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发育正常的成年男性,杨梓当然不介意和一个容貌尚佳的年轻女子保持这个距离的。
当然前提是对方是无害的。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白白直起了身子,看着墙面上的正在慢慢淡去的黑影,它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墙面上拼命挣扎,影子的消亡竟显得头顶复明的橘色大灯愈发得明亮了,“你与其他人不同,你生来就是反派。当你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被赐予了颠覆善恶黑白的使命,你会降下天火焚烧目之所及的一切,会接引恶徒屠戮人间,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无辜亡灵,会在地狱最深的地方,哭喊着你的姓名……”
“呃……”杨梓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声带正在逐渐融化,喉咙似有火烧的痛楚。
“你真是个天生的演员。”杨梓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舌头的存在了,吐字和发音都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谢谢夸奖。”
杨梓摇摇头,试图摆脱震得大脑发昏的耳鸣,却始终不敢晃动太大的幅度,生怕自己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会把脑浆给甩出去。
他努力撑着上眼皮,尽量使它不会滑落:“你的立场根本不是出于对正义的维护。”
白白歪头,表情没有变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发出这个观点。
虽然舌头依然是麻木的,但是杨梓察觉到身体溶解的速度明显停止了。
世界上反派有很多种,有的死于话多,有的死于太浪,面前这个女人又浪话又多。
杨梓轻轻夹紧双臂,尽可能地使双手能够接触。
白白嘴角微翘,仿佛不是对未听过的发言的好奇,更像是,伪装终于被人揭下的自嘲与坦然?
杨梓咬着嘴唇,迫使它能够动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在乎弱者的生死。”
白白就最近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微微抬首:“继续。”
“你只是想,看到正邪对立的戏码罢了。”杨梓很想咳嗽,有生怕咳出些什么东西,只能强忍着,“在你的故事里,需要一个反派……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恶人,他是否会被打败,最终结局是什么,你也不在乎,你只需要这么一个人。”
“反派的邪恶,才是英雄的最佳衬托。”
“为什么现在你还不承认。”杨梓面容几近扭曲,“英雄对你不重要,你自以为是的英雄观才重要。你不介意英雄是谁,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是自以为站在正义的英雄的一方,可你的出发点又不是正义,你只是为了满足能够站在高高在上的正义立场上去批判恶人的虚荣心。”
“这样不对么?”
“这样对么?你对大星的愤怒不是因为他曾经犯过的恶,而是他没有再犯恶。”
白白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好似被人砸到了小脚趾。
“恶人放下屠刀,为了偿还自己的罪孽而努力着。”杨梓右手抠着左手手指,双臂微微抬起,置于胸前,“而你,为了你那扭曲而又卑劣的英雄观,唱着你那蹩脚的戏码,想要把屠刀再次塞回他们手中。”
“你闭嘴。”
白白呲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杨梓。
杨梓的肩膀又塌陷了下去。
她的精神状态问题太大了……
“行恶不自知,见恶而暗喜,依然自诩正义者,才是真正的恶。”
杨梓使舌头抵住上颚,一字一顿道:“你是个,很烂的演员。”
“闭嘴!”
白白举起拳头就往杨梓头顶砸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梓右手发力,像扭下烧鸡腿一样,把左手的食指一把拧下,抛向空中。
食指的影子也跟着食指一同在空中形成一个几近垂直的抛物线。
就在那一瞬间,食指的影子忽然膨胀,以那一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最终,人形的黑影蔓延遍及整面墙壁。
它张牙舞爪着宣告着自己的复活。
影子的基本生命体是杨梓本人,在那根食指的血液凉透之前,自然也可以算是杨梓的一部分。
在食指被拧断的那一瞬间,它脱离了白白的控制,影子也就此转移。
时间不会太久,但是足够了!
影子张开双臂,向着白白的影子来了个上撩,后者在被接触的那一刹那就被打飞了出去。
这一拳,是为我主人打的!
如果影子会说话,杨梓很希望它能这么来一句。
“咚!”
白白被拳击进了墙内,隔音棉、金属碎屑纷纷飞出,激起尘土飞扬。
等到尘土散去,杨梓眯眼望向那里,发现女孩的身体已经满是鲜血,血液如注地向外喷射,那些红色的血液沿着墙壁的裂缝与缝隙开始移动,最终将整面墙都染成了肮脏的血红色。
女孩的两眼上翻,奇怪的肉瘤从皮下野蛮生长而出,她的身体也开始和墙壁融合。
仅仅几十秒时间,女孩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嵌入了墙内,原本是肢体的部分变成了方方正正的直线,躯体变成了一座三角屋顶的房屋,心肺是幕布,肝、胆、肠都成了人形,在她的身体里跳舞,歌唱。
杨梓被耳鸣声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实在听不清唱词是什么。
而白白的头颅在“屋顶”上微微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肚子痴痴地看着,嘴角似乎还留有微笑。
可是影子似乎很不喜欢这出戏,瞬间变得狂躁起来,挥舞双拳,对着墙壁就是一阵连打。
“咚咚”声此起彼伏,整个影院也因此摇动起来。
杨梓也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开始恢复知觉了,便缓缓起身。
影子的拳头连打激起了狂风,将大厅内的诸多座椅卷向半空,最终悉数飞向白白。
座椅横七竖八地遮盖住了墙面。
片刻后,影子收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杨梓的脚底下,竟然还打了个饱嗝。
又被,吃了?
杨梓走到放映厅中央,望着堆叠成山的座椅,长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等。”
座椅之后传来了虚弱的呼唤。
杨梓眨眨眼,跺了跺脚,影子很不情愿地再次站起,轻轻挥手,座椅纷纷被甩至一边,露出了残破不堪地墙壁和血肉模糊的肉身。
“能帮我,把幕布掀开吗?”
女声有气无力。
杨梓眨眨眼,活动了一下手脚,冷冰冰道:“愿意效劳。”
他又跺了跺脚。
影子朝杨梓做了个搞怪的动作,摆摆双臂,缩回了他的脚底,再也没有回应。
……影子在叛逆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没有逆反心理的。
杨梓只好走下只剩下一半的阶梯。
望着有两层楼高的幕布,杨梓深吸了口气,抓住了幕布。
它没有想象中得沉重,杨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板上。
幕布后面,有个宽不足两米的木偶戏台。
台上有三个小人木偶。
其中最胖的那个开始说话:“我们来玩游戏吧。”
“好呀好呀,但是,这次能不能让我来当超人啊。”另一个圆脸的矮小木偶发出吸鼻涕的动作,憨憨地说道。
“闭嘴吧你,超人只有老大能当。”最后那个瘦长的小人木偶伸手拍了下矮木偶的脑袋。
胖木偶发出“咯咯”的笑声,摸摸矮木偶的脑袋:“好呀,这次你来当超人,我来当怪兽。”
“是吗?谢谢!”矮木偶甩起了双手,这代表它很开心。
三个木偶人同时转身,望着戏台外,异口同声道:“白白,一起来玩吧。”
和墙融为一体的血人艰难地抬起双手,一聚一放作鼓掌姿态,嘴中发出带着血水的呜咽,不知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