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永昌元年(崇祯十七年)正月初十。
凡册坐于銮驾上,去承运殿早朝。
朝会上接受三叩九拜后,他向众臣问道:“今日谁有本可奏?”
这时,牛金星说道:“禀皇上,臣有事要奏;前几日,各府奉旨张贴告示,赏银百两,以寻炮匠;昨日午时,蓝田有一百姓,称十几年前追随明将孙元化,于山东登州新军中任火炮监造;蓝田县令梅如宾反复询问,觉之并无破绽,遂领此人赶往长安,于酉时至吏部。”
孙元化为明末火器专家,于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开始任山东登莱(登州、莱州)巡抚,并雇佣佛郎机(葡萄牙)炮师二十几人北上登州,于城中教授明军使用及制造大炮,并成功制得红夷二十余门。
崇祯四年(1631年)末,孙元化派部下孔有德率兵从登州出发支援辽东,经北直隶时与当地守军发生摩擦,随即叛变,后返回山东,攻陷登州,大肆杀戮城中佛郎机炮师及汉人炮匠,仅寥寥数人逃出登州。
第二年,明军攻破登州,孔有德带万余名叛军、二十余门红夷及三百余门中型火炮乘船渡海投降清军,还带去了火炮瞄准技术,使清军重炮营战力有了质的提升。
崇祯五年(1632年)二月,孙元化也因此被崇祯斩首于京师,一代火器专家就此陨落。
凡册问道:“可知此人姓名?年龄多少?”
牛金星说道:“禀皇上,此人名为蒋鹤龄,约莫四十上下;昨日,梅如宾几人行至长安,已是酉时末刻;经臣询问后,天已黑尽,恐扰皇上就寝,故于今日早朝上奏;臣以为,此人应当不虚。”
酉时就是下午17时至晚上19时,牛金星说末刻才到,那就是接近晚上19点才见到蒋鹤龄,等他询问完,确实天已黑尽。
凡册继续说道:“此人现于何处?”
牛金星答道:“回皇上,臣已将梅如宾及蒋鹤龄安排于城内驿馆暂住,等候皇上召见。”
凡册说道:“速传梅如宾、蒋鹤龄觐见!”
胡一山听到“皇上”口谕,走出大殿,安排侍卫去传旨,而后又回到原位站立。
凡册继续说道:“中营李炎可在,秦、汉二营演练之事,可有情况?”
李炎见“皇上”问话,答道:“禀皇上,秦、汉二营已按皇上口谕,日日操练,未有懈怠;经此几日,大半兵卒对火器已甚为熟练,另半数骑兵已转习弓矢;臣以为新军战力,半月定可初成。”
凡册说道:“如此甚好,朕拭目以待;至于操练,可有难处?”
李炎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答道:“禀皇上,其余尚好,唯秦、汉二营消耗甚巨;大、小铁弹虽可将部分捡回,但火药消耗却十分巨大,每日需用数百斤,臣于心不忍。”
凡册说道:“李将军无需顾虑,今日之消耗只为来日可一统关内,而后收复东北山河,让大顺鼎定天下!”
李炎回复道:“遵旨!臣定让二营成为大顺开疆扩土之先锋!”
凡册又说道:“工部姚侍郎可在?”
姚锡胤答道:“禀皇上,臣在。”
“军械局所配人力及生产火药之材料是否充足,可否供秦、汉二营之用?”
军械局为工部直属机构,与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平级,专造各种火器及冷武器。
“禀皇上,军械局内人力充足,生产火药之硝石、硫磺、木炭均已备足,不仅可供二营支取,亦可供各营之用;另武库内也存有火药几千斤,大半为中营刘将军西征后带回,少数为原长安明军所存。”
这时,侍卫走进大殿说道:“禀皇上,蓝田县令梅如宾与民夫蒋鹤龄已等候于殿外!”
凡册让侍卫将他们领了上来。
梅如宾及蒋鹤龄上了大殿就跪拜道:“臣梅如宾参见皇上!”“草民蒋鹤龄参见皇上!”
凡册请他们起来后,看着眼前四十上下的蒋鹤龄,问道:“梅县令,此人即为所寻之炮匠?”
梅如宾恭敬的说道:“禀皇上,正是;此人称十几年前于登州明军中任火炮监造,精通红夷制造之法,臣与之详谈,感觉并无矛盾之处,遂带此人前来,请皇上明察!”
凡册转向蒋鹤龄,说道:“朕有一问,孔有德兵变后,率叛军返回山东,攻陷登州;据闻城中佛朗机炮师、汉人炮匠均被屠杀,为何你逃过此劫?”
蒋鹤龄答道:“禀皇上,当年孔有德从南门攻陷登州,随即下令寻找佛朗机炮师及汉人炮匠;其时,草民正于东门调试火炮,听闻城破,不得已弃城而逃,苟活至今,自觉愧对大明。”
“朕问你,既然愧对大明,何来长安,你不知大顺与明朝已成死敌?”
“禀皇上,一切皆有命数,明朝已享国二百余年,如今天灾连年,又逢瘟疫,实乃气数已尽,非草民可左右;但关外清军数次进关,屠我族人,草民亲兄也与蛮夷战死,故对清军之恨,已入骨髓;草民愿竭尽所能,为大顺制造红夷,使之成为横扫清军之利器!”
凡册想听听铸炮之法,说道:“据闻,红夷铸造之法与传统火炮有别,不知是否如此?”
蒋鹤龄回复道:“禀皇上,确有不同;灭虏属锻造炮,其法为先将数片铁板烧红,而后绕铁芯进行锻打合成炮身,再接上炮尾底座,而后抽出铁芯;锻造之炮重量虽轻,但炮壁薄,需外加多道炮箍,以增强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红夷则属铸造炮,需先以羊毛、胶黄泥等制炮身外模,后加炮尾外模,再以铁芯覆土作为内模,而后竖于台上,灌入生铁水,整体浇铸而成;铸造之炮较重,炮壁厚,但炮箍较少,且为一体浇铸。”
炮箍为炮身外增加的金属肋条,绕炮身一圈,一般按固定间距从炮口至炮尾设置数条,以增强火炮强度和耐压能力。
这时,李炎站出来问道:“禀皇上,臣有一问,不知可说否?”
在征得“皇上”同意后,他继续说道:“锻造之炮既然较轻,红夷如采用此法,何不更优?”
蒋鹤龄回复道:“红夷属重炮,短者两米,长者三米有余,如用锻造之法,炮壁极难成形,且炮身越粗,炮箍需更宽、更厚,方能稳固。”
此时,刘宗敏也有一问,说道:“本将军随皇上起事前即为锻工,对此也有了解;锻造之器虽有接口,但百锻成钢,比同等厚度之铸器更加坚固;红夷虽大,但也可采用较厚之铁板锻之,所得炮身应比铸造更薄,炮箍间距更大,炮身耐受也可接近于铸造,如此可使炮身更轻。”
蒋鹤龄回复道:“将军所言甚是;锻造时,如炮身较长,则难度倍增,故锻造之炮均身长较短,射程较近,但炮体较轻;铸造之炮,为一体浇铸而成,可使炮身较长,只是炮体较重,但射程却更远。”
凡册只关心重炮,说道:“朕准备于长安建立红夷炮厂,专事铸造重炮;如你出任监造,所造之炮在射程、火力上均优于明清之红夷,可有把握?”
蒋鹤龄思索了片刻,回复道:“禀皇上,草民有八成把握;红夷炮身有铁胎、铜胎及铜体铁芯三种;铁胎炮身最厚亦最重,铜胎虽较薄但过于珍贵,唯有铜体铁芯最为优良;先以模铸法铸出铁芯,再用模铸法于铁芯外铸造铜体,铜体冷却收缩,使炮体更加稳固;此法可使炮身较轻,管壁较薄,且耐受更好。”
铜体铁芯法是利用了铁的熔点为1538℃,远高于铜的熔点1083℃,且铜体于铁芯外冷却收缩,与铁芯贴合更加紧密,使炮身更能耐受火药燃烧的压力。
凡册听了此话,稍微有了点底,说道:“据闻,宁远有一红夷重炮,名为定辽大将军,为吴三桂捐资铸造;此炮长约三米八,重两千五百斤,射程可达一千二百余米;如此重炮,可有难度?”
蒋鹤龄说道:“禀皇上,草民知道此炮,红夷普通不过三米,而定辽大将军足有近四米,火力迅猛;此炮也是采用铜体铁芯法铸造,且将冷水不断导入内模通道再迅速排出,水流不停;此法可使炮身从内至外冷却,不易开裂,故可造此巨炮;草民亦有把握!”
凡册听得出来,蒋鹤龄不是信口开河,于是说道:“传旨,授蒋鹤龄工部军械局从事之职,监管红夷炮厂!”
蒋鹤龄开始没反应过来,梅如宾耳语他几句,才跪下说道:“遵旨!臣叩谢皇上!”
凡册又问道:“工部姚侍郎可在?”
姚锡胤回复:“禀皇上,臣在!”
“姚侍郎,铸造红夷之场地、器械及物料,务必及时准备,不得懈怠!”
“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准备一应物资!”
凡册补充了一句:“蒋从事,宁夏镇亦有制造火铳、鸟铳、灭虏、中佛郎机之器械,朕已下旨全数运回长安,到时一并制造!”
蒋鹤龄说道:“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大顺制造火器,不负皇上所托!”
凡册又与群臣商议了些政务、军务,然后下了朝,坐上銮架往乾清宫驶去。
銮架上的“少年”信心满满,他相信这个蒋鹤龄所言不虚,也相信大顺即将造出超越明清之火炮,让这个年轻的国家拥有更强火力,不惧任何外敌,从而走向更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