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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空地。

篝火围炉。

弘华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瓶,装的土酿角子酒,酒香醇浓得布塞都塞不住。

“畅饮是不行了,可以一人一点儿过过干瘾。”

靳长法眼睛一亮:“哪来这样好东西?”

“那美丽的林主女儿给的。”

靳长法疑惑:“你为她做了什么,怎的只对你这样好?”

弘华诡秘地一笑,顿了一会儿却笑道:“我不是这里头最年少标致的翩翩佳公子么?”

柴独接过木果壳充作的酒杯,没有即饮,看了她几眼,目光闪烁道:“两位三度相救,甘冒性命之险,这情真是不易偿了。”

“也说不上性命之险。”弘华头也不抬,很小心很小气地品着那一壳酒,“当时我们已然藏身苇荡,本就打算尽力而为,看情况不对只需藏而不出,或转入流地深处当不至被捉,也不是很大风险。”

柴独一滞。

这时弘华抬起头来:“言语直楞,柴先生不会见怪吧?之前我们虽交往甚惬,毕竟没到性命相交的情谊。”

靳长法发呆,柴独脸上显一丝深刻的笑意:“怎敢。即便如此,当此乱境也是极大风险了,在下深为感激。确如姑娘言,尚无深谊,不知两位怎会如此高义不惧来救?”笑容中另有薄意,掩在明灭的火光中。

弘华舔了点酒,陶醉了半天。

“先生还记得那日在犁丘离时所言么?”

柴独一默,似不得要领。

“先生说‘困此原本烦恼,不料能识二位,得此良朋益友倒觉不枉,反为幸事了。’对么?”

柴独点头:“确有此语。”

弘华微笑:“正是此语。‘朋友’二字我视为珠,不易与之,亦不易得之。先生如此高抬,即便是应景之言我亦有感。”

说着下意识瞄了李图一眼:“在下也不耻言,曾有背友求活之行。念及那时羞惭之心,方下决断。纵不能救也要尽力一试,当不负先生‘良朋益友’四字之赐。”

说到这里又下意识瞟瞟李图,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弘华持杯淡笑,一字一字慢慢地:“如此而已,不敢当高义之名。”

柴独也是持杯呆看她一会儿,终于朗然大笑出声。

“婷娥,你果不是凡人!”

弘华哭笑不得:“难不成是神鬼?”

柴独笑毕,目光稍转深沉,笑语:“姑娘聪慧,我不需假言。‘良朋益友’四字确是半为真心半为应景。从商多年,早已惯了说吉掩凶,口是心非,实乃奸商恶习,还望勿怪。”

弘华毫不在乎:“算不上恶习,职业习惯而已。”

柴独没大听懂她的话,没深究,再笑道:“姑娘说得实在,我也不当委蛇。不瞒姑娘,虽获恩三次,我仍心存疑虑,怕二位别有所图。此时却觉,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惭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世道凶险,先生四处闯荡,对陌生人有所警戒,理所当然。在下算是好人,却不是真君子。对先生虽无图谋,但也是看出先生不凡,才这般乐于往来的。若二位只是市井小民,只怕我那情谊又会淡上几分。”

“婷娥,你真是……”柴独唇边带着浓浓笑意,“我们不过是小小商贾,倒多承抬爱了。”

“小小商贾?”弘华从柴独看到靳长法,再看回来,笑得胸有成竹,“不。初见布衣素装,我已知道,你即是商贾也必是了不得的大贾,否则哪有这等胸襟气度。”

靳长法笑得得意:“好眼光!我家主人确是做大生意的。”

柴独却淡然:“再大生意也不过末流行当,有什么可夸耀的。”

弘华反驳:“先生此言若是自谦有些过了,若是真言未免浅见。连当今周天子也是商贾出身,这行当又怎能称之末流?”

柴独眼中一亮,笑问:“那么,婷娥以为商行可为上流么?”

弘华却轻笑道:“哪来这许多上中下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地上万民,山河众灵,俱是天生天灭,何来高下贵贱?”

说着随手掐起脚边零落的小花:“庭中牡丹就真比它高贵么?万物如草木,高下者,人心也。”

“好见识!不过人生浊世,比不得天地圣贤,也不能不浪中沉浮,闻世人之言。”

“这是实话。但就人世论,商贾也无低贱处。若无商贾游国,何来百货流通,民生安逸?更遑论诸多好玩意儿。”

“但商人惟利是图,不事生产,低买高卖,可谓粗陋寡德。人心贪念总由钱财而起,人间是非多为商人引。”

“谬论。水往低处,商趋利所,此乃天道自然,非是寡德。国无农不足,无兵不强,无吏不治,无儒不明,无商,不富!国破骂红颜,太无见识。商人不是是非源头,却是国之柱石。”

柴独听得喜笑颜开,又道:“可惜世人无此见地。便是今周天子,其商贾出身不也每为人所诟病么?”

“他贵为天子,今已显赫一方,谁能辱之?”

“他虽有所成,人不敢面斥,市议却仍不绝的。言他今虽窃位朝堂,终究不过卑贱出身,文才不及南方李家,豪莽不压天下群雄。所施之政也多是商人计较,气度狭小,系之于毫厘,失之于大局,毫无九五之气。”

说到这里,旁听的靳长法忽然失笑出声,见柴独睨他连忙掩口,还是掩不住笑意。

柴独自嘲地笑笑:“他这是在笑话我呢。平日听到闲言碎语总装作淡定大度,原来心里还是在意的。见着你为商人说话就罗嗦这么多,无非想听你多说几句好话。”

弘华赞同地笑:“神仙也爱听好话。看来先生确是在意,连那些坊间瞎话都搬出来了。我不信先生也如此短见。郭家天子神武雄略,岂是那些庸人可比?”

“哦?婷娥你为何如此重看郭氏?”

“天下诸人,不是羸弱昏庸便是残忍卤莽。只有此人,计之于毫厘,赐之与百姓,能负天下大任。吾闻其治国三十年之宏愿: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此等胸襟气魄,海内还有何人?我以为,他是百年来仅见之英主。”

柴独惊讶:“百年来仅见之英主?婷娥此话未免太过了吧?”

“他当得起。”弘华语气笃定,“盛唐诸圣君之后无能及他者,当今天下也还未出可与争锋之人。”说到这里,她又下意识看了看李图。

的确没有可以和他比拟的人了,

在真正的红王出现之前。

行二日。

弘华与柴独一路畅谈,上天下地,情谊渐深,两人都有相逢恨晚之意。

逐月楼上。

四人成席,对箸迎杯。

酒过三巡,俱是身心畅快。连一直安静的李图也话多起来,吟诗作对,更借了楼下木琴,抚琴助兴。待奏起《阳关曲》,跟着学了这么些日子的弘华便以小琴萧和之,柴独欣然击箸唱和。琴、萧、人声,声情一合,往来呼应,既质朴婉转、情意真切,又含苍茫大气。靳长法兴起,在一旁扶刀起舞,倒也应景。引得楼下人也纷纷探看同听。

曲罢,四人皆陶然。

柴独笑道:“此一行,生意买卖也罢了,大幸还是得遇二位。李公子才情绝世,洪姑娘更是人中龙凤。博识卓见者我遇过不少,说好话的人也是向来不断,偏偏婷娥之言听来不同凡响,令我如闻醇乐。我向来不肯轻信于人,偏这一番交往下来竟已再无半点疑隙。不知何由,只怕真是缘分天命。”

弘华微笑:“先生身旁之人莫不敬先生、畏先生、仰附先生、有图于先生,因此我这陌生人的话反倒听来真切了。”

“确有此故,但婷娥你不同于他人。”柴独含笑地看着她,目光温煦,“我不仅惊你之才,赏你之见,更是别有亲近之情。相见只恨日短,念及总要分别,竟是大为不舍,这在我却是极少。”

咦?感觉有点怪。

弘华只顾眨巴眼,不晓得说什么。

柴独顿了顿,笑容更暖:“你这样人我生平仅见,多蒙神灵牵引得见于此,如今已是喜爱非常,不忍分离。不知婷娥你可愿意,随我……”

弘华的心脏一直随着他的说话乱跳着向上提,到他说出最后的“归去”两个字骤然停跳。

什么?!

旁边的李图和靳长法也是早惊骇得呆了。

登时一片寂静。

只有柴独正兴头上浑然未觉,还在喜滋滋地盘算着,忽来念头,提议道:“若蒙不弃,不如这就请店主备来香烛,我们即刻结为……”

三个人的眼睛都瞪得胜过铜铃。

柴独继续喜滋滋说完后半句话。

“……金兰,如何?”

呃?金兰?

弘华一口气终于吐出来,差点憋出人命。

柴独这才发觉不妥,疑道:“婷娥这是嫌我冒昧么?”

“吓死我了。”弘华抚着心口,顺过一口气,直接地说,“我还当你是要求亲呐。”

柴独一愣,看了看旁边李图和靳长法的脸色,猛的哈哈大笑起来。

李图的紧张这才缓和,靳长法也是大大放心的样子,笑道:“我也吓坏了。洪姑娘这样人若母……若做了我家主母未免太不成体统了。”说到这儿,看到弘华杀人的目光连忙又道:“不过做我家少小姐,我却是欢喜得紧。”

柴独笑得差不多了:“我看婷娥莫名心喜,便觉如兄弟姐妹,骨肉亲人一般,愿同庭不分,这便提结金兰,只怕是太唐突了。”

弘华摆摆手:“唐突什么,却是大大抬举了。”

柴独欣喜:“这么说,婷娥真愿与我这不明底细之人结拜了?”

弘华笑起来:“我才真是那不明底细之人,先生这样英杰不见弃于我,已是受宠若惊了。”

柴独哈哈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便结拜吧。”

“我不懂结拜的礼数,可是要斋戒沐浴、祭天换帖、歃血为盟?”

柴独一挥手:“相交贵乎人心,礼数都是末节。”

于是焚了香,二人就在这露天的楼顶上并排跪下。

弘华跟着柴独念祭词。

“我柴独。”

“我弘…婷娥。”

“今日义结金兰,互誓为兄妹。”

柴独侧头对她笑了笑再道:“愿天地共鉴此心。”便要下拜。

弘华拉住:“咦?不是还有‘不能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什么的么?”

柴独微笑:“我年长许多,又出入危险,要你同担生死未免委屈了。你是女子,只要有这心意也就够了。”

“大哥是看不起我么?若仗着是女子,只望人看顾,不肯同担风险,这样人又怎配与大哥结义?”

柴独含笑点头:“妹妹说得好,是为兄小视。”

弘华一笑,道:“我也不欲与大哥同去赴死,还需都活得好好的才是。”

转而对天誓:“今诚心祝祷,愿安危共仗,甘苦同尝。求天地赐福,保我兄妹共渡危难,成手足之亲,全兄妹之义。”

柴独相视一笑,也说了一遍。

齐道:“愿天地共鉴此心!”

向天拜了八拜,这便成了。

结义既成,柴独的态度又亲热了几分:“妹妹先前有所计较,但现在举步艰难。正好为兄这一两日便要做一桩大生意,不如在此地盘桓两日,也好看看热闹。”

“咦?”靳长法忍不住开口,“主人还不回府么?此地凶险,生意还是叫下面人做吧。”

柴独微笑:“小小买卖,哪需假他人手?既是来都来了,乘道做这担生意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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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方现,渐渐金光耀目。

阶州城雄伟的城门沐浴晨光,仿如神所。

弘华站在城楼上,面光而立,呆看着下面的万旗招展,还在疑心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一大早的,要她看的就是这样的景色么?不过一夜之间啊。

脚下军容俨然的铁甲精骑穿梭往来,好一番大国气象。

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谢重城,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一地枭雄,只怕也是最后一次。

蝼蚁噬象,他不冤枉。

“婷娥。”

弘华回头,看见柴独。

不,是柴荣。

不,是少年时已经从了叔父姓,如今贵为大周天子的郭荣。

“陛下。”

“陛下?”郭荣皱眉,“妹妹是怪我易名相欺?”

“不敢。”

“那为何不叫大哥?”

“草民不敢。”

郭荣微笑:“婷娥,我可以为你不是凡人。”

弘华也微笑:“小女是凡人,怕皇帝的凡人。”

郭荣大笑,走过来,浑身沐在金光中。

“婷娥,你当日结拜的,是周天子还是我?”

弘华马上叫:“大哥。”

再狡猾地一笑:“皇兄。”

郭荣乐得一串大笑。

弘华看着他一身金甲,豪迈尊贵的样子,心中感叹。早觉他那一份大看天下的气魄不是千金巨贾所当有的,如今方知从何而来。

这一日夜间的见闻,真象传奇影片里的情节。上危城,论通易,敞红门,迎百货,千军哗变,万旌招展,不费一兵一卒,擒乱雄,得完城归。这些事发生在小说或屏幕上自然精彩绝伦,发生在眼前却是惊心动魄。

“婷娥方才神情专注,在想些什么?”

弘华轻笑:“想起皇兄说有一桩大买卖要我看热闹。自汉唐来,世出多少巨贾,贸易动辄千金,却又哪及大哥,连城一易。”

郭荣面有得色:“那妹妹的热闹看得可还舒畅。”

“能得一见三生有幸。”弘华走近石栏,直视着刺目的太阳,在微微的晕眩中轻叹,“还和周世宗结义,说给老爸老妈听,他们一定不信。”

郭荣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妹妹似有所感?”

弘华回头笑道:“我自小爱闻传奇,仰慕英雄,常离家四处游历,指望着能见着触着那些大英雄的一两点边角也是好的。”

郭荣点头:“妹妹是个奇女子。”

“这次一行,颇多曲折,真正历了不少奇境,见了诸多英豪,直到得逢大哥,可谓至极了。这才知所想非虚,天下果然阔大,传奇果然浩荡。也是这才知道,我此刻最想见的,终究……”

“何人?”

弘华长长一笑:“终究是我双亲。”

“妹妹是思亲了。”

弘华浅笑,再看太阳。

正说话间,靳长法从后头上来了。

“见过陛下。”继而对弘华一笑,“见过公主。”

弘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靳虞侯真是唱做俱佳。”

笑谈了几句,靳长法向郭荣报告一些军务,弘华一边看风景一边扫着耳旁风。

忽然扯到了她感兴趣的话题。

“……宗唐军大胜,汉水军前日溃兵百里,宗唐再无阻滞,已拔军向北。只是听闻他们公子失于乱军,怕是凶多吉少。”

郭荣闲闲一笑:“那古八荒确是个人物。”

沉吟了一下,笑道:“大好,且由得他们去罢。”

再扯了几句,军务报完,郭荣看弘华正自思索,问道:“妹妹在想什么?”

弘华抬起头来:“我与李世兄前些日子正是为混城一带兵祸所困,无意中流落此处的。方才听靳虞侯说到近日军势,看来战局稍定,可以一图了。”

郭荣点头:“不过妹妹当日不过是游历,现在又回去做甚?”

“我是不需去,李世兄的家人却在那边。”

郭荣忽然泛起笑意:“看妹妹与李公子感情甚笃,他可是你心上之人?若是衷情,不如让朕……”

弘华骇然:“哥哥不要吓我,只是世家知交而已。”

郭荣大笑:“既然如此,朕遣人护送便是,妹妹不妨随朕回京,你皇嫂、侄儿见了必定欣喜。”

弘华略一沉吟:“大哥也见,我世兄文弱纯善,我不放心把他交与旁人。当日既是我把他带出来的,也要亲眼见他好好回去才是。”

郭荣点头称允:“妹妹义气,朕不阻拦,不如着长法相送。”

弘华婉拒:“我一番奔波,小有经历,如今战局也稳,这一趟难不倒我。靳虞侯是要随皇兄做大事的人,不当为小事耽搁。”

郭荣眉毛一挑,大感兴趣地看着她。

弘华笑言:“见哥哥气魄,大军风貌,已知近日必有大图。”

说着拱手祝道:“愿皇兄此行顺遂,得偿旧愿。”

郭荣大笑,十分畅快。

“妹妹果然知我!”

弘华也笑得开心:“他日,我兄妹二人各成其事,有缘再聚。”

郭荣笑毕,解下腰间一个黄石剑玦:“此物随身多年,宝剑数易,唯它不弃。虽非美器,但随朕历经生死宠辱。当日仓促结义,未有信物相交,今日以此赠之,以为凭证。”

弘华口称“谨受”,双手接下。

“妹妹入周见朕,只需以此物示于各城官员,必然畅通无阻。”郭荣握住她的手,“妹妹与我有结义之情,又有数度相助之恩,来日若有所求,只需来见,或遣亲信之人以此玦相示,但我所能,必为妹妹成事。”

弘华感激:“得千金之宝不若得哥哥一诺。”

想了想,找出一个绯丝翡翠带扣双手递上:“小妹身无佳物,只得以此相还。这是当日流落时所结识的一家好人临别所赠,道是大吉护身之物,承数代慈善,能驱邪正道。小妹不能知其灵效,但丹心一片,愿哥哥长受天佑。”

郭荣接过,在已然高升的红日照射下,面有光华万丈。

“好!待得胜归来,朕在开封等你!”

行走乱世,弘华确实已经走出点经验来了。何况有郭荣送的上佳装备,还有周军精准的军报做指导,不需要再瞎闯,所以这一路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路上经过的村镇大多是刚经战乱荼毒,乱军方去,又再受官府搜刮,处处坟茔,民不聊生。

弘华看得心惊,却无救助之力,散尽闲财不过杯水车薪。

离水畔,弘华静默半晌。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念完一声长叹,又是长长的静默。

“幼闻孟德公此句,只道尽显悲悯,今日嚼来才知字字噬骨,彻痛!”

立在身侧的李图道:“中原破,号哭之民不止此地。”

弘华转头看他,眼中含悲。

他的眼睛里原本就时不时流露哀伤,但那不过是自怜,这时却有了悲天悯人之意。看来这孩子也终究要长大了。他无法象彼得·潘那样幸运,可以监守自己的幼稚,拒绝去看大人的世界。

“阿骥,”弘华抬手指向对岸,“过了离水,很快就能找到宗唐军。但你想清楚,你真的想回去吗?”

李图低头沉默,但从他的神情上来看,他根本不是在“想”。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

弘华语塞了一会儿:“你,你父亲不是贵族后裔吗?除了古八荒,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七亲八友可以投靠?”

“有啊。”李图笑着回答。

又是这种笑。

弘华生气地转过头。

不是生他的气,是气自己。不要说别人,就是身边这一个人她也救助不了。

弘华拉着李图爬上坡顶,远远望见宗唐军的大营,不由一阵欣喜,很快笑容又收敛了。

“阿骥,一步就能回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你选好了吗?”

李图的脸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软弱,眼神迷离,仿佛尤在睡梦之中。

“……轮不到我选。”

弘华在心里叹了一叹,拉着他往下走。

一支戍防的队伍正在前面游行。

弘华在李图背上一推:“你去吧。”

李图惊骇地回头看她。

弘华尽量忽略他可怜巴巴的目光,硬起心肠:“阿骥,我想讲义气,可是就算我在你身边也帮不了你。你暂时不会再有危险……我仁至义尽了。”

李图又哀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似乎不会动摇,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两步。

再两步。

再两步。

他还在不断回头张望。

弘华躲在草丛里,看着他逐渐走近那队伍。

士兵们终于发现了他,惊问几句后认出他来,把他围在当中,带队的将军也下马行礼。

弘华仔细看着,依稀听见将士们的语气中含着惊喜之意,想来不会有变了,放下心来,站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李图向着她的方向大声喊道:“婷娥!小心草里有蛇!”

那些将士闻言都望过来。

弘华暗叫一声不妙,转身就跑。

身后马蹄声近了,茂密的丛林却还在十米之外,弘华当机立断,猛地停下,满脸是笑地转回头。

马却差点刹不住脚。

马上人一提缰,红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

背着光一时看不清马上人,但这英武清拔的身影却似曾相识,让她神为之夺,忘记躲避,心里却一片安定。

马上人在看到她时眼睛里闪出明亮的光芒的。

明光一闪。

游饲云?!

弘华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洪小姐,”游饲云定住马,“想不到公子与你俱都安好,实是大幸。小姐这是还要去哪儿?”

“我……”弘华努力笑,“丢失了一条项链,正在寻找。”

“这是小事,让士卒来寻便是。”游饲云在马上向她伸出手来,“小姐还是随我回去吧。”

可以说不吗?

面对这个让她看不透的家伙,她总是没有足够的胆量。

弘华一面温柔婉顺地笑着,一面迈着恶狠狠地步子向李图走去。

“对不起。”李图脸色通红,贴在她身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

“你故意的!”弘华用力笑,用“腹语术”说。

李图的脸更红,抬头怯怯地看她:“反正你也要回凤至的,不妨同行。”说着声音更委屈:“我已如此,你就不肯多陪我几天么?”

完了。

看他楚楚可怜的样子。

弘华又心软了。还是万分不甘,继续用咬人的目光瞪他。

那边游饲云却对领头兵说了句什么,对李图和弘华一施礼,道:“大伙好生护送公子与洪小姐入营。”便策马离去。

弘华无奈地看着营门。

算了,一人出卖一次,扯平了。

又用眼睛咬李图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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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早点来,可惜上不了网。

如无意外过年前我会再来。

谢谢同志们的支持,让我有坚持不偷懒的动力。

提前拜个早年。

新年幸福是我们的义务。

2005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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