离阁楼稍微远一些的彩芝山。

凉亭之内,杨诺喝过了上官无言的两壶酒,有些过意不去,摇晃肩头,屁股一抹,划到了上官无言所在栏杆的另一端,从袖中抖落出一只竹编食盒,伸手一抹,这时陆青山可能有意帮助杨诺泡妞,在杨诺伸手之际,掬山间水气凝为白云作案,打开食盒三屉,一一摆放在双方眼前,既有无忧宫压岁铺子的各色糕点,也有从凤鸣镇远游而来的各方吃食。

上官无言瞪大眼睛,笑意难掩,便挑选了一块杏花糕,一手捻住,一手虚托,吃得笑眯起眼,十分开心。

一旁的杨诺双手持吃食,歪头啃着,好似啃一小节甘蔗,吃食酥脆,色泽金黄,杨诺吃得动静不小。

上官无言问道:“是哪个书上说‘入口即脆碎如凌雪’的油炸撒子?”

杨诺指了指身前一屉,含糊不清到道:“来历都是一个来历,二月二咬蝎尾嘛,不过与你所说的撒子,还是有些不同,在我们盛京这边叫麻花,藕粉的便宜些,什锦夹馅的最贵,是我专程从一个叫桂花街的地方买来的,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在他家乡独处的时候,爱吃这个,我就跟着喜欢上了。

无法想象,一个听老人讲老故事的孩子,有一天也会变成说故事给孩子听的‘老人’。

当年在私塾旁边,就有一个惹人厌、上不起学的孩子,孤零零蹲在稍远地方,竖起耳朵听那些故事,却又听不太真切。一个人蹦蹦跳跳的回家路上,却也会脚步轻快。从不怕走夜路的孩子,从不觉得孤独,也不知道何谓孤独,就觉得只是一个人,朋友少些而已。却不知道,其实那就是孤独,而不是孤单。

不单单是年少时的杨诺如此,其实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这般不遂心愿,过日子靠熬。

杨诺拍拍手掌,双手轻放膝盖上,很快就转移话题,笑道:“上官姑娘吃的杏花糕,是我们家乡手艺,好吃吧,去了凤鸣镇,等我有钱了,随便吃,不花钱,可以全部都记在我账上。”

上官无言笑道:”那你什么时候有钱呢?”

杨诺愣了一下:“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带着你吃遍全天下的美食。”说到这里,杨诺竟有些害羞,脸红了起来。

上官无言捂手笑道:“你怎么脸还红了呢,是没跟好看的妹妹说过话么?不对啊,那个白萌你不是跟她走的挺近的吗?”

杨诺立即认真道:“上官姑娘莫要误会,我们就只是朋友而已,我还欠了她好多钱呢。”

上官无言摆了摆手:“没关系啦,不过你以后可以跟林师兄一起叫我无言的。”

杨诺闻言,笑意更甚。

彩芝山这处凉亭旁,有攲松大百围,根在古崖缝间,枝叶横斜观景亭额处,如仙师为小亭画眉,风起松涛阵阵山更幽,阳光透过古松枝叶间,洒落在地,亭内细细碎碎的金色,随风而动,作无声唱和,又有白衣少年与青袍少女,坐在崖畔栏杆两端,好似一对神仙眷侣谪仙人。

于是二人便说说笑笑之间下午的时光就过去了。

上官无言临走时只是拍了拍杨诺的肩膀说道:“加油啊,争取早日成为一个有钱人哦。”

杨诺因为喝了两盏酒,有些微醺,不过也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于是凉亭内,便只剩一个杨诺挥剑继续完成今日未完成的无忧宫道法,陆青山便现身教导。

杨诺在片刻之后,才转过头,发现一位黑袍老人,面容枯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杨诺和陆青山两人的身后。凉亭内的绿荫与月光,一起穿过那人的身形,此时此景此人,名副其实的如入无人之境。

陆青山突然沉默下来,低下头。

杨诺想要跳下栏杆,落到凉亭之外与这位老人行礼致敬,老人笑着摆摆手,示意杨诺坐着便是。杨诺站直看向老人。

陆青山没有转头,闷闷说道:“你来这一趟,是要做什么?”

那黑袍老者板起笑脸:“来与你说说话?”

陆青山转头道:“是又出事了么?”

老人沉默:“目前还没有出大乱子,不过应该快了,这个孩子便叫杨诺吧。”

陆青山点了点头。

老人随即看向杨诺:“孩子,你可知,你的父亲是一位读书人么?”

陆青山听闻此话,如临大敌,“沈玄,你若想要杨诺道心崩溃,我陆青山便与你鱼死网破。”

黑袍老者笑道:“五洲儒生,自古藏书往往以外借他人为戒,有些书香门第的读书人,往往在家族藏书的首尾,训诫后世翻书的子孙,宜散财不可借书,有人甚至会在家族祖训里边,还会专门写上一句吓唬人的重话,‘鬻及借人,是为不孝’。”

杨诺愣了一下:“劳烦前辈,有话直说。”

陆青山已经要出手了,黑衣老者此时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不会做那种毁人根基的混账行径。”

老人双指并拢,轻轻一抹,出现了一副好似尺牍的山水画卷。

天外战场。

由无数颗星辰凝聚而成的一座漩涡当中,出现了一条雪白光柱,仿佛天地间最为精粹的剑光,直奔那位护着五洲大地的书生而去。

杨诺看着那人有些眼熟,“那是,我爹?”

陆青山沉默不语,黑袍老人轻轻点头。

“然后呢,然后呢?”杨诺急道,仿佛老人若下一刻不说出话,杨诺便要出手一般。

但那一刻,这副悬在老人和杨诺之间的画卷,被些许大道真意的涟漪触及,便砰然而碎。

杨诺脸色铁青。

因为在杨诺内心深处,始终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

老人无奈说道:“因为这座天下的限制,我无法看到之后的景象,所以只知道,你父亲在这场大战中重伤而亡。”

杨诺咬牙问道:“谁做的?”

此时陆青山无奈说道:“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之后的景象被抹除了,所以你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至今没有定论。”

杨诺缓缓压抑心中杀意。

老人继续说道:“上古时代,那位夫子亲自定天象、法地仪、设五量、观象授时、筑鼎立文、创制历书,是谓人族文明肇始。”

度长短者,不失毫厘。命名五权,将五件器物分给五人,即是诸子百家的儒释道兵,以及另外一脉的开山鼻祖,而今已经不存人世的术家。所以此方天地才有了五大洲,天成象,地成形,人成运,天地人各安其命,各行其道,又三才会聚,道法融洽。本是虚无缥缈的的大小、长短、轻重、高低、光阴、灵气,在那位夫子手中,皆得以大道显化为一件件实物。

陆青山此时笑道:“在我内心深处,最仰慕的便是杨守瓶!关于此事,陆青山甚至在我师兄那边,真正的儒道至高位那个人,都从未提及半句。”

沈玄笑容依旧,帮着陆青山说出一番心声言语:“天地有序,人间有法,众生立命。万事万物,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一切融洽!夫子此举,当然值得钦佩,杨守瓶在凤鸣镇镇守的气运,无非就是为了防止异族在每次选人的时候趁机而入,夺走凤鸣镇内真正的气运。事实上,在这件事上,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我当年几乎跟你一摸一样,一样最为尊敬杨守瓶。几乎。”

陆青山直视沈玄,说道:“我从来就不觉得你沈玄可以做得比杨守瓶更好。”

沈玄笑道:“既然如此,注定做不到更好了,那为何不去换一条道路,走的更高?或者干脆打碎重建,从头再来,岂不更加完善?将这孩子带回凤鸣镇,取出气运,将其散到这五洲大陆,使得天才更加辈出,那么那座岛上便会人才济济,将那异族彻底赶出此方天地。一把钝刀子的打杀万年又如何?莫名其妙的怨怼,冤魂厉鬼不得解脱,一个个不知所谓的修道之人,还要衍生出无穷无尽斩尽不绝的异族天魔,这些都只是不被世人知晓而已,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将那气运取出来,牺牲一个人,总比这座天下沦陷好吧。”

沈玄抬起一手,手刀一斩,“快刀斩乱麻,乱麻皆碎去,天地重归清明。”

于是沈玄挥手将杨诺升到天上,杨诺疯狂挣扎,可无济于事,甚至将那路青山赠送的第一缕剑气挥刀老人面前,老人随手一摆,便化去了堪称东洲极致的剑气。杨诺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凤鸣镇,心生绝望,陷入昏迷。

陆青山咬牙说道:“传闻那位夫子,觉得世间若是千人一面,便是最大的自私,你便是这种人。”

沈玄收起手,“那你就凭本事来说服我,我在这里,就可以先答应一事,你陆青山现在不过是以法相苟活,待我取出千年气运,让你真正重归这片天地,陆青山既是新的夫子,同时又是新的杨守瓶,对待这片天地的诸子以及异族,由你来一视同仁。因为将来天地规矩,到底会变得如何,你陆青山会拥有极大的权柄。除了一个在我心中既定的大框架,此外所有脉络,所有细节,都由你陆青山一言决之,我决不插手。”

你陆青山不是由衷仰慕杨守瓶么?那你现在要不要抓住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自己来当?

陆青山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说出心中一句积攒已久的言语:“我根本信不过一个‘大行问路斩樵之道’的沈玄!况且既然当年答应了杨守瓶,今日我拼尽底牌,也要守住这个孩子。”

沈玄会心一笑:“拭目以待就是了。”

沈玄游历天下,在拒异岛与五洲大陆夫子论道千年,双方推衍出万千可能,其中沈玄所求之事之一,不过是天翻地覆,万物昏昏,阴阳无凭,无知无识,道无所依,那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瓦釜雷鸣。最终由沈玄来重新制定天象法仪,重作干支以定日月度。在这等大道碾压之下,裹挟万事,所谓人心起伏,所谓沧海桑田,全部不值一提。

沈玄感慨道:“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必早。”

昔年浩然有儒生,天姿敏捷,年幼时读书,便数行并下,过目不忘,废寝忘食,日夜读书抄书,以至于形销骨立,大病一场痊愈后,开始转去修道,只为了有更长的阳寿,可以读更多的书,偏要以有涯求无涯,儒生开始在心中书山,修道登高之时,身边没有传道人,手边无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仙家秘笈,单凭心中所记的三教百家书籍,从浩然书海当中撷取精粹,将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硬生生拼凑出一部修行秘籍,在练气士留人境一步登天,跻身大道境。此后在心中显化出无涯学海,以阴神远游之姿,分出心神始终沉浸其中,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在此后漫长的远游求学、修道生涯当中,继续大肆搜罗书籍,追问百家学问根本宗旨,不断扩大心中学海天地,以儒家学问,跻身的法相境,却以道家“太虚为炉,日月为烛”之秘法,跻身轮回境,返璞归真,又转去精研佛家十六观想,最终选择其中白骨观,得以跻身更高一层楼,再复以心中驳杂学问打破桎梏,镇守五洲大陆,前往拒异岛时才知自己并不是真无敌。

路青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了,于是法相渐渐升空。

一场极有可能是轮回之上......巅峰的捉对厮杀。

一瞬间,沈玄和路青山几乎同时身体紧绷,彩芝山的另一山头与凤鸣镇的遥远距离中,还多出了一位麻衣中年人,笑容儒雅,中正平和。

沈玄愣了片刻笑道:“在我面前不告而取,死了都会活过来。”

麻衣中年人说道:“书看遍,全读岔。自以为已经惟精惟一,内圣外王,所以说一个人太聪明也不好。”

沈玄提议道:“你舍不得你这个儿子,我舍不得五洲大地,不如都换个地方?哦,忘记了,如今的杨守瓶,心起一念都很难了。”

天地转换,两人身处一座浩瀚魔洞之中,这便是异族的真正站场,二人却将此地当作随意出入的山间野道。

中年人说道:“转益多师是吾师。”

中年人继续说道:“那我替历代先贤对你说句话,去你娘的。”

于是下一刻,两人又重返彩芝山。

沈玄下一刻以神通渐渐消失。

麻衣中年人望向昏迷的杨诺,眼神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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