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何惜醒了。

醒在一个不知是早晨还是夜晚的时分。

虽然周围的光线仍旧是如同星芒一般在他的身体表面上下窜动，可那片星空并不属于他。

这座融合许多天外理念的聚星阁，同样也不属于他。

端木知音，才是聚星阁的真正主人。

偏偏她现在就躺在他的左侧，并且身上仍旧是只裹着那一层半透明的薄纱。

柔软的床榻之上，并没有温暖的棉被。

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类似温香软玉在怀的暧昧之感便突兀而生。

但真正让氛围变得更加尴尬的，并不是这种感觉，而是他的行为。

似乎在他肉身陷入昏迷，意识进入心境的时候，他的手臂还在以一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手段移动。

如若不然，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

愣了半晌之后，荆何惜的呼吸反倒是比刚才还急促一些。

他试图将放在端木知音锁骨上的左手缩回来，过程中的小心翼翼，像是对应着他以往拔刀收刀时的谨慎。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一人的心意可以控制。

故而在他尝试悄无声息地将左手移开的过程中，端木知音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并且习惯性地翻了个身，从平躺的姿势变为侧躺。

于是下一瞬，两人的目光陡然交汇。

没有火花，也没有杀气。

只像是有一股肉眼无法捕捉到的寒意，在空气中快速凝结，时机一到，便要化作点点冰雨，降临在人的头顶之上。

虽然未必痛彻入心，却一定冰寒刺骨。

“你……我……”

冰雨未至，荆何惜已然先打了个寒颤，随后咬了咬牙，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很多东西又变得说不出口，所以除了这断断续续的两字之外，这一刻，仅有些许血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看来这段时间你有些上火啊！挺白的两排牙齿，却像是从未做过保养，说几句话就要开始流血，若是让你去吃一些山珍海味，嚼一些难啃的骨头，你怕是会更不习惯了。”

出乎荆何惜的意料，当空气中的寒意达到鼎盛之后，端木知音并没有选择大发雷霆，反而是主动缓和气氛，嘴角掀起一丝玩味弧度的同时，她的纤纤玉手也是伸到了荆何惜的嘴边，替他将嘴角的血水擦拭掉了些许。

彼时从她口中说出的这段话，也像是一种朋友之间才会开的玩笑。

荆何惜隐约察觉到端木知音的变化，但他还是笑不出来。

因为从嘴角流出的血水，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他，之前他在心境中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师父是真的留下了一道灵体分身，可在向他透露本名以及将剑道经验化作他体内印记之后，便烟消云散，再也难以寻到其身影。

得到的时候在失去，失去的时候在得到。

仔细一想，这话真的不假。

现在他连师父的分身也失去了，却并非一无所有。

至少，他破开了仙凡之门，拥有了仙道修为。

即便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结于端木知音，但这个过程中，他本人也做出了很多努力。

若非如此，早在融合阴阳双生蛊，修炼生死轮转印的过程当中，他就已经支撑不下来，被端木知音那一指结束了性命，又怎能有机会，进入到心境深处，与师父的灵体分身交流呢？

……

一声长长的叹息突然从荆何惜的口中传出。

但他之所以如此，不是对端木知音之前有过杀他的想法而耿耿于怀，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与师父好好告别，就从心境回到了现实，整个过程显得太过突然。

如此巨大的转变，也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虽然不知道荆何惜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端木知音接下来也不准备闭口缄言。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倾听的人，更不是一个顾及他人想法就要处处让着对方的弱女子。

“现在你的仙道修为已经到了仙府后期，这是新仙道修行体系之中的第三境，以你此刻所处的小阶段，再进一步，便是仙府圆满，到了这个层次，才可以尝试冲击第四境，星魂。如果你实在按捺不住，想要提前冲击这个大境界，倒也不用开口说出来，只需要在心里想一想，或许我就能够有所感应，然后采取一点特殊的手段，来应付你的躁动……”

说到这里，端木知音眼波流转，勾魂夺魄般地笑了几声后，她才接着说道：“阴阳双生，生死轮转，既然你我之间终究是达成了这种关系。那么作为牺牲更大的一方，我理应拥有更多的权利，这样才算是公平。你觉得呢？”

荆何惜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事实上，端木知音方才所言，的确没有什么故意夸大的成分。

身为踏足过化道境界，只是跌落至乾坤境的一宗之主，无论是阅历还是底蕴，先前的端木知音对上荆何惜，都是具有碾压性的优势。

也只有在阴阳双生蛊与生死轮转印的共同引导之下，让乾坤境的修为一分为二，荆何惜这个仙道弃子才能够在破开仙凡之门后，很快就拥有了仙府后期的修为。

虽然纵观整个新仙道修行体系，仙府后期的修为根本算不上什么惊人的成就，可若是把荆何惜的经历以及他走到这一步的速度公之于众，那么他瞬间就会在天下引起极大的轰动！

即便称不上是什么旷古绝今，但也绝对担得起前所未有这四个字！

因为合欢宗九代传承下来，也只有荆何惜和端木知音融合了完美的阴阳双生蛊，修炼出完整的生死轮转印，其他人，要么是压根没有听说过这种秘术，要么是只能研究出残缺的法门，方方面面，都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而这个结果，这个成就，也恰恰是卓御风希望看到的。

当然，对于端木知音而言，这也不是个只亏本而没有赚取利润的买卖。

在她将乾坤境的仙道修为分享给荆何惜的同时，她也得到了荆何惜的部分武道修为。

并且由于荆何惜在与她修炼合欢宗顶级秘术时，施展了同样堪称神异的秘术夜神，将自身的武道修为暂时拔高到了接近四品真元境的程度，无论是荆何惜保存下来的修为，还是她分享到的部分，在后续的过程中，都得到了可观的增幅。

这也正是此刻两人的武道修为都停留在七品上乘的水准，而没有下降到八品境界的原因所在。

虽说七品也只能是催动真气，无法催动真元，但以荆何惜在武道上的天赋，再度踏足六品境界，将真气转化为真元，根本就是迟早的事情。

同理，仙道修为下降到仙府后期，对端木知音而言，也只是一个暂时的过程，只要渡过修炼生死轮转印之后会自然出现的一段虚弱期，她恢复到乾坤境的速度，便会一天比一天加快。

所以从长远的目光来看，这笔买卖，她也是盈利的一方。

将之称为双赢，并不为过。

……

“端木姑娘，我突然有个问题。”

原本陷入沉默，并不发声的荆何惜忽而开口。

端木知音点了点头，说道：“最艰难最危险的过程都已经度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趁着我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

荆何惜于是道：“现在我的手可以收回去了吗？”

此话一出，端木知音这才意识到荆何惜的左手仍旧放在她的锁骨之上。

但她接着只是继续笑了笑，便主动探出玉臂，同样是使用的左手，将掌心盖在了荆何惜的手背之上。

“其实手长在你的身上，何时收回去，要不要收回去，都应由你决定才是，为何要故意问我呢？这算是明知故问还是多此一举？又或者说，你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她的肌肤纹理如新生嫩芽，掌心触感又如光滑玉石，而她的声音，同样也带着一股特殊的魅力。

若非荆何惜刚刚才在心境里再次经历了师徒间的离别，以他对端木知音的第一印象，加上此刻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温情，虽然不能说一定会沦陷其中，但被她影响感知判断，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现在，他只是木然地驱使左手，从她的掌心挣脱，随后沉声道：“其实我真正要问的问题，跟这些东西没有关系。我是想问，乾坤境的修为一分为二，为何会让我们两人都成了仙府后期的境界？”

她还在巧笑嫣然，他已然开门见山。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是故意找茬，而是真的存在。

若说化道境是通往合天境的门户，那么作为新仙道修行体系的第六境，乾坤境无疑是通往化道境的门户。

将如此强大的境界一分为二，绝对不能按照简单的数字换算规则，最直观的一个例子便是两个处于第三境界仙府的新仙道修行者，就算各自底牌尽出，还动用了许多法宝，也绝不可能是一个乾坤境修士的对手！

哪怕再加上一些极端的条件，比如这两人修炼到了仙府极境，反观那个乾坤境修士，只是刚刚踏入第六境界的门庭，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所以在荆何惜的认知中，此时此刻，应该还有许多能量没有被他与端木知音吸收，至于这些能量究竟去了哪里，被什么样的方式隐藏，他倒是不怎么清楚。

于是他选择提问。

同时他也做好了没有得到答案的准备。

倒不是什么未雨绸缪，只是因为所谓的公平。

诚如端木知音之前所说，在修炼合欢宗顶级秘术以及共享修为这件事情上，目前是她做出的牺牲更大，所以她理应得到一些其他的好处，来凸显这份公平。

所以她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这是她的权利，也是他的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