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游饲云回来了,即刻去了李图那儿,弘华也过去。
透过竹叶见二人小亭把茗。
游饲云胜战方歇,戎甲在身,儒将优雅中有凛凛威风。李图软袍玉冠,一派温醇祥和,低垂眉眼掩着心思。
说来不知他自己有没注意,每当与游饲云独处,他的姿态就会有点不易察觉的改变,腰与侧肩微微松下,身体略向游饲云那边倾斜。
这样看去,整个画面有种不能言说的好感。
走拢,扫到一两句耳旁风。
“……借刀杀人……当真狠辣。”懒洋洋的声调,“借羽,你怎么瞧?”
“怕是陷进去了,有些凶险。”
“什么凶险?”弘华走近插嘴。
游饲云对她微笑,李图淡瞟一眼:“你不必知道。”
什么不必知道?
弘华撇嘴。
莫不是还在记恨?小气。
中州与宗唐冲突不断,却迟迟不正式开打。
寄人篱下确实给红军争到了喘息休养的时间,却也难以避免地渐受中州控制。
不知过了一关,下一关会否更加险恶呢?
变数不断,局势愈不清晰。李图不动声色,一点口风不露,加倍神秘。
一个神秘老板,一个神秘师姐。身边净这种非常人,这日子容易吗?
随着狗腿子工作深入,跟唐檀书混得熟了,相处融洽,笑脸盈盈下却没找到任何突破口。
唐檀书这人……只怕是她看错了。
弄不好,将来要在他手上吃大亏的。
弘华看不破,安守本分,一面继续跟闻人余香好好学习,一面用自己的方式糊涂地努力着。
苦练武艺、□□土匪,还要勤下工地,累得够戗。监工的同时,心里也泛些嘀咕。
手下匪兵里有水匪出身的,挑几个“业务精熟”的,暗混到服役民夫中,借机勘察水道,画点地图什么的。未必有用,但这当儿谁也看不透,谁也信不过,还是多做准备多留后路的好。
这日筋疲力尽下工,回给司衙门报备。
没见唐有鱼,正打算离开,过短廊时耳来隐约妙乐。
住步凝神,那弦响一声声,拨得人心痒难熬,不自禁被牵引着去。
步步近了,琴声却不近。
忽高忽低,若还若往,仿佛耳际徘徊,却怎样也到不了跟前。
间有洞箫,一下下,正落在琴音空里。如零落小雨,轻扣芭蕉,敲而不粘,顷刻滑没土中。
萧声渐行渐险,清越入云,却无尖利之调,动情悦耳,妙艺天然。
琴声缱绻温和,偶迸铿锵之音,却全不露杀伐之气。
萧声高拔,琴声低回,箫声跌落,琴声迎合。两下里如各行其调,却又你唱我和,说不出的情致缠绵。
弘华听得失魂落魄,茫茫然再迈出步。
小院草木芳菲,间中二人。
执萧的衣淡如雪,金冠耀眼,眉目争如幻梦,妙色绝伦,天意怎允他世间成双。
抚琴的青袍如玉,琼冠玉带,却不是李图是谁?
这次地真卷轴一般。
音韵画意,都美妙得再插不进一点东西。
弘华呆呆,直到曲毕不能动弹。
“想不到,求骐公子竟才是知音人。”
鱼,好动人的笑容。
啊,李图也笑了,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
在他们相视而笑,别韵深长的对话里,弘华轻抚着胸口。
心里凉飕飕酸溜溜的感觉是为什么?
是因为刚才太好听的合奏,还是现在太好看的画面?
不管了,一定要去破坏!
弘华不多想,直接跳出去。
跟着李图回去,一直不言不语。
到憩馆,李图正要头也不回直奔房间,弘华忽然在身后道:“难怪不让我亲近唐有鱼,原来你在吃醋。”
李图忽地回身。
弘华被他表情吓到:“难道你真,真的动心了?”
沉默……
声音微微发抖:“难道……已经不止是动心?”
寂静……
咦?象他这样极善控制自己五官的人也能有这种程度的表情?
竟连脸都泛红了。这就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吗?
完全是杀人灭口的眼神嘛。
“你真爱上他了?可是,唐有鱼他怎么说也是男……这个倒是不打紧。可是你已经有游……这个也是你的私人问题。可是……”
李图眼中闪出骇人的绿光。
抖一下。
不过身为臣下还是该善尽劝戒之责吧?
“他毕竟身份非常,我们眼下景况也实在险恶。不管多困难,主上还是请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否则只怕……”
李图突然一个吃人的眼神把弘华剩下的话全吓到九霄云外去了。
恶狠狠:“将军有暇担心这些,倒不如多做些正经事!”
话没落地掉头就走,好象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下毒手。
好半天,弘华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次日半途下工拐回给司衙门,没找着唐有鱼,跑去隔壁典图所。
冷清,半天不见人影,拎着几张工单直闯内堂。
看来没人,预备打道回府。过文书房时随手碰门,无声无息滑开条细缝。
毫无目的地往里看,吃一惊,下意识退开,再悄悄窥看。
唐有鱼侧对着门口,看不大清楚,似乎肩脖带伤,正在自己上药。
弘华心生疑惑,再细看,眼睛发直。
他眉目低垂,唇瓣嫣红,轮廓优美的侧脸细致光洁,松开衣襟露出大半肩膀。侧转的脸,微扭的脖子和肩构成一条美妙曲线。衣净如雪,却还掩不住肌肤的眩目光泽。
天,简直惹火画面!
先痴呆,继而一愣。
呃?这种行为是不是叫偷窥?
心慌,脚在与大脑达成协议前就率先后退,导致肢体不协,反而撞到门。
响起一声沉闷吼叫,却近在耳边。
刚才太专心偷看,竟没发现就在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还有个人在。
弘华大惊,急忙退到廊上,那人紧跟着从房里扑了出来。
矮小粗壮,赤手空拳,但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弘华吃力地避过几下攻击,腰刀迟迟拔不出来,心里哀号不住。看他拳风凌厉,挨上一下只怕就不必打了。
“周弩,住手!”唐有鱼的声音。
那人却仿如未闻,攻势不减。
正狼狈逃窜,白影一闪,唐有鱼已到身边。
轻轻在那人肩上拍拍,暴烈如虎的人瞬时静止。对着他用唇语无声说了句什么,他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顺过一口气左看,唐有鱼已衣装整齐,神情恬淡,却瞧不出有伤。
微微笑:“是我一个内仆,聋哑粗鲁,心智不开,得罪将军了。”
“不妨,不妨。”眼睛不敢停在他脸上,东张西望,“我遍寻公子,冒昧瞎闯,失礼了。”
低头,才发现手上工单慌忙间已丢得一地都是,连忙去捡,顺势避开他灼目微笑。
从这回起,弘华发现自己症状越来越严重,而且新添了奇怪嗜好。
每当唐有鱼侧面转头微笑,她就会不由自主顺着他脸脖的美妙曲线看下去,看下去……
心律失常,神经跳线,听觉基本丧失,视觉高度发达,脑袋只剩一个念头:
扑上去,咬!
每次都要用巨大自制力才能控制犯罪欲望,而且要加倍发挥智慧来掩盖失态。
不过从唐有鱼淡淡微笑来看,她的失魂落魄已经太明显。
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从措施上,尽量避免呆在唐有鱼侧面。
从思想上,坚持不断进行自我批判□□运动。
不过收效似乎都不大。
“都说了你身为高级将领要自重,怎么可以觊觎人家小公子?传出去你还做人不做了?”
“觊觎?没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小小花痴还算青春期正常反应,可以原谅,可你发展到这种程度,你说你象什么?简直跟那种猥琐的变态大叔没两样!”
“冤枉啊!我也只是发现人家侧转脸时那……角度特别好看而已,纯欣赏,绝不猥琐!”
“还不承认?忘记你今天干什么了吗?你……唉,我都说不出口!”
“那……那是意外。”
“意外?每天几趟的意外?”
“我会调整心态,清除杂念,以后一定不了!”
“你保证?”
“我保证!”
抛开镜子找佛经来念,驱除心魔、净化内性。
院子里崔子正磨刀。
跑去蹲他旁边:“崔子啊,转头来。”
崔子转头看她。
“笑一笑。”
崔子愣了一下,听话的扯动嘴角。
抖。
“行……行了,你接着磨。”
真没见过有人可以笑得这么不像笑的。
中午和十七个土匪坐在条凳上吃饭。
站在条凳端头边,琢磨了一下下令:“都转脸过来!”
全部抬头转脸,捧着碗。
“笑一个。”
要不说训练有素呢,齐齐笑得跟十七朵油菜花儿似的。
“转回去,吃饭!”
这个……实验对象似乎也要考虑人选问题。
下午遇到游饲云,立刻颠颠跑去排排站。
“有事?”游饲云狐疑地转过头。
弘华不答话,一劲儿盯着他悦目的脸猛瞧。
游饲云被她表情逗笑:“你怎么了?”
心跳漏了两拍。
不过,没邪念啊,没邪念。
放心。
掏出镜子。
“我就说我只是普通好色,没到变态地步嘛。”
保险起见,又实验几次,结果相当满意,心情大好。
哼着小曲儿从□□过,瞄见李图正伏案用功。念头忽起,轻手轻脚跑去坐在旁边凳子上。
一分钟……
两分钟……
……
十分钟……
居然完全当她透明,一眼也不飘过来。
弘华无奈地清清嗓子:“那个……公子啊……”
李图忽然转头,冷冰冰一张脸:“何事?”
弘华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咳,咳,没,没事,您忙。”
沮丧地起身撤退。
走到台阶边随意一回头。
李图恰好也正扭头看过来。
而且……他居然在微笑!——虽然一对上她就飞得没影儿。
弘华吓得直接摔到院子里草地上。
不管怎么说,最终实验成功。
次日特意去隔壁工地“偶遇”唐有鱼,心态平和,能正常对话,窃喜。
正面、侧面、微笑,没事。
终于脱离变态大叔行列,满心安慰。欢欢喜喜回头。
狂风正劲,唐有鱼一手拂衣,一手挽发,露出修长的脖子。
一秒
两秒
没事
三秒
心魔!心魔!
弘华自信心严重受损,眼也不敢抬,闷闷一句“还有别务,告辞。”掉头就走。
出不远,伸手到腰里摸荷包,忽然发现那个与金铃系一块儿的珠眼白石鱼佩不见了。回想应是掉在工地上,转头去找。
刚走近就见唐有鱼还在。
犹豫了一下,却见唐有鱼弯腰捡起一件东西。
金铃轻响,定睛一看,正是她的白石鱼佩。
唐有鱼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脸上绽开一个美丽的笑。
然后,小心揣到怀里。
弘华莫名大吃一惊,刚迈出半步的脚迅速缩回,躲到树丛后,心嘭嘭乱跳。
好半天,终于说服自己是她太过花痴,太爱胡思乱想。
故作自然现身出去。
唐有鱼见了她,微微一笑:“将军又回来了?”
弘华敷衍地应着,一面意图明显地做出四处寻找的动作。
“将军在找什么吗?”
“是啊,腰饰弄丢了,许是掉哪儿了,随便找找看。”
说着偷瞄唐有鱼,等他开口。
可等了半晌,他全没动作。
犯难了一会儿。
只得硬着头皮,尽量装作随意地问:“小公子可见了吗?一个小小的白石珠眼的鱼形佩饰,上面还系了对金铃。”比手划脚努力描述。
唐有鱼笑得甜蜜纯真:“没见着啊。”
呃?
弘华始料未及,一时呆怔。
“要紧吗?”唐有鱼继续甜美真挚地笑着,“可要遣人四处找找?”
弘华脸腾地红了,心中一片撩乱。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没什么要紧,不麻烦了。”
不敢再看他的笑脸,掉头逃窜。
* * * * * * * * 瞌睡的深夜分割线 * * * * * * * *
公主大婚的日子到了。
锦绣楼上落云披霞,久乐长街红翠连天。
人山人海中笑颜相接,乐意欢然,杨柳丝软里轻歌曼舞,缎纱如烟。
弘华一想到这华盛光景里藏了弱女子泣血伤心就可劲儿地不舒坦。走完难免的过场,迫不及待避风头去。只盼离那热闹但远一分,听那笑语再弱一点,心里便能清净些。
人都凑热闹,河边格外安宁。
红日中天,河水象玻璃般清透,闪闪生光,水底五彩卵石也颗颗映得宝石一般。
大大小小的鱼就这么悠哉游哉在彩石间游来游去,片片细鳞清晰可见,在身周弥出幻妙光晕。
弘华蹲在石头上看,摆凶残表情:“小子们,很嚣张嘛,小心被我烤了!”
没有人,不,没有鱼理他。甚至一两条贪阴凉的还游到她投在水面的影子里,徘徊不去。
“真以为我不敢抓你们是不是?”弘华自顾自恐吓,“呐,我数数啊,第三个撞上门的我一定抓。”
鱼悠闲地摆摆尾,像在嘲弄她。
“一!”恶狠狠数。
“二!”
挽高袖子,作饿虎扑食状,目不转睛盯着水面。
第三条鱼出现在水中。
美丽的脸随微波浮动,幻象一般。
“将军在做什么?”带笑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滑过弘华肩膀跌落水面,溅起看不见的浪花。
弘华旋身向上,四周景物发出的明亮光芒让整个天地都仿佛旋转起来。
他的笑脸就在上方很近的地方,正背红日所以不清晰,散发夺目的光。
这光芒和忽然的旋转让弘华一时眩晕,晃了晃,几乎倒栽进水。
被他一把搂住了,让人脸红的姿势。
连滚带爬拉开距离,四方乱瞟:“小公子怎么在这儿?”
由于心乱难制,这几天都躲着他,突然撞见不住心慌。
“我也出来偷点清闲,却正好撞见将军。”
唐有鱼在一片明亮景物中微笑,而成为其中最明亮的一处。
“公子今天嫁妹妹啊,圣景繁华,事务繁多,抽得开身吗?”
唐有鱼默了默,抬头看那歌舞芳菲的方向,淡淡道:“我不爱这热闹。”
那一瞬,他眼中有弘华不能辨识的复杂内情。
或者,他能体会这满城欢乐下的落寞悲凉吗?
或者,这妹妹对他来说并不只是唐氏大业的棋子,并不只是陌生人吗?
只他的一眼,已是一个弘华无从探究的曲折故事了。
“繁华喧嚣,闹中偷闲也是一番惬意。”弘华试着岔开话头。
唐有鱼微笑着回过头:“方才将军忙什么?捉鱼吗?”
弘华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真捉,只吓唬吓唬它们。”
唐有鱼轻轻失笑。
转头看水里,鱼们还是不知死活,慢动作地扭啊扭。
弘华认输地笑:“只顾水里优游自在,它们倒快活。”
唐有鱼也微笑看着。
这么并排站着看鱼,心境倒平和起来,也没想起邪念什么的。
“你又怎知鱼真的快活呢?”唐有鱼轻轻的问话象水流声。
咦?这问题听来跟庄子与惠子那俩老头子闲扯淡的话题很象啊。
于是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
看到唐有鱼被水光映得闪闪发亮的侧脸,后半句话就弱下去了。
唐有鱼温柔地看了水面好久,淡淡道:“怎知,它们不是分明恨水寒凉,却又片刻不能离,有苦难言呢?”
他说谁?鱼?
哪一条呢?
“鸟不入水,鱼不飞天,天道自然。心快活则身快活,何必恨水?”
唐有鱼微笑看她:“生有所恨,偏要息息相存,如此天道亦是自然吗?”
“天予必有所益,恨而不若欣受。”说着弯腰掬了清水,看它指间滴落,阳光下闪耀璀璨光芒,“水有冰雪之质、云霞之美,汇江海磅礴,成雾雨甘霖,润泽天地,哺育生灵,岂不是天赐妙物?”
唐有鱼也蹲下来:“可它包浊藏恶,如无形冰牢,囚魂拘魄,离之则呼吸难继。”
“看问题要多方面嘛。再说,谁知来日之变呢?天力之不至者,人力来为吧。”
“人力真能敌天数吗?”唐有鱼指拨清流,“它性本阴寒,能沸不能燃,能育生却又溺生,生死好恶全弄于它股掌间。”
“这也不一定,看你欲求它如何。”
说完捡了几片枯叶捏成团,取日燧,待青烟冒起即扬手抛入水中。
竟没熄灭,反窜起火头来。
唐有鱼惊讶地看她一眼,再转回。顷刻那小小火头已成一团烈火,就这么凭空燃烧在水面,越来越旺,映红了两人的脸。
弘华转头看着他侧脸,满是孩子般兴奋神采。
虽用掉了身边仅有一块电石,不过能博美人一笑不算浪费。
烈火慢慢弱了下去,唐有鱼这才移得开视线:“你竟能焚水!红花,你真是神仙吗?”
“神仙不敢当,”弘华谦虚,“也就是脑子好使一点,本事大一点,说神人就行了。”
闲扯了一会儿,唐有鱼提议游湖。拉着弘华走了不远,在一棵大柳垂条下找出艘小船来。
“这里怎么会有船?”
“当有便有了。”
上船,顺着小河划出去,很快进了大池。
池畔歌舞升平远得仿在天边,两人直往大池深处去。
无别务缠身,悠然观望大池风物,确是妙事一桩。
今日弘华未正装戎服,闲装舒适,头发学唐有鱼那样高高束起,闲闲散散坐在船头。艳阳明媚却还不炙人,池风把衣裳吹得象风帆般鼓起来。
觉得很惬意,不知不觉眯缝起眼睛,享受日暖风清,感觉乱发飞舞拂过脸颊的痒痒。
心满意足睁眼时正对上对面注视的目光。
对上了也没有移开,溶溶的象池面的细浪,洗去人千头万绪,叫人心旌摇荡。
弘华呆楞了半晌,掩饰地微笑,四方观望。
船已进了人迹罕至水道蜿蜒的东池。
到处草木疯长,全无人迹,独有一番奇景野趣。
“这边想必罕有人至。”
“这里行船不易,便是水户也极少来的。”
“可看你对这里水道却很熟啊。”
“我幼时常来此玩耍。”说着抬手一指,“那时极爱在那树上攀爬。”
弘华顺着看去,好一棵巨树,虬枝纠结,临水而生,硕大根茎从干上直垂入水,象门帘一般。
“哇,那一定很有趣。”弘华看得兴致盎然。
船到近处,在根茎间勉强穿梭,更觉神奇壮观。
弘华抓住一条粗根,试着拽拽,纵身而上,来回摇摆,觉得十分有趣。
唐有鱼站在船尾,笑眯眯看她在上面猴子一样晃。
“那时……我们也常挂在树上打闹,追来打去就能玩上许久。”
我们?
弘华放手,落回船上。
唐有鱼仍微笑仰头看着,伸手轻轻抚摩一条根茎:“有次我失手从最上面掉下来,要不是大哥在半空抓住我,恐怕就没命了。”声音里有着轻盈的笑。
大哥?
弘华惊讶地抬头。
唐有鱼似乎也意识到了,低头淡淡微笑:
“小时候,大哥待我很好……在长大到……能分清他娘和我娘不是一个人之前……”
他们兄弟也曾有相亲和睦的时光吗?
弘华心中淡淡惘然,无言以对,只得岔开话头:
“大公子之母,那是大王妃吧,想必也是一位美人。”
“……她并不是美人。”唐有鱼唇边浮起若隐若现的笑,“只是,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
弘华惊讶地看着他眼中不能掩藏的温柔。
这是第一次,看见他那美得难以琢磨的脸上这样□□裸流露感情。
就是当日说起他那美丽惊人的娘亲时,他眼里也丝毫没有过这样的深情啊。
不……我不爱她……
这话弘华现在有些信了。
真的很好奇,但唐有鱼深坠其中的微笑让弘华觉得,那是不容轻易打探的过去。
只好再换话头:“可惜大王妃仙逝太早……也少听人提,前日过祭庙时倒疏忽了,有机会当好好拜拜才是。”
“她没有灵位。”唐有鱼眼中温柔渐淡,“她遗愿不肯入土,只愿火葬。父王依言,但没有留骨灰,不设灵祭奠,多年来也不爱听人提起她。大哥曾为此与父王争执多次,终不了了之。”
呃!?
弘华什么话都不敢接了。
唐拥那张依然英武但病弱衰老的脸浮现眼前。
这古怪的老头子,他到底是太过无情,还是根本是个疯子?
船出曲水,眼前水域又开阔起来,柳暗花明的感觉。
弘华忽一声惊叫:“好美!”
一个不大的荒岛,通体为藤萝覆盖,正值花期,密密匝匝的花朵竟把整个岛盖了个严实。
“想不到竟有这样世外桃源的妙景!”
唐有鱼歪着头不眨眼地看她,象在考虑什么,然后笑道:“要近去看看吗?”
弘华自然一万个乐意。
近看更美不胜收。
肥嫩粉腻的花朵一骨碌一骨碌垂挂在碧绿藤蔓上,直叫人想咬上一口,伸出手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碰坏这些可爱妖精。
粉的、紫的,艳丽色彩直晃得人眼花,飘落的花瓣把周遭碧水也染成一片缤纷。
船停。
弘华还目不暇接,一阵响动,转头唐有鱼不见了。
正发怔,唐有鱼忽然从缤纷中钻出头来,笑得一派清新,接着向她伸手,招了招。
恍惚是看见花妖无法抵抗的诱惑笑颜。
弘华呆了半晌才伸手,被他用力一拉,也跌进一片缤纷中去。
被他拉着在花海中奔跑,真象梦里情景。弘华忍不住大笑起来。
唐有鱼转头,对她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然后这笑脸又消失在花中了……
竟有这样一条隐秘小道?
加上铺天盖地藤萝的掩饰,若没人引路是无论如何发现不了的。
弘华的惊讶很快被兴奋取代。
曲曲折折一阵穿行,钻进一个岩洞,推开一块大石,居然别有洞天,眼前是偌大个石室,其宽阔精巧叫弘华啧啧称奇。
石室里却并不很暗。唐有鱼跑去推开了几块大石,顿时亮堂起来。
细看,这石室构造简直妙极,空口位置巧妙,通风透光,却水雨不进,干爽牢固,实用性隐秘性兼具。就算造化神奇,这后天建筑水平也实在了不起。
这石室显然有日子了,四下器物齐全,清洁规整。左右岩壁上几个大小不一的凹穴,就象小房间,也设计得十分巧妙。简直是一个适合长期生活的好处所。
弘华惊叹连连,合不上嘴。
“你是怎么建了这样个好地方?太了不起了!”
唐有鱼微笑地看她到处乱跳:“不是我,是我娘建的。”
哦?
弘华转头看他。
“她原本许是要派什么大用场的吧,可惜没成。她过世之后,这里就归我了,成了我一个人的地方。”
他那美丽的公主妈,竟然修了这样一个密室。
古怪的一家人。算了,不琢磨了。
在取得唐有鱼的许可之后继续翻箱倒柜努力参观。
打开一个抽屉,放着异域传来的奇妙玩物。再打开一个箱子,许多小弓箭、彩漆陀螺、泥马啊什么的,全是小孩子玩意儿。
“你的?”
唐有鱼点点头,露出孩子样的纯真微笑。
“喔!原来这里是你的宝库啊。”
“对啊。我从没带人来过,可别说出去。”
“放心!”弘华拍拍胸脯,“我,信得过的!”
又翻出不少孩子宝贝。
“看来你从小就爱藏东西。”
唐有鱼微笑。
“好漂亮!”弘华提起矮柜上一个精巧的金丝鸟笼,“怎么不养只鸟?”
唐有鱼走过来,伸指轻抚那精美的金丝缠花:
“小时候,一个异邦人献上一只七色奇鸟,能唱很好听的歌,父王把它赐给了大哥。我很喜欢,就趁没人时偷偷逗了逗,可是被大哥发现。他一气之下把鸟掐死,笼子也丢了。所以我得到了这个漂亮的笼子。”
弘华抬眼看他,可是语气神态都很轻松。
他微笑地看着弘华,继续用温柔语调说:
“从小,我要是得到什么心爱的东西,就会带到这里藏起来,就没有人可以再抢走了。”
弘华呆怔了好一会儿,猛一掉头,甩开粘着的目光,尽量大声笑着扑向旁边柜子。
打开最上面的盒子,空荡荡,只放了个锦袋。
“又是什么宝贝?”
正要拿起,唐有鱼风一样卷过来,飞快抢了过去。
弘华吃惊地看着他。
石室里很安静,当他抢过袋子的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时,隐约有金铃清脆的声音响过。
侧光下,他的脸好象泛起了淡淡粉红。
一秒
两秒
数三之前……
“哈哈哈,难得参观到这么好的地方,呃,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出去再看看风景吧。”
说完,飞快地一头钻进来的石洞中。
然后有她迂回的哀号声从石洞里回荡出来。
唉,忘记他刚才已经把石头堵上了……
* * * * * * * * 皮蛋瘦肉粥的分割线 * * * * * * * *
额上一阵阵疼和清凉感觉交杂,唐有鱼缓缓揉动的手势轻柔得象在抚摸花瓣上的露珠。
弘华魂不守舍,只得乖乖坐正不敢动弹。
可这里太安静了,静得无法掩盖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那个,”小心翼翼,“还是先出去再揉吧。”
唐有鱼的目光仍停在她额头上,语调温柔:“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咦?听来怎么似乎有点淡淡的哀怨?
感觉怪怪的。
“呃,反正也参观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有看到呢。”
“啊?下次有机会再看好了。那个……我是自己出来的,这么久了,他们也该找我了。”
唐有鱼放下揉药酒的手,微笑地注视她:“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啥?!
寒气从背后升起。
弘华下意识把屁股从石凳上轻轻抬起,保持马步姿态向后方进行微小移动。
唐有鱼还是注意到了她古怪的动作,向她伸出手:“你怎么了?”
弘华仿佛触电似的猛向后弹出一丈。
“我,我想回去了!”
唐有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变作深深的哀。
这原本是非常美丽的,但在淡白的朦胧侧光下却有莫名的惊悚效果。
“你也想离开这里吗?”
也?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字给弘华带来了极大的惊恐。一溜烟再次冲进来时的洞口。
可是四面八方推、敲、打、踢,那刚才轻松就移开的大石现在却纹丝不动。
忽至的阴影。
一回头,唐有鱼已经无声无息立在身后。
眼如萧瑟的秋水。
被堵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恐惧感只会更甚。弘华再慌张地一阵搜寻无望后,一咬牙反冲过去。唐有鱼只轻轻一避,由她冲回石室里。
弘华没头没脑一阵乱闯,找不到任何别的出口。
绝望之余强行压制心中惊惶,转身望向一直站在当中默默注视她的唐有鱼。
强笑:“呵呵,好了啦,不要玩了,我们出去……还,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唐有鱼沉默的幽幽注视把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情绪又冻了回去。
正拼命想再找点话说,唐有鱼忽然向她走过来。
弘华反射性地往后躲,直到背抵到石壁上。手下意识四下摸,但左右都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唐有鱼慢慢靠近,停在一米多远的地方。
继续幽幽的眼神。
沉默。
在弘华的心快要跳出胸膛时,忽地轻轻一叹。
仿佛有千年化不去的哀怨:
“为什么?……你们都想离开我呢?”
这句话莫名地让弘华心中的恐惧急剧上升。
然后他的眼神微偏,落在弘华的侧面。
顺着他的视线转头,这才发现就在自己头挨着的石壁上一个凿出的凹槽里,小心嵌放着一个十分精美的金盒。
有凉风吹过心头。
“这……是什么?”
颤抖着问出来了,却害怕听到答案。
唐有鱼看着那金盒的眼神忽然转成了深深的柔情和满足。
“是我的母亲。”
吓!
弘华飞开丈余,舌头不受控制:“四,诗,是你娘?!”
“不是我娘,是我的母亲。”
弘华神经线乱成一团。再看到唐有鱼注视那金盒的深情眼神时,忽然一个激灵。
“你,你是说……大,大王妃?!”
唐有鱼向她转过头来,脸上是愉悦的微笑:“她是我的母亲。”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她的骨灰没,没留下来吗?”
唐有鱼没有回答,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仿佛一个小孩子偷到果子后的满足与天真。
在这个笑容下,弘华四肢都僵硬了。
“这样,她就是我一个人的母亲了。”唐有鱼笑得甜美,“她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弘华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机械地向后退,退。
唐有鱼慢慢靠拢:“你是我带到这里的第二个人,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呢?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纵然巧舌如簧,这时弘华也不能回答了。
只是心里拼命地狂叫着,她稀里糊涂来到这时代,经过那么多,那么努力,是绝不能就结束在这里的。
可是,现实教育我们以下三点常识:
一、侥幸不会永远伴随我们;
二、绝大多数时候在绝境中都不会有救兵从天而降;
三、再传奇伟大的人或物都有可能葬送在不起眼的细节上。比如号称神之子的拉美尼西斯,兄弟妻儿朋友敌人全都死光光了他都没有死的伟大法老,全埃及都相信他是永生的了,最后他死于牙齿脓肿。
虽然到最后弘华还是不相信,但是她终于还是成了唐有鱼心爱宝库中的标本。
经过一千多年后,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神奇的宝藏。
并在一个精美无比的金棺中找到了被打扮得华美绝伦的象公主一般沉睡的弘华。
于是她成为继西汉马王堆出土的辛追之后第二具千年湿尸,而且她保存完好的程度更近乎奇迹,除了少数肌肉微微委缩,一切骨骼、器官、软组织完整,弹性良好,甚至连面目都还清晰可见,全身衣饰精美如初。
这一发现迅速震惊了世界。
人们纷纷感叹中华民族真是一个充满了奇迹与梦幻的民族。
关于她神秘身份的考证与猜测更成为热点。
金棺上镌刻的几句深情款款、哀怨缠绵的只言片语更引发了人们无穷的绮丽想象。
以此为题材创作的音乐剧《金棺》邀请著名演员演出,成为长演不衰的经典剧目,其中充满幻想的浪漫爱情故事和美妙唱段迅速风靡大街小巷。
其他相关的文艺、影视作品也成为了热门。
经过复原的“千年睡美人”照片公布后被正在上大学的弘华及其亲朋好友看见,惊讶地发现竟然与她面目酷似。
于是大学生弘华成了风云人物。
她本人在惊讶之后四处吹嘘自己是千年前的绝色美人转世,搞不好还是身份高贵的公主什么的。
然后转眼临近大学生弘华毕业了,她收拾包袱跟着科学考察团到彤眉山去考察。
就在大学生弘华进山与世隔绝的时候,由于害怕破坏古尸而一直没敢轻易乱动的科学家们,通过X光检测,在湿尸弘华的层层华服下找到了形状可疑的金属物品。
通过繁复的手续小心取出来一看,居然是公元1987年原厂生产的瑞士军刀。
当即,本研究的重要负责人昏死三个,两个神经失常,其他的普遍对自己的工作失去了信心。
举世哗然,这顿时成了本世纪考古学上最大的乌龙事件之一。
但经过各种科学鉴定,又排除了人为造假的可能。
全世界的考古学和相关科学家们都为此一筹莫展,不断召开大会进行研讨。
这顿时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并以极大优势成为网络搜索关键词排行中的第一名。
于是乎,弘华生得轰轰烈烈,死得烈烈轰轰。
身前身后,横亘千年一直充满了传奇。
并且,这个不朽传奇还将继续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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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一节全当我五一睡多了觉说胡话好了。
郑重声明:本节胡扯来源于脑子发热,只作为制作交流、宽带测试和恶搞玩笑之用,请于看完后24小时内自动遗忘。
正常情节发展在下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