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最困难的环节已经过去,离成功只差一步。
只待计划完成,李图的大网就能滴水不漏地收起来。那时,宗唐基业和红军辛苦打下的七零八碎的据地就能连成牢固的一块,拥有了坚强后盾红军原已快得惊人的发展速度就更会有质的飞跃,无数机会将摆在眼前。那时,红军就能摆脱处处受制的弱旅地位,在广袤的大地上大展拳脚。
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那纵马九州、剑啸天下的美好前景似乎已经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了。
这一切,只需要再等一等。
不过,欢喜的收网工作弘华却不能参与了。
大势初定,李图就仿佛迫不及待地把弘华及虎贲一支从战局中架空,急着要远远踹出去。
这一次弘华没有一点反抗。
目的已基本达到,而符孑时而深沉时而亲热的态度和那些依稀的传闻都让她越来越不安。既然没有控制情况的本事,那还是安全第一,躲远点去享享清福吧。
虎贲军的外调工作进行得很快,雷小白带着大半部队牵头去了,弘华和剩下的人又滞留了两天。符孑的依依不舍和热情挽留更让她觉得事不宜迟。
离营在即,养九灵也收拾好准备跟着徒弟混。不过临行前还是要听取一下上级指示的,再清闲工作也要严谨努力地做嘛。
李图却不在,听说又到隔壁木老县去了。
胜利在望,却也是敏感关键时刻。红军与南蜀战时大本营相临而驻,各支兵力也紧密交缠相联,这时维系那暧昧稳定的合作关系十分重要,容不得一点闪失,所以李图也很卖力地蹦达着。
合作顺利,眼下两边将领出入都很便利。弘华一马到木老县转了一圈,边问边找,却接连扑空,正打算放弃出城回营,又被南蜀的殿上郎阎凉焰半路拦住了。
弘华下马施礼:“阎郎将,见礼了。”
阎凉焰笑呵呵回礼道:“方才听闻将军驾临正找寻贵主,可巧这便碰上了。”
“哦?阎郎将可知晓我主何在么?”
“我主新得了些远来的稀罕贡品,方才邀了贵主入行宫共赏,此刻必是一席欢谈着呢。贵主今日怕是要留在宫中不会回去了,将军既然来了,不如一同入宫拜见吧。”
弘华欣然应承,随他一同往符孑那临时行宫去。
快到宫门时远远瞧见王八章,但阎凉焰不住唠叨催促,等不得他到跟前说话,挥了挥手便过去了。
入了宫七弯八拐进到内里,符孑正在那花里胡哨的庭院里坐着,却没见李图。
一见她符孑立刻喜笑颜开跳起来,不等她行礼完就抓着她手,拉她去桌边同坐。
被他碰到,弘华马上照常起鸡皮疙瘩,不过,肉麻着肉麻着也就习惯了。
弘华四顾:“怎不见我主?”
符孑笑得收不住:“令主方巧走开,将军不妨在此稍待。”说着对阎凉焰挥了挥手,遣他去寻。
“这正有许多远来玩意儿,难得将军到来,正当共赏。”说着便一个劲儿献宝。
他今日的殷勤似乎有点过了,弘华浑身不对劲,又不敢得罪,想着死活最后一次,勉为其难与他周旋。
推拒不过,喝下红艳的葡萄美酒,倒果是甘甜醇厚。
放下玉盏,符孑笑言:“能与将军共饮,实是大大幸事啊。”
“怎敢?与王上同席,在下受宠若惊才是。”
符孑轻轻移掌覆在她手上:“王侯不过虚名,将军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高出俗人多少。”
弘华感到一阵诡异,悄悄把手抽出,尽量不显眼地拉开距离:“在下粗俗卑微,担不得王上错爱。”
符孑却如影随形靠上来:“将军年少俊杰,又是天上谪仙般的品貌,就是那绝色女子也抵不得你一丝半分,本王自从见了将军便觉那奇花丽人全都失了颜色,一心只挂在将军身上啦……”
吓!难道……那都是真的?!
弘华全身的寒毛都树了起来。
佛祖啊,开什么玩笑?她男装帅不是罪过吧?好好做女孩子没一点男生缘,怎么这会儿被当成男人反倒交上桃花……劫了?
符孑还在一个劲儿情话绵绵,说着便要来一个熊抱。
弘华顾不得场面了,触电似的跳起,窜出一丈:“军中事繁,在下还是先拜退,王上容恕。”
不等她鼠窜,符孑已经追了上来,用力抓住她手臂:“本王听说将军要走,实是剜心般疼,不得已才请来将军,如此冒昧相求。本王对将军这一片挚诚,将军若不怜惜,我可就活不得了!”说着使力一拉,将她狠狠抱在了怀里。
弘华只觉一身插满钢针一般,心中骤寒,狠命在他小腿上一踢,这才从他铁箍般的怀里争脱出来。惶乱中一望,才发现满院仆从都已遣尽了。
心知凭武力万万拼不过、也跑不过,急急绕到大桌另一面大声道:“王上自重!我乃红军大将,如今两军合战,正要紧之时,王上怎能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符孑略一沉默,眼中又闪出那种隐忍的疼痛来,似比往日更盛,还添上了浓浓的疯狂之色。
“将军真不能体会本王的一片深情么?”一字一句低沉凶横,“那就莫怪本王得罪了!”
啊?说不通?那说她其实是女的有用吗?
不行啊,这禽兽后宫庞大,是男女通吃的啊!
弘华平素逃命时总能大放异彩的急智完全失效了,她怎么可能对疯子耍心机呢?
不等她想出对策,符孑猛的在桌上一拍一掀,顿时破落狼藉,他立刻扑了过来。
弘华骇得心胆俱裂,反冲奔逃,还是失败了,重被他搂在怀里。
符孑兽性一显再也无所顾忌。
“将军,你就当成全本王要发疯的念想吧。”
一面撕扯弘华的衣服,一面带着沉重喘息的亲吻凌乱地急急落在她脸上、颈中。
弘华恶心得不能呼吸,拔出腰上所藏一刀,奋力一刺。可惜手脚受缚迟缓,只浅浅划伤他阻挡的手臂。
符孑略略一怔,立刻扑抓过来。
弘华外袍已被扯掉,这一抓又被他将单衣戎服的左袖到肩膀整个撕裂开来。
弘华又急又气,抽出另一把刀,满目杀机,将赤兔刀法使将起来。
符孑功夫原本远胜于她,但见她杀意一起,威势却是大大不同,狂怒刀光中却也一时近身不得。
弘华什么都顾不得了,第一次暴起杀人之心。
正这时,血气翻滚,弘华忽然眼前一花。她努力想要稳住身形,微一移步差点跌倒下去,脑袋不受控制地迷糊起来。
弘华暗叫一声糟糕。符孑却已经看了出来,脸上的一丝慌乱立时转成得意,反倒不急了,放下手来看她。
“你莫要怪我,明知你是行天的骏马,不先折了你羽翼又怎么留你得住?”符孑含笑的语调中流露出令人恐惧的残忍。
弘华用力地甩着头,想要保持清醒,却无济于事。眼中的景物开始扭曲,四肢跟着瘫软,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看着符孑开始慢慢走近,弘华踉跄着退了几步,背后是假山,就要退无可退了。
心头一狠,弘华反手在自己左臂上用力划了一刀。
符孑一声惊叫,弘华血刃外翻,阻止他靠近。
“滚开!”
略略清醒一点了,可是新切开的伤口痛感只是钝钝的。
弘华趁着符孑慌乱,挣扎着从地上抓起一把和着泥沙的盐,按在伤口上,用力往里揉。
符孑猛一跺脚,却不敢过来:“你这是何苦?我这么做,也是不愿伤了你!”
“滚开!”
弘华疯狂地挥着刀,将他又逼退一步,再抓起一把沙土,用力揉搓伤口。
伤口周围鲜红的皮肉很快变得面目全非。
终于感觉到刺骨的疼痛了。
向来怕疼的弘华却为这剧烈的痛感而欣喜若狂。
但当这种疼痛终于也变得麻木,又一轮迷糊开始袭来的时候,弘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述儿死鱼般的眼睛不断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她现在似乎能够体会述儿那种痛彻心肺的惊惧与痛苦了。
如果这把刀不能插进那禽兽的胸膛,那么她愿意插在自己的心上。
可惜她已经做不到。
符孑的巨掌劈在她手腕上时她只感觉到一点迟钝的痛。
随着刀落地地轻响,她体会到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绝望……
……
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响起那一阵由远而近的喧哗,没有从中传来那个透着清冷的声音,她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听说蜀王新得了许多好东西,怎么都不叫小侄来见识见识?”轻快愉悦的声调,就好象这庭院里的狼藉血腥不过是幻觉。
弘华努力了很久,才找到了他的脸。
明亮得……像阿骥一样的笑脸。
那样的明亮,似乎驱散了她脑中的混沌,让她重新看得清东西。
“呀!红将军怎么也在这里?这是怎么了?蜀王,看来得容小侄先送将军回去,才能再来作陪了。”略低下一点,依旧舒缓的语调。
说话的同时,解下外袍裹住弘华,横抱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理会惊怔后强忍着沉默怒视的符孑,大步离开。一背过身,眼中立刻闪出犀利的暗光,扫向仓皇赶来的兵卒们。
兵卒们骇然,下意识让开一步,又不知所措地看看庭中默立的符孑。
这一会儿功夫,李图已经抱着弘华到了曲廊里。
一步不缓,径直出宫。一路上,不断有护卫兵卒围过来,却被他气势所迫,又没有得到命令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看他大步流星地穿过。
弘华神经紧绷,看看左右黑压压的人群和刺目的刀光,又看看上方李图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脸。
转眼二人已出大门。
李图毫不缓步,也不回头,忽然起脚将近旁一个惊惶的马卒踢翻,把弘华紧紧一抱,跃上马背,即刻纵马一嘶,从人丛中冲了出去。
震耳的呼喝喧嚣很快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李图也不回头看是否有人追来,只直视前方,策马狂奔。
弘华被紧搂着,贴在他胸前。
透过衣裳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忽然痛惧全去,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她努力抬起头,看着上方李图的脸上紧绷出的笔直线条,和他抿成一线的浅红嘴唇。
“为什么?……就不怕……?”弘华的声音微弱得让她自己都不确定李图是否听得到。
李图没有说话,直望前方的视线也没有一丝颤动。
就在弘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而疲惫地垂下眼睛的时候,他稳定却又低得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响起:
“你是我……军神将,任何人……都不能动你。”
弘华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卸下最后一点力,静静靠在李图胸前。
虽然身后渐渐响起了逐渐逼近的追兵声,她却一点也不担心了。
再奔出五里,羽箭破空声已经近在耳畔。前方忽然奔来三骑,正是王八章和他手下参将。
一见大惊,不及多问,王八章大骂一声,三人立刻挥刀奔到其后相护。
又出五六里,终于到了红军据地。李图策马急急入,守军虽然匆忙布战却也有了准备,追兵全数挡在关前。
继续驰入大营,李图抱着弘华飞身下马,还未及入帐,花笃平夫妇已经迎了过来,立时震怒。
李图不待他们开口,变沉声喝道:“唤军医令!”
这时游饲云等人也赶了过来。
包裹的袍子已经松散,游饲云依稀看见其下碎裂的衣裳、殷红血迹和可怖的伤口,一时惊愕呆怔,一向宁静无波的脸上跟着风云色变。
他影动电移,手中玄玉枪嗡然鸣啸。
“游将军!”开始进入半昏迷的弘华竭力大喝,实际却微若蚊吟。
游饲云硬生生刹住身形。
弘华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焦距,想对上他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涣散。她没方向地往旁边望了望:“崔子……什么也不许做……也不能让兄弟们知道!”
崔子纹丝不动默立在地,深黑的双眼象宁静的大海,下面却仿佛滚动着巨大的风暴。
不过这些弘华已经看不清了。
弘华强抓住最后一点神志,努力想坚定地说话,但她的声音却因为药效而庸懒绵软,带着一种奇怪的声调:
“我没出事……让我自己来。早晚,我会让他知道……他闯大祸了……”
最后一个字没有发出音她就沉入到浓浓的黑暗中去了。
……
醒来的时候好象是黄昏。
帐子里没有人,只是她一动守在帐口的崔子立刻过来了。停在离榻一米远的地方,默然看着她。
“我没事了。”弘华坐起来,尽可能精神地对他笑笑。
崔子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能杀他。”
弘华默默看着他,然后笑了:“不用你。”然后慢慢转头从窗口望着外面暗红的天空。
很久之后她缓慢轻盈地说:“我第一次想杀的人……应该死得……很凄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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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吓人的名头果真不是捡的,连治药也这样精通。迷药的遗留症状已经完全消失,左臂的伤一上了药立刻感到清凉酥麻,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立时去了大半。
“需得好生教你一些医理,”养九灵慢慢把她伤口包裹妥帖,“看你乱下这刀口,再斜一分深半点就损着筋骨了。”
弘华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
早些游饲云一身戎装跑到她这儿呆了短短两三句话功夫,那时他温醇优雅的双眼里也是藏着这样深深浓浓的疼惜。
这动荡的年头,人命贱如蝼蚁。这种被怜惜珍宠的感觉教她心头温暖,残留的恐惑惊悸也被冲得淡了。
弘华轻笑:“师父在心疼我?”
养九灵不搭理,动手收拾药箱。
“那师父要教我报仇的法子吗?”
“不,那是你的事。”
“好。”弘华乖巧地笑着,“我自己动手。”
养九灵只微笑看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师父,”弘华清凉的目光仿是安慰,“我现在懂了,这世界里还有许多我担不起的危险、考验。所以,以后我会更用心求学,更贪生怕死,到……我有资格,直面一切令我惧怕的。”
养九灵看了她片刻,伸出手慈爱地轻拍她的头。
无论多小的孩子,总会,总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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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仍然没见李图的影子。
事情有多严重,不用人讲,她也完全能估计。
她刚醒来不久就发现,大营已经趁夜撤出四十里。这三天她被紧守在大帐里,但除了游饲云那天的匆匆一探,没有任何将领来探望过,连赵云娘的私调小队都出营了。
离开花园前最后一眼,符孑激怒如狂的眼神在脑中闪过。
弘华咬了咬牙。
指望那疯子大事为重怕是不成,一定是扯破脸了。
两边军力紧密交缠到眼下这当口,任何一方的动摇都会让局势不可收拾,尤其对根基未定的红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符孑并不是掠食场里最强的大兽,他还没有余力随心所欲宰割羽翼初丰的红军,但他却能把红军送到凶饿的刀爪剑齿之中,让他们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当日子夜,又有紧急战报,驻营的花笃平急欲出战又怕主营空虚,左右已无将可派,正踌躇间,甲胄整肃的弘华沉步进帐。
“红花在此,将军去吧。”
花笃平见她不由一愣,欲言而疑。
弘华瞟了一眼案上军图,稳稳直视他双眼:“请将军指点近日军情。”
花笃平看她片刻,轻一点头。
就着军图一番讲解,弘华一时不语。
直到掐痛手心,弘华慢慢松开拳,抬头对花笃平道:“事到如今将军此战耽搁不得了,请放心去吧,主营交给我便是。”
再微一簇眉:“不过……将军此战恐无胜算,再待王主命怕已不及,我欲今晚后半夜便将主营撤出思宁关,可当?”
花笃平惊讶地看她一眼,神色慢慢转为凝重,最后猛一点头:“全托与你着,这便遣令兵通告各部吧,我们关口再见。”
说完一掌拍在她肩头,即刻捉刀出帐。
即时点兵拔营,刚出十里便见身后火光冲天。夜里忽然天降大雨,倒是作美,得以消弭痕迹,避开四方耳目,顺利撤出了思宁。
天色大亮到得东来集,与早得了消息的宛云忠一部会合,打退了追兵,总算抢到一处要地,扎下大营,得了片刻的安稳。
那疯子比她想得更癫狂,心知合作已破,索性一心置他们于死地,情势真容不下半点乐观了。
待到午后,最新战报送抵。弘华将那几十个字反复看了半天,默立廊下。
宗唐果然借机破网了,而且打定主意要永绝后患。
弘华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恐惧。
从军以来虽然危难不断,但红军一直在不断壮大,可这次的功亏一篑却让她感到灭顶之灾的恐慌。即使知道历史的选择,还是不能让她安心。
抬头看到破损的廊边结着一个大蛛网,粗而亮的银丝,结成一个完美的形状,却被刚停的暴雨打破了大半,晶莹的雨珠挂在蛛丝上随风晃悠,闪着耀眼的光芒。
养九灵走到她身后,也一起看那蛛网。
“可惜了……好美一张网。”
养九灵语调轻松:“不妨事,网破蛛在,总可以另结一张更大的网。”
弘华目光微闪,往廊外走出一步,看着方晴的天空:“对,更大的……不仅能网住漫野虫萤,就是天上的苍鹰飞龙,也休想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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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花笃平就回营了。
弘华带着身边的五百虎贲军转战西线,路上两遇小战,一战败再战捷,但不敢恋,即刻西退。
过密云山时却碰上了李图。
李图看看她一身金甲:“伤……好了?”
弘华轻松一笑:“军旅之人,一点小伤有什么大碍。”
便各自遣部下两边先行,两人并鞯山头。
弘华侧头直勾勾看着他脸。
李图微一挑眉:“有话说?”
“没什么。”弘华眼睛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他脸上,“那天你入宫前已让八章急告各部撤出备战,就是说你早料到有今天,为什么还冲进来救我?这……不像你的性格。”
李图轻笑,驱马半步,看着山两边各自蜿蜒下行的队伍:“红花,你真的很清楚我吗?”
弘华顿了顿:“为我一人功亏一篑,甚至有破军之祸,这样的代价,你舍得?”
李图依然远眺前方,轻轻慢慢地:“……舍不得……”
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或许你没看错我……也未必全对。城池土地我可以丢,可以再夺回来,但真正随我打天下的同伴,我绝不轻舍。”
弘华默了半晌:“谢谢了。”
李图回头。
“谢谢你救我,”弘华粲然一笑,“也谢谢你把我当成同伴。”
李图不知怎么略略失神,然后微侧开头,淡淡一笑。
“要去与借羽会合吗?”
“原来这么打算过,不过现在看王上的心意……果如所料。”弘华笑中略带上一丝狡黠,“其实三天前得不到王主下示,红花已经擅令虎贲军回调,这便还是去莲花寨会合好,恭待主驾。不知王主可有别训?”
先斩后奏。
李图看她一眼:“将军真是……聪明。”
“不敢。”弘华谦虚着,“只要王主记得在下才智远不比杨修也就成了。”
李图淡淡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道:“去吧……”
“红花告退。”弘华略一行礼,转鞍下山,很快追上她的部队。
“将军,”吊在最后等着的崔子迎上来,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真的就这样退了?”
弘华看看前方:“打又打不过,不退还待怎的?”
“我……”崔子看看她,硬掐下话头。
“你?”弘华微笑,轻轻摇头,“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我舍不得。”
崔子抬起头。
弘华看看他深黑的眼睛:“记住这里的路就好,有一天我要你帮我打回来。”
说着视线顺来路望去:“……一条命不够,我要他用他所有,赔给我。”
回望仰视,却见李图仍立马山头,见她回望,似乎是笑了一下,便勒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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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虎贲军汇合大虎山。
重归虎牢,弘华在山门前不由得步趋迟滞。
纵饮酣歌仿如昨宵,那时她豪言壮语,领走一群山贼,道是开山放马、打拼天下,岂料这么快转回来,却是这般光景。
养九灵从后面上来轻拍她肩膀,温声道:“英雄豪迈,岂只得意时?”
弘华转头看他,再转身,是面如平湖的崔子,过去是一脸耿直的蒙更,再过去是威武雄壮的雷小白,后面黑压压一片,肃穆严整,哪里还有半分贼匪流寇的样子。
这一看,不由得喜爱非常,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把剑回身,大步入寨。
这边的建寨工作一直是赵和阳在主持张罗,现下见了她和她的匪兵固然没有好脸色,但毕竟还是识大体的,大困当前,这次倒没与她为难,肯打打商量了。
两天后花笃平和赵云娘也率部退守到此。
外头局势瞬变,这里还相对安定点。得了李图“固守山寨,操练干戈”的指令后,四人便抓紧一切机会,紧急储备战力,尽快武装完善这一水莲花寨。
在不可避免的灾难一一实现之后,这莲花寨将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弘华不断这么安慰自己。
她知道的,她知道结局。
外头红军战得辛苦非常,虽然各将英雄,屡有奇功,但天意不遂,难避节节败退之势。
弘华每每在主军帐里对着沙盘彻夜不眠,也勤与江上築诸人相商,智计百出,但扭转乾坤的灵方终苦求不得。
这一日各人四处张罗,弘华正在大虎山上忙着操兵炼阵,战报再传。江南据地失尽,李图一部退至牟县,近三战皆一交而逃,后撤近百里。
怎么会?
弘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案前来回乱走,盯着刚易旗帜的沙盘一看再看。
虽然败退似乎是迟早的事,但怎么会输得这么惨,这么快?这一线敌人兵力并不太强,侧翼还有王八章一部未溃,可相呼应,又有险可据,最坏打算应该也能再撑些时日才对,怎么会这样溃不成军,白送般轻易丢了险关要冲?还是东一个西一个分丢给那一堆散兵游勇?
弘华忽然住步,直盯沙盘看了良久,一脸惊怔急恼逐渐转为迷惑、恍惚、惊疑,再到暗沉,最后所有情绪都深深埋入了眼底。
她直起身,微微皱眉:“……连勃围都不要了……他还真是舍得……”
转回眼,却见旁边养九灵正略含一丝赞赏地看着她。
“师父,你早猜到了是吗?”
“不,我没想到。说不定,也会是个不是办法的好办法。”
“兴许是唯一的路子……”弘华再看一眼沙盘,“只是不知道,以身饲兽是否真的有用。”
“端看有没有挑对食兽。”养九灵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沙盘上的小旗。
“是中州主唐家,是么?”这话问得满多余的,可是养九灵没反应就表示赞同了。
弘华仔细想了一会儿,还翻出大战图宏观地瞧了一遍,最后承认:“他是对的。”
略顿了顿:“眼下即使生出八面,被分食殆尽也是迟早。一身饲众,塞牙缝都不够,不如巧饲一兽,将它胃口调拨起来,兴许还能趁它张牙舞爪求得一息之机,或可自保。”
但想来想去总不安心:“可当初家王几番权衡选符孑以附,弃中州唐家不取,正是心知它世家延承,故地自封,行止少逾,难加利用。如今虽是情势相逼,但此选当真得宜么?”
养九灵微微笑道:“需知,此一时彼一时也。”
答得太抽象了。
弘华仔细揣摩了半天,一面猜一面注意养九灵的反应:
“唐家乃世袭大家,据中州多年,根基深厚,但为左右大国所制,多年来也没什么机会外展。三代主都是沉稳之人,只缓添国力,野心并不太盛。近年来局势动荡,唐家也多专心自安,少与相争,实在不易挑拨。
家王的手段我自是知道的,无风无雨他也能自掀滔天浪,可对的是唐家,这差事只怕难办。”
养九灵那边不置可否,好象也不反对的样子。
弘华踱了三步,继续:
“当然,唐家低敛,也不会真无野心。它经营南境多年,必有所图谋。近年其势已强,当稳妥计,一直未有贸动。如今我王将江南重关一一拱手那班不成气候的,实则是送到了唐家案上。他们得此大有助益,眼下正是机会,大有一争之机。出则必捷,到时欲念既起,哪里还有自收的道理?
如此,一来,他们自为箭石,我军能争得喘息之隙;二则,若巧加依附,我们也能在它羽翼下求一时之全,再伺机而动。”
看着沙盘又想想:“可是没那么容易,这样不够。要给……”
弘华捏着一面小旗,稍一犹豫,往沙盘上插下去:“要给,就把雍中也全给它,迟早保不住,不如让它吃好一点。”
养九灵不由哈哈一笑:“红花,你倒也舍得啊。”
顿了顿:“他会这么做的,但不是眼下,需得再待时机。”
弘华看了看养九灵,话头回转:“可是,时世岂能一如所想?唐家若迟不受引又当如何?便是出兵,若不屑保全我们又如何?便是我王计算皆遂,只消时机上缓了半分,我们眼下困况,又挨得到么?”
养九灵轻笑:“红花啊,你想得都对,担心得也在理。此时此事本来凶险,不是谁都可成的。唯真豪杰,方御大劫,而成大喜啊。”
弘华虽然放不下一肚子担忧,还是慢慢点了一下头。
养九灵再道:“其实,此一时还有一利,你未尝想透。”
“什么?”
“中州主唐拥半月前因箭伤引旧患,病势凶猛,榻养不起,如今主掌中州的乃是其长子唐檀书。”
“哦?”弘华眼波一闪,“此子可肖其父?”
养九灵唇带一丝微笑,慢悠悠地道:“此子聪敏英武,却不甚肖其父。唐拥是尾银裘赤狐,他,是一头……小饕餮。”
“饕餮?”弘华唇边也泛起一丝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