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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图自从回营后又回复闭观状态。宗唐营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弘华努力装聋作哑。

这一次,果然道无所阻,不过五六天,宗唐军就直入凤临天。再二日,破外郭,败守军,入凤至城。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凤至城啊,终究到了。可是这么些天,竟然还是没能脱身,弘华在兴奋之余又急得团团转。可惜,没有给她更多时间想对策,刚一落营,就在她打算趁乱逃跑的时候,古八荒就找来了,说是要即刻送她与父亲团聚。

她也大概悟出些端倪来了。

古八荒之所以留她随军,又善待于她,瞧的还是她“父亲”洪砚伯。

大军以武力扩张,但要赢民心,稳脚跟,始终要先获得城中各界翘楚的支持。家学渊博,又在政商儒各界都大有影响力的洪砚伯无疑是最佳人选。他本人出身名门,德高望重,其儿女子侄也不乏俊杰,族人中富贵掌权者颇多,他俨然是其中家长。若能拉拢他,只怕诸事便成了大半。

想不到古八荒这么急着拉她去邀功。

弘华耍尽花样没能逃脱,直被拉进了洪家大宅。

大厅大气淡雅,一个青衣中年男子立在厅中,身形挺拔,相貌清隽中隐见威严。

必是洪砚伯了。

他微一拱手:“大将军方一入城便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指教?”态度不卑不亢,却于有礼中透出些许自傲来。

古八荒恭敬地一礼:“在下出身草莽,素慕先生之名,本应另择良日,礼数周全方求先生赐见。此番只因事出有因,贸然求见,还请先生见谅。”

洪砚伯见他恭谨,态度上也稍稍和缓了一点:“大将军何意,请明示。”

古八荒一面从身后引了弘华出来,一面道:“在下为先生引来一人。”

洪砚伯看她一眼,一脸茫然。

“父亲!”弘华大叫一声扑了过去,紧捉他的手,一面跪拜在地,“女儿总算见着您了!”

洪砚伯被她惊天动地的来势弄得一时说不出话,又被她扯得半蹲下身,惊愕地看着她。

“父亲!您不认得女儿了吗?我是婷娥啊!”弘华不等他回神,连珠泡地冒,“一别经年,女儿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了,若非韩道正世伯相助,又得将军相救,只怕父亲再见不到女儿了。”一面咬牙切齿地加强“韩道正”三个字,一面避着古八荒的视线把那封引见书从怀里摸出来,把信封上韩道正的亲笔放在胸前展示。

还能做什么呢?

只好用眼神了。希望她那双曾风靡七道大学话剧社的电力十足的“单缝眼”还没有生锈。

洪砚伯沉默了很久。在古八荒逐渐眼现疑惑,在弘华心凉了大半截的时候,他终于慢慢地开口。

“……娥……儿。”

咦?此人有悟性!弘华大喜,巴上去继续撒娇。

洪砚伯冷静地抬起头,对古八荒道:“我父女重逢,有许多话要叙,恐怕不能招呼将军了,改日再登门致谢。”

古八荒也不以为杵,告辞去了。

洪砚伯拉她起来:“不知娥儿贵姓?”

弘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另一封家信也掏出来,一并递过去,再将一番原由说了。

“我与韩贤弟情同手足,姑娘既是贤弟至交,自然与在下也有一份情意。这便在府上安顿下来,若姑娘不弃,在下也就乐得捡个便宜,认了这个上好的女儿。”

弘华想不到他这样爽快,大喜过望:“先生豪爽,小女自是感激不尽,只不知会否为尊府带来麻烦?”

“这小小府第里多出个女儿不是什么大事。”洪砚伯摆摆手,“本来世乱,我那至亲好友里也大有多年不得一见的。只需府里说好了,外人不去细究当不会怀疑。”说着一笑:“便是他究出事假,又能耐我何?我洪砚伯就不兴认个干亲么?”

弘华欢喜,甜甜叫道:“如此,多谢……爹爹。”

洪砚伯也笑得慈祥:“却不知为何,我见了你就心生喜欢。多了这样大一个乖巧女儿,倒要多谢贤弟替我送来。”

弘华暗自得意,努力笑得更乖巧。

“好吧,呆会儿便去拜见你娘亲。先休整几日,寻亲之事我再与你谋划。对了,说起韩贤弟得了天惜这宝贝,我还只是耳闻,未得一见,算来也有五六岁了吧。长得怎生模样,可象他父亲么?”

“确是十分机灵可爱的……”弘华坐下来,开始话家常。

这便又在洪家停留下来了。

彤眉山离凤至应当不太远了,可四处打听并没人知道。弘华虽然有点烦恼,却不很担心。一千年对人来说不啻于永远,对山来说应该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吧,总不至于找不到它。但没有头绪,外头的局势又暂时不适合让她出去瞎摸,所以也就索性暂时忽悠着。

在洪府里,弘华如鱼得水。讨和善的女眷们欢心原本是她拿手好戏,另一边,凭着她似是而非的见识与才学,很快与洪砚伯也建立起真正的情谊来。洪砚伯学识渊博,与他蘑菇也不失为乐事一桩。

古八荒那边的工作也进展得不错。凤至是强夺来的,但这年头的人大都没有太强国家观念,弄得好反客为主倒也不难。至于其他动向嘛,虽然不住在一块儿,但弘华也大致知道他们似乎在许多方面都有不少收获。弘华与古八荒不时碰上一面,她把自己的脑袋放的更白痴一点,把他往简单了看,相处很“融洽”。洪砚伯则与之不冷不热地周旋着,相处得彬彬有礼。

李图倒是颇有安生日子可过了。他被放在军营外,在城边寻了所雅宅让他安养着,派了一小队士兵轮流守护,什么事都烦扰不着他。弘华闲来无事时也常去那小院里转悠,还把李图拉去凤至街上溜了两次。

这一天,在回洪府途中,遇到宗唐军中认得的兵士,招呼而过。忽然想起军中那些风云来,也不知是酝酿到怎生模样了。如今拉远了距离,她不用掺杂在里头,想起来也轻松许多,脖子上这颗东西也可以放得稳当些。

正庆幸着,抬头就见古八荒一行从洪府出来。遇着了,寒暄几句,老古今天笑得尤其灿烂。其实凭心而论,老古对她虽说不上什么真感情,倒似乎真有点与别不同。但即使如此,看到老狐狸笑得这样可爱还是不容人心里不犯嘀咕的。

进了门,洪砚伯夫妇都在厅里。

“爹爹娘亲都在啊。”为了少惹事端,也是顺口,“干爹干娘”的称呼都简化了。

洪夫人神色郑重,洪砚伯唇边却是含笑。

“娥儿回来了,可有碰到古大将军?”

“碰到了,他近日来得倒殷勤。”

“娥儿可猜得到他来做什么?”

“不就是讨好、网罗爹爹吗?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那边洪夫人一笑:“还真变出点花样来了。”

弘华不明所以。

洪砚伯玩味地笑着道:“他是来……求亲的。”

弘华一呆:“向谁?”

“娥儿你。”

弘华再呆。

“给谁?”

洪砚伯微笑不语。

弘华在原地愣了半晌。

“爹爹没有应允吧?”

“自然。只是,虽暂且推脱了,只怕他不会干休。”

弘华一绞眉,出门直往李图的憩梅小馆去。

守门兵士是早熟了,没顾上理睬园仆小五的招呼她就直往里闯。在小五“洪小姐来了”的大声通报中,她嘭地撞开房门。李图愕然回头,对上她气势汹汹的脸。

“说!”她叉腰一喝,就差没攥住他的衣领,“为什么叫古八荒上门提亲?!”

“提亲?”李图傻了眼,“向谁?”

“我!”

“给谁?”

“你!”

李图眨巴着眼,一脸无辜。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上回你出卖我,我就当扯平了,这次又来这套,我绝不会轻饶你!你们家爱算计,就关上门算计好了,居然算到我头上!我可不是你们争斗的工具!……”

李图尝试了几次没能插上嘴,只好放弃了,等她长长一串骂完。

“干嘛不说话?心虚啊?!给我交代清楚!”

“我是真的不知道。”李图柔柔微笑,“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讨厌受人摆布。”

弘华看着李图含笑的双眼,摸摸头。咦?不对啊,那不就是愿意的意思了?

“不,我当然不愿意!哎,谁跟你扯这些了!总之,我不愿意,我爹爹也不会应允,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再扯上我!”弘华拂袖欲走。

李图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婷娥,这事真怪不得我。你对我好,我怎么会做惹你生气的事呢?”

弘华转头瞪着他。

“我呆会儿就去跟亚父说,让他不去求亲了。”

弘华眼神缓和一点:“好,如果古八荒再来,我就真不睬你了。”

几天过去,果然风平浪静。倒是宗唐军那边又有战事,跟汉水军对峙在六十里外的木老城。战势似乎颇紧,军队调动了大半,前些日子到处现身的古八荒也是不见踪影。

看来是不了了之了。弘华大乐,继续到处奔波,没去憩梅小馆,李图也一直没遣人相邀。

这一日,洪府有客到,带来不少稀罕糕点。其中一样“芙蓉水晶糕”是临县名品,平时在市面上却难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色似芙蓉,质如水晶,入口清甜,回甘无穷。弘华连吃了几块,想起先前曾答应李图要找些来给他尝鲜,于是讨了一些,包好抱在怀里直往憩梅小馆去。

门前那两三个护卫也不知哪里去了,弘华径直进园,没人迎上。张望了半天,见后园有人影晃动,想必是小五在侍弄花草,也没跟他打招呼,直接进了李图的房间。

没人?

弘华左右打量,见桌上展开的画轴画了一半,墨迹未干,朱笔湿润,旁边杯子热气蒸腾,里头的茶叶正在舒展开来。看来李图是刚刚临时离开一下,肯定立刻就要回来。

她正打算坐下来等,看到旁边的红木柜,忽然来了兴致,打开柜门钻了进去。

柜子宽敞,只散放了一摞书和几幅画轴,藏在里头倒很舒服。透过丝帘和门上的菱格,可以把外头看得清清楚楚。弘华一手抱着糕点,一手扶着柜门,兴奋地等着李图进来。

门响,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进来。

正是李图。

弘华正要大叫着跳出柜,在看到他时却不由顿了一顿。

他看起来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图一把扯下外穿的素缎衣裳,一面甩到床下,一面掠到桌前,提起朱笔。

动作刚完,外头就传来一阵响动。

小五的声音:“令官莫急!让我先通报一声!”

话音未落,门已大开,一个青衣武将闯了进来。

是那军书吏季统会。

“季令官?”李图惊愕地看着他,“何事匆促?可是亚父有令相传?”

“见过公子。”季统会略略施礼,一面走近,一面不动声色地慢慢四处打量,“近来听闻有汉水军的细作混入凤至,将军担心公子,特遣我来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方才在门外未见守卫,疑心有变,一时情急,还望公子见谅。”

李图纯真地笑笑:“多劳亚父挂心。我安居城中当无大碍,倒是亚父领军阵前需得万事小心。”

季统会浅笑:“末将必将公子美意告知将军。”说着再近一步,看看李图的画:“公子雅意。公子,方才作画之时,一直独自在此吗?可有见着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听到什么响动?”

李图笑道:“今日婢女铃儿也告假去了,我这园里园外只有一个小五,并未见着旁人。”

两人又扯了几句,季统会在暗自打量中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的眼中暗光一闪。这神情快得不易察觉,但正对面看着的弘华还是约略注意到了。

“末将这就不再打扰公子,告辞了。”季统会一拱手便要离去。

“季令官且慢。”李图取过一幅画轴走近他,刚微微一笑。

寒光一闪!

季统会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竟是……公……”他喉头用力地动着,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李图还带着温和的笑,默默看着他轰然倒在脚边,抽搐几下不再动弹。这时,他的脖子上才渤渤地冒出鲜血来。

弘华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来。

是她看错了,还是在做梦?!

李图低头看着,移了移脚,躲开流淌开来的鲜血,淡淡道:“进来吧。”

一阵响动,两个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门开了条缝,小五伸头进来张望了一下又飞快缩了回去。

站在房中的一个是定远将军花笃平,另一个壮硕男子却不认识。

那花笃平平素鲜与李图相交,言语间也颇为轻蔑,此时却仿佛神态亲近。

花笃平紧皱着眉:“公子……”

李图轻一抖腕,手中薄如蝉翼的匕首上不见半点血污,施施然还入帛鞘:“杨将军已然为他识破。”

两人默然半晌,那壮硕男子猛一跺脚,恨道:“想不到,一个小小亭中郎竟然生生坏我大事!一子错,满盘皆……”

没完的话被李图冷然的一眼堵住不发。

“还没完呢。”李图淡道,“他是直接从神机营追过来的,必然未及回报,当还无人知他行踪。”

“但是,”花笃平急道,“他此行只怕已透端倪,那老贼必然生疑,若是寻来,如何是好?”

“我自有计较。”李图神色凛然,“事已至此,你们速归其位,按嘱行事,将变数通告各部。花将军,切记稳住神机营,纵有伤亡亦不可动,有不受控者即刻诛杀。”

花笃平点点头,又犹疑道:“兄弟们部署未定,此时起事,只怕……”

“总不能让他们送死。”李图整顿衣冠,双目低垂,隐现精光,“若是上受天命,自有天佑。”

稍一沉吟,沉声道:“你们勿在此久留,速去!”

两人拱手齐唱:“受命!”即刻去了。

李图再看看地上尸首,叫了小五进来收拾。

两人掩门而出,柜子里的弘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脑子里仍乱作一堆。

怎么办?

屋里没人了,但只怕就在屋外附近地方。要不要去门口看看动静呢?

弘华试探地将柜门微微推开,一动,登时感到酸痛非常。这才发觉,冷汗已将衣裳湿透,手脚都僵硬得不能使力了。

正举棋不定蠢蠢欲动,门棂一响,她连忙拉回柜门,定住手脚,屏住呼吸。

李图与小五进来,细细打扫了一遍。直到毫无破绽了,李图向小五低声交代了几句,遣他出去。略一思索,又做了一番布置。弘华看得不明所以,只是暗暗心惊。看他利落果决的模样,哪里是她的阿骥?

准备妥帖了,他坐回桌案前,居然真的继续画起画来。

弘华在旁边看着他安然作画,目光纯净,神态恬然。这熟悉的场面让她不禁疑心,方才所见都只不过是荒唐一梦。

“古大将军到!”小五在外头大声叫唤。

李图稳坐,又象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随意丢在桌案下。

是一幅桃红绢袖。

弘华一愕。那不是她的吗?以前她常戴的,但已经丢失好些天了。为什么?

正惊疑。屋门大开,古八荒昂然进来,脸上有一丝微笑。

“亚父。”李图笑起来,一如既往的纯真。

“公子可安好么?”

“多劳亚父挂心。”李图一面把他让到红木怀椅上坐下,一面笑道,“方才季令官才来过,说是亚父记挂,我还托他替我问安,不料您这却亲自来了。”

古八荒目光一闪:“统会来过?这是去哪儿了?”

“不知季令官想到什么,匆匆来,又忽地匆匆去了。”

“是么?”古八荒似有所思。看到桌上双杯,又见地上绢袖,问道:“洪小姐也来过了么?”

李图一愣,笑而答道:“是啊,婷娥来了,方才听说前日送来那一双锦鲤,跑到后园看去了。”说着指指桌上砂壶:“这是婷娥带来的‘三道君’,听说清韵异常。这第一道应是好了,婷娥还不回来,亚父先尝吧。”

说着倒了半杯,润过杯子,倒掉,再满杯,轻轻一品,照样另满一杯递给古八荒。

古八荒接过饮了,赞了一声。

两人继续闲话。弘华在一旁听着,只觉似藏玄机,却又不着头绪。只看着李图的一双眼在背着古八荒时似乎几度明灭,想要细读却又无从。

两人其乐融融地喝毕三道茶,古八荒道:“洪小姐怎的还不回来,那双锦鲤果那样逗人么?不如我也去看看。”

“好啊,我与亚父同去。”李图笑着走到他身旁。

就在这一瞬间,他出手了。

快到弘华来不及看清楚。

古八荒委顿在红木怀椅里,手足为机关所缚,李图的蝉翼匕首停在喉间。他的眼睛在茶杯上住了住,再转到李图脸上,眼中尽是惊愕。

李图淡笑:“亚父果然神勇,早知三道茶还束不住您。”

古八荒笑道:“古某果然是老了,耳聋眼花,竟浑然不知公子有这等身手。公子长大了,想不到,连你也……”

李图靠近他膝前:“不是连我也……”

古八荒瞪着他,眼中真正显示出惊色来:“你是说……”他忽地顿住了,仿佛想通了什么莫大的关窍,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只道他们哪来这等胆量,原来,他们竟都不是正主。”

“想不到,想不到。”他慢慢摇着头,“我古某人自诩识人,竟是错看了你。”

“亚父慧眼,不过错看我一人……却也够了。”

古八荒惊色尽去,露出一脸慈爱,象逗小孩儿似的柔声道:“阿骥,可惜你还是不够聪明。你太急了,若能沉得住气,即便弃车保帅,我又怎会疑心到你的身上?”

李图也笑得一派纯稚:“您的亲兵还没进来,您还不明白么?您是何等样人,我怎能瞒您长久?今日如此也实是不得以而为之。”

“阿骥,你以为此时禁于我便能成事么?”

李图轻轻一笑:“不敢存此侥幸之想。阿骥心知,此时亚父若动得一手一脚,我等再无生幸。”说话间手起刀落,在古八荒四肢上各下了一刀,血出甚微。

弘华紧捂住嘴,惊骇莫名,虽然不甚明了,但从古八荒痛楚的神情和瘫软的四肢上可以猜到,只怕他的手脚都已废了。

古八荒强忍,怒极反笑:“阿骥已有必胜把握?”

“阿骥是为势所迫,若非亚父如此英明,我也不敢生变。”

古八荒冷汗直流,冷哼一声:“从何时起?”

李图叹了一声:“无有起由。”

说着紧紧看了古八荒半晌:“你我本应有争生死之时,原以为当是战场之上,今日诡计害你是我不明,只是事到如今已非你我恩怨,我也再无别计。但多年来,您总算保我性命,赐我衣食,我也当还您个明白。”

古八荒一言不发,阴沉地看着他。

李图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你舍我父,得主位,是为果决。你畏我大哥聪慧,忌我二哥沉稳,虑我三哥莽撞,恐他日不驭,一一杀之。你诛我全族,扶我一人,本是全策,我也不过是受了亚父教,并非亚父失计。”

古八荒随着他淡淡说来,眼中惊色渐深,继而恍然一笑:“这么说你是为满门报仇?”

李图淡淡一笑:“不,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他们报仇?若非亚父扶立,我也不过是李家捡养之子,又何来正裔之名?”

古八荒再惊:“你从何知?!”

李图浅笑:“知者俱亡,只不过……三岁孩童虽然稚,眼见父母受戮,总还记得些许的。”

转而再道:“李氏非我血族,终有四年同席之情,待我若父子兄弟。亚父于我也有十二年养教之恩,本无可言。只是若亚父英明,阻道之石尽除,烈风为我见佩,今日我也惟有效法一二。”

古八荒大笑出声:“好!只是你所知甚多,只怕也不是好事。花笃平诸人,也不过图个李家旧主正统。”

“亚父说的是。我之旧义可忘,花将军之旧仇却不可放。若知真相我也有法收之,只是,还是不知为妙。”

古八荒看他双目,已自了然,笑道:“好,今日长堤溃此微穴,你下手便是,我在下头等你来陪!”

李图笑答:“亚父说笑了,阿骥怎敢上弑?莫不是不要命了么?”

古八荒笑道:“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必定大悔。你以为我古某失却手足便会由人宰割么?”

“阿骥怎敢小视亚父之能。”李图仰头看着他,真一副求教的模样,“这却如何是好呢?”

古八荒冷然不答。

李图将匕首在那幅绢袖上拭了拭,突然问道:“亚父受此大辱,可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古八荒冷哼一声,眼中尽是蔑色。

李图仿佛松了口气:“如此孩儿放心了。”

话音未落又是寒光一闪。

古八荒张口欲骂,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混着半截舌头。

李图镇定地从案下拿出一瓶药剂,制住他的穴道,全数灌入他口中。

“亚父莫恼,我不过担心您咬舌而已。”

李图纯真地笑着,对着古八荒怒视的双目,柔声道:“亚父,再好生看看孩儿吧。”

语毕,取一对银针,在他双目瞪视下稳稳地扎下去。

再凑到他耳边,声调更柔:“亚父。”

这一声唤竟仿佛真含着莫大的深情,让愤怒不已的古八荒和惊惶失措的弘华俱是一怔。

又是银针二分。

古八荒喉中发出一声低吼,音调不分却尽显悲愤,让弘华一阵心悸,可是这声音只怕他自己却是再听不到了。

李图叹了一声,松开椅上机关,古八荒便象一滩软泥般滑落到地上。虽然竭力挣扎,竟是半天没有挪移分毫。

弘华骇然地看着地上扭动的躯体。

这就是古八荒么?

就是初见时那天神般的人物么?

就是在混天堡上眺看天下那惊世的枭雄么?

她真的很想闭上眼睛,可惜她此刻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李图在他颈边一拍,使之昏厥,将他整个抱起来,塞到墙边一个黄木箱中。再叫小五进来,又打扫了一番。小五离去,李图扫视一周,似乎也要出门,可是就在他走到门前时,忽然回头,双眼冷冷一扫。

弘华那一直哽在喉中的一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她更用力地捂住嘴,不停对自己说,他是不可能看见她的。

但是顺着他的目光,她迟钝而骇然地发现,刚才拉拢柜门时,她衣裳的一丁点儿边脚卡在了柜门下。

她几乎就要伸手去拉衣摆了,终于忍住。

当李图的视线逐渐上移,隔着柜门对上她的眼睛时,她的一切思想都被夺走了,忘记了呼吸,更不要说应变。

所以,当柜门忽地迸开,那柄闪着寒光的纤薄匕首摆在她眼前时,她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李图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狼狈,转成一片冷然。

弘华只觉得手上一松,包着糕点的纸包滚落下来。

李图看着地上的糕点,慢慢弯腰捡起一块,看了半天,咬了一口,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芙蓉水晶糕?真好吃。”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弘华忍不住脱口而出:“……阿……骥。”

李图眼中一动,继而空无一物。

他用仿佛另一个人似的冰冷声音慢慢说:

“算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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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填这么一章吧,当作过年礼物。

我吃东西去了,欢迎拍砖。

新年快乐。

:)   花子

2005年2月8日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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