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早前逃散了,留下的全杀光了。没人知道,也没人相信还有这一百多人能站在这里。
附近一定有庞大军力。幸好天黑了,连月亮都没有。离开的最后机会。
进,继续强闯饱谷关。西行,可试破连云营。东北方虽无出路,但有座废弃残堡或可据以暂守……
路,有许多。
都是死路。
现在弘华心里已没有半点求胜欲念,唯一渴望是逃生。
在这茫茫重重黑夜里找到一条活路。
抬头看着暗淡星空。
怎样才能活?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好象也曾经看着这样一片天空,想过这句话?
是千年后的过去吗?
在“生还者”训练营学过的生存技能七零八碎冒出来,无联系地在脑里乱串。
遇到山洪爆发,怎么求生?不是抢先下逃。人,赢不了山洪。
逆着洪水,往上。
虽然生机渺茫,但若能侥幸一次次留下命来,那么每往上一步,希望就大一分。
“没有一个山顶,会有所谓的山洪。”
深吸一口气,喉咙裂开一样疼,许是被血气凝坏了。
招呼四周默默的人,在一地尸体中摸索干粮、火种、可用的兵器,拉回四匹残留的战马,搀扶支撑着,踩着尸体开始走。
方向,是倒回去,朝着中州腹地。
夜很黑,又得离开正路,胡乱试探拼凑的路线很难走。
陆续有人倒下。
还有气的,扶着背着,马驮了,努力拖着走。
死去的,带不走,却也不敢留在路上,只能忍泪把遗体推进河里或山谷。
奇怪,没有一个人真的哭出来。
奇怪,对于弘华离谱的决定,没有一个人质疑或抱怨。
弘华不知道这是不是活路。会不会最终仍逃不出那人的计算呢?
这些已不去想,她只是努力循一条自然的路,竭力挣扎。
走着走着天就要亮了。暴露的危险忽然迫在眉睫,没有机会再多权衡。
弘华拼命搜索脑子里关于中州地理形势的信息,迅速选定一个机会最大的方向。
在越来越明亮的光线里小心翼翼潜伏,一点点挪动。
一次次惊险地错过行进的军队,一面努力观察,放在脑子里反复分析。
不对!
大大不对!
不过相隔一日,眼前情景,一路所见兵情就已和日前离开时完全不同。这绝不是一般部署调配,甚至不像一次大规模军动,隐隐感觉有不同势力纠缠其中。
一切透着诡秘气息,太复杂,太古怪,无论作什么设想都似乎相互矛盾。
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而正在层层乱流中努力寻一线缝隙呼吸的他们,却无从得知。弘华意识到,眼下景况忽然变成一出她没有参与没能旁观的大戏,不仅不是她所能控制,甚至已脱出她所能想象。
必须赶紧抽身!逃不脱,也要先藏起来。最近的可去处是胡葛关后人迹罕至的老林。
老林原荒,地势奇险,面积却不太辽阔,且八方零散分布着不弱军力。也正因此,那里反成盲点,没有眼睛注目的地方。
只有那里!必须到那儿去!可中间这段不长的路却一点不好走。
弘华努力让纷乱思绪沉静下来。
局势复杂难辨,可至少附近一带兵力统一。纵横交错的阵型她堪不破,但还能分辨那是利用连环相扣、轮转呼应的原理,试图用精密筹划构造出严整战环。
可从一路所见细节来看,来往穿梭的军队却并没把战环夯实,十中四五倒是虚招。
这不象那人手笔。
看来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导致没有足够兵力,甚至没有合格部署能够完成战略了。所以不得不用机巧谋略,玩起亦虚亦实的把戏,制造假象,隐藏不足。
既如此,虚实间难免留隙。只要掐准时机,必能找到空子可钻。
也没得选,紧绷心弦投入混局,步步胆战心惊,硬着头皮往前冲。不留退路,凭虎贲军训练有素的协同快捷和眼下生死无挂的狠劲,居然一气呵成冲过了洪流。
不敢徊步,近胡葛关。这一处腹地要关,行军来往,真正是袒露凶险的所在。
怀着复杂心情小心探察,所见却大出意外。
雄浑坚实的关口眼下竟已一片残桓,尸横遍野。血泊未凝,甚至还弥漫着微微温度。
弘华猛怔,身旁张张石雕般脸上也都浮出惊疑。
这里绝不是应该发生血战的地方!到底怎么了?一切那么诡异?
大战方去的战场却是最安静,漫眼可怖尸骸反而最安全。眼前惨况倒是老天赐的运气了。
来不及多想,匆匆过关。
最后还要穿过一片开阔盆地。
弘华心中不安,驻足道:“末一步最是凶险。兄弟们藏好,我先下去,无事大家再来。”
立刻有人自请以替。
弘华语调淡泊,却不容有异:“若真有蹊跷,几个寻常兵卒只怕引不出来。”
语落阔步而出,崔子、蒙更紧跟,再加两个兵卒,明晃晃下坡去。
行到盆地中央时果有遭遇。
不像伏兵,倒真是碰巧撞上的。
数十之众,散漫无形。好好的从这里绕路,必是违律,却不知是战中逃兵还是趁乱怠职的。
一照面,短短对峙,对方高声喝问。弘华不睬,仔细观察四方动静。
为首那士官样的正要发火,旁边冒出个人,指着弘华大叫:“这不是那大猫军头子!”
为首的一愣:“可瞧准了?”
“错不了,会战时见过,这就是那白脸子、娘娘腔的什么神将。”
为首的顿面露喜色,哈哈笑道:“好硬命,竟逃到这里来,也是命歹,却又撞到爷爷手上!”
旁边那人欣喜不住:“大哥,咱们得了这几颗脑袋,就料理干净了,好大份功劳,不用再挖空心思免罪,只怕还大有前程!”
弘华眼中一凛,退半步,扶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识相的,自己绑了吧!”为首的得意洋洋,身后人也懒散笑着聚拢来。
人道:“何苦费事,反正要死不要活。”
弘华静态待发,同行四人默默紧靠过来,背肘相抵。
对方为首的冷笑:“是不上道了,不罗嗦,摘了这几个!”
哗啦啦打来,下的全是杀手。
弘华五人沉着应战,很快对方吃了亏,下手更狠辣起来。
对方没几个硬手,但毕竟人数悬殊,又连战两日伤损疲累已极,对方却体力充沛,对付着十分吃力。多来回几招,五人被冲散,竭力苦斗。
弘华更是众矢之的。她现在功夫虽已不同以往,还是应付艰难。
竭力把刀法使圆,连折数人,情势却愈见不妙。崔子赶来解了一围,缠斗出几步。弘华刚喘口气,另一边又紧逼。苦挡中屡次险避,好容易化解,这才注意到是蒙更靠了过来。
蒙更实力明显大弱,身法十分迟滞。弘华心知他必是前日战中已伤,一直强撑,但现在应接不暇,也顾不上他。
有蒙更竭力相护,总算稍稍转得开身。再猛抡长刀,借着强提起一口气,蒙头蒙脑连环砍杀开来。
耳中声响轰隆隆近,无暇抬头也知道是兄弟们从坡上冲下来了,精神一振。
对方也发现,一阵慌乱,情急下对弘华更拼命连攻,指望得招先手。
等兄弟们赶到跟前这短短一段,真正撑得艰险,在同行四人尽量帮护下总算勉强顶下来。
兄弟们近了,虽是伤军悍气更烈,个个一身血污,双眼通红,鬼魅般骇人,吓得对方不斗便溃。
弘华身周压力瞬乎一懈,扶刀插地暂定心神。
瞟见靠得最近的蒙更身形虚晃,脸色难看,忙腾一只手勉强扶他:“怎样?”
蒙更强支身体,吃力地摇头,示意无碍。弘华顾不上多问,勉力提气,对兄弟们大喊:
“一个也别放过!”
一阵儿乱斗,那数十人一个不漏全被押在地上。
弘华刚顺过口气,过去扫了一圈,到那为首的面前:“说,为什么赶尽杀绝?”
那人半趴在地,一点威风也无,筛糠似颤声叫:“小的不知好歹!有眼无珠!将军饶命!饶命啊!”
弘华不耐皱眉:“说!你们是谁的人?奉了什么命?”
这样目的明确。要死不要活?分明就是灭口了。
那人连连大叫,絮絮叨叨却只不住求饶,没一句有用答话。
弘华实在没力气想审问技巧了,所以很自然地使用了她从没用过的方法。
拿长刀割耳朵其实不太趁手,幸亏刀口还算快,不费力就整片削下来了。
那人看着掉在眼前血糊糊一片肉,短短一呆,立刻捧着半边脸满地乱滚,杀猪般嚎起来。
弘华皱眉,手里刀又冲他脸去,他立时不敢再滚,刺耳嚎叫也强压成痛苦的闷哼。
行动果然比语言有效。只再做了个动作,那人就自己颤声叫起来:“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听说是公子军令,见到大…见到贵军残部就杀尽不留,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是私逃的,怕受军法,一时糊涂才狗胆冒犯将军,将军饶命!饶命啊!……”
又叫了一串,再没更多有用的话。
弘华收刀,刚欲移身,复又转回在他面前蹲下,自己也没想到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哪个公子?”
……
“这些货怎么收拾?”高勤捉刀问。
弘华没有即答。
崔子从不多话,这时却反常地在弘华耳边说:“放出一个,咱们就露光了。”
地下近旁几人露出惊恐神色,大叫饶命,连连赌咒发誓。
弘华眼角微微抽跳一下,疲惫地一闭眼:
“杀。”
……
扫地上黄沙盖了血和脚印,不留痕迹。
几十具尸体塞了捆了石头,沉到附近河里。河水有那么一会儿全红了,很快冲得干干净净。
……
潜入老林,深谷里找到山洞藏身,过程顺利。
老林其实不很辽阔,藏这些从地狱爬回来的鬼却似乎已经够大。
终于能休息了,大家却都呆站很久才陆续想到可以坐下来。
弘华觉得很累,累得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弹,但却僵硬地站着。
崔子默立在她旁边两步远的地方。
呆了一会儿,瞟到蒙更也呆站在旁边不远处,一动不动。
又呆一会儿,无目的地叫他一声,没什么反应。
视线散乱地看着他那方向,然后看到他脚下泥地里有什么湿湿的一点点晕染开来。
逐渐扩大,很深的颜色。
上看一点,他盔甲下露出的一段黄褐色裤腿已经完全浸染成深褐红。
弘华猛一睁眼:“蒙更!”
几步扑过去伸手捉他肩膀,可刚碰到他就轰然倒下。
“蒙更!”弘华竭力扶起他僵直的上半身,却非常困难。四周人也惊怔地围拢来,纷纷帮手。
触手处,他盔甲下戎服全透湿了,抽手出来,满手已经开始凝固的浓稠鲜血。
细一看,除了四肢肩头的伤,盔甲也到处是损痕刀口,背上护甲更大半裂开,他自己强裹回去,以至从外面却不大看得出来。
连忙七手八脚替他取下甲胄,果然一身衣裳泡血。
弘华手一伸到他后背护甲下,忽然一刺,整只手臂一阵痉挛。
猛的伸手进那几乎完全断开脊椎的可怕伤口里,被冒出身体的白骨裂缘刺痛手指的感觉,没遇到过的人是不能想象的。
这样的伤是怎能撑住不当场倒下,还默默跟到这里的?
弘华刹那呆怔后,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他后背放直,减轻一点痛苦,但似乎没有意义了。
蒙更眼神已经涣散,仅存一点神志分明也在急速流失中。
左右连连唤他好久,似乎略有一点清醒,视线仍是散的,口中断续念念有声。
“你说什么?”
弘华挥阻左右,尽量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屏住呼吸,艰难地在那含混颠倒的说话里分辨出一些词:
“……将军……将来你打……将…..到井川...到……带我去……回去……见……”
再听不清了,越来越低,直到微不可闻。
弘华咬着牙:“好,我答应你!我打井川,我带你回去。但你不准死!”
可是再唤也没用了,怀里身体微微的动静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静止。
僵了,硬了。
一点点冷下去……
弘华抱了他很久。
“蒙更。蒙更?”
以前会立刻恭恭谨谨答应的,现在不了。
脑袋里忽然一空,忘了自己一直坚持着的,在士兵们面前应该怎么样,不能怎么样。
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古怪声音,然后用力抓着他的尸体,开始哭。
四周一片宁静,人默默看她。从没有过的失态,毫不控制地号啕大哭。
人丛里冒出一声低吼、一串强抑的猛咽、猛断的抽泣……高高低低,蔓延到整个山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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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微弱晨光透进来,弘华醒了。实际一整夜,她都是在半梦半醒中过去的。
其他人还在熟睡,洞里一片安静,只有他们胸膛缓缓的起伏能让弘华感到些微安慰。
数一遍。
一百三十七。
包括蒙更。
一百三十七。
弘华轻轻出洞,一路向上,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
默看各方,心里估摸着可能的兵力分布。
包裹在危险中心,这里的确是个绝佳藏身处,却也没有出路。
又能藏多久?血泊里扒出那点口粮,极限算也顶多撑七八天,而他们甚至不能大张旗鼓在林里觅食。
目光高高低低转一圈,落到一个方向。最险峻,也应该是兵力最薄弱的方向。
过了那两座山头好象就是中州边境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弘华忽然开口问。
不必回头也知道他在那里。
他总是在那里。
“南蜀。”崔子厚厚的声音。
“南蜀?”
目光穿过重重雾蔼,看那淡青山头。缓缓念一遍:“南蜀……”
沉默。
崔子忽然迈近一步,声调僵硬:“将军!你在想什么?”
弘华专注看着那方向,没注意他的表情。
如果南蜀出兵……
但符孑与唐家同盟,有复杂的交情和利害关系,眼下他绝不会出兵中州……
良久,仿佛自语一样轻轻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不行!”崔子一声大吼。
弘华诧异地转头看他。
他从没反驳过她的任何一句话。现在他脸上是很少见的紧张,甚至惊恐。
“不行什么?”
“将军!”
他总是保持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这样紧张失措的他看起来才又象一个普通的慌乱少年了。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
弘华忽然笑了,用宠爱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慢慢:
“有什么不可以呢……”
……
“一起杀出去!”匪兵甲猛起。
“那是送死。”弘华淡淡否决。
“那么多兄弟都不活了,咱们还怕什么死?”匪兵乙。
“死可以,但白死,不甘心。”
“咱们一条命拉上他狗娘养的十条命,怎么都不赔本!”
“拉上十个身不由己替人卖命的小兵,就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了吗?”
一时无声。
弘华的表情淡得看不出一点情绪:“他们只是杀人的刀,不找到那捉刀的人,怎能甘心……”
火化了蒙更,暂且悉心葬下骨灰,把百余兄弟托给高勤照管。
一直以来高勤总不服弘华,有事没事加磕添堵找不痛快,这会儿能依靠的人却只得他。
从没有过的诚恳真挚:“将军放心,兄弟们要出一点差错,高勤拿命来填!”
“六哥说傻话呢。”弘华仿佛没有力气了,声音格外柔软,却充满确定感,“你活着,我活着,兄弟们都要好好的。六哥看着他们,好好等着我。”
高勤眼里有水光闪动,狠狠点头:“等着你!”
“等着我,我一定回来。”
拒绝了所有随行请命,只带崔子就出发了。有时人多并不是帮助。
外头局势果然严峻,两个人混迹其间也不容易,但类似的事干得多了总算是有了经验。
千方百计终于混进中州城是将近两天后了。
真的是巨变。
就在虎贲外奔那晚后半夜,中州城兵变,守都二十七将一夜尽丧。
个中曲折已无从打听,总之两日天翻地覆折腾过后,文武将相,抗者杀,活者臣,中州易主。
原本应正在城中的唐檀书其时却踪影全无,事发后又忽从百里外调兵反扑,但在早有预谋的精心策对下节节败退,不得已退边而战,如今情势堪危,他本人也生死未卜。谣传虽多,但大不可信。
事前离京的淡台境也曾有反应,竟一击无功,接着便暂缓动作,稳稳布兵占了大幅地盘,似乎尚在观望。
最费琢磨的是老王唐拥,全没动静,听说仍在宫中静养,却几乎没人能靠近他。坊间传言不绝,甚至猜测他已经遭弑。
而李图等人在那一夜变故里不知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其后显然也大受冲击,但应对睿智果敢,经过小规模冲突后竟奇迹般全身而退。如今已退兵边域,态度暂时不太明朗,不过根据最新传闻,似乎有点儿“以微薄之力匡扶正义,对篡位者强烈谴责”的意思。
一面要防备宗唐方面,一面要应对中州这一摊子,想必李图这会儿正调动一切资源智慧,努力摆平这乱糟糟的僵局,争取上风位。
不过既然出去了,要回来就不是说话间的事。
弘华心中一黯,最后一点想头也断掉,这下真正是孤立无援,自挣生死了。
城里风紧,风头却不在她这儿。在许多人心中,她应该已经是横尸沙场的人。
正因此,加上恰当改装,她和崔子反而可以走街窜巷,四处打探。
打图典所门前过的时候,弘华茫然抬眼,心头忽然模模糊糊浮起那夜别时情景。
那清风、银月,那醉倒怀中一枝青莲……
如今莲花不在……
他已经成为那重重宫门里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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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幸成为“小节”中一部分的小人物们往往对“大事”的边边角角尚一无所知,便沦为大人物们或雄图壮志或嘻怒痴欲的牺牲品。
人们传诵英雄传奇时,是不会在乎那些蒿子般茂密杂生的小人物,在成片倒下时最后一眼看到了什么的。
千万枯骨原本不够铺就一条大路。
但弘华不甘心做“小节”。
事情的始末仍不清楚,兴许永远没机会清楚了,但以前偶得的一些线索、端倪现在断续串联起来,多少明白了一点。
中州这趟混水里,夹缠很多,唐有鱼的“脱颖而出”可不容易。他能一击成功,而且这么快准狠掌握局势,压制反对势力,一定花了很大力气很多时间做准备。
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又聪明多疑的唐檀书对这一切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不蒙住他的眼睛,就无法行事。
而她与她的虎贲军,自以为计划周详的外奔,正在此时不知碰巧还是早有算计地成了人家大耍障眼法的工具。
那前前后后的许多细节,那时看来顺理成章,现在想来都仿佛暗藏玄机。兴许就是那些巧妙的暗示影响着决定,最终将他们引到那条死路上。
那人还真是摸熟了她的脾性。
若间中,她有点别的什么想法呢?会不会不同?但想来想去,最终只怕仍逃不出那天罗地网。
倪寰那句“终于等到了,只是想不到……”现在约略有些明白了。
她无差错地扮演了人家要她扮演的角色,如今鼎钟铸就,她虎贲伤亡殆尽。唯一纰漏只是那不留活口“格杀令”,否则可真说得上完美。
这微小的,不瞧在任何人眼的纰漏却是她唯一生机。
和崔子在城里转了一天,再打听不出什么上层的消息。可这一点皮毛不够,对事情关窍无所悉就找不到入手处。
“晚上到宫里看看。”崔子提议。
“不行,太危险。”弘华立刻否决。
现在宫里情况一定更复杂,她功夫稀松,崔子擅拼杀,都不是飞檐走壁的高人,去瞎碰运气难有所获,且不说两下被捉,就逃得掉,若露了行迹,她这一行的存在就不是秘密了,那时更九死一生。
皇宫不行,权臣呢?或者被镇压住的人里面,一定还有不服的吧?但弘华对这一拨的情势不了解,不敢轻下判断,考虑再三,一一排除。正犹疑不决,倒忽然想到一个地方来。
眼看快到黄昏,去搞了条小船,趁渔民览湖时的热闹混杂着划出去,到柳林下藏了一会儿,待到“东帝巡湖”,到处吵吵嚷嚷,悄悄划进东湖。
盛夏将尽,那藤萝覆盖的小岛如旧,花却已枯了,更见肥硕的枝叶已由嫩色成深绿,叶尖又开始转为暗红。当日繁华鲜盛不在,丰腴中窥见萧索。
悄悄划到岛侧,绕了一点,把小船藏在不适宜上岸的南边垂藤下,费力地爬上岛。
在漫眼茂盛的藤萝中好容易定下了方向,凭着已经依稀的记忆,很费了些功夫才找到隐秘小道。
正考虑这么直接进去会不会不妥,忽然听到一阵细碎响动,对崔子使了个颜色,两人连忙藏身藤蔓之中。
一个人从那藤萝掩盖的小道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些用具器物,往湖边去了。
这人眼熟!
看着他结实粗壮的背影,有什么模模糊糊地冒出来。
对了,这是在唐有鱼的文书房曾经攻击过她的那个哑仆。
唐有鱼叫他什么来着?……周弩?……是了,就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心念一闪,搞不好这次是来对了。
这会不用三思,机会兴许只得一次。即刻对崔子道:“去收拾他。”
崔子不问,立刻点头。
弘华叮嘱:“他又聋又哑,可非常敏感,功夫没路数,但十分厉害,力气很大,身手很快,就是你也讨不到便宜,所以出手就得下杀手,否则只怕反倒吃亏。”
“知道了。”
想想又补了一句:“成事了便回船上,除非我发响箭,否则不管我去多久都别来找我。”
崔子看她一眼,默不作声便去了。
弘华即时入了秘道岩洞,来到那大石前。仔细一瞧,大石分明是从外部关严的,那里面必然无人了,悬着心立时落了地。
凭记忆戳戳弄弄半天,得了!移开大石,探头看了一眼,石室空空,转身小心把大石合上。
没有头绪,生怕有变,进了石室即刻从身边开始,视线逐一细扫M,探察搜索。
正屏息静气,轻手轻脚忙乎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找什么呢?”
声调柔软,听在耳中却炸雷一般!
弘华猛然回头,岩壁上一个方正的凹穴,设置规整,自成一室。中置一榻,一个人半拥羽褥,就这么静静瞧着她的表演,在暗淡柔和的光照下,看来眉目祥和。
弘华圆睁着眼,整个人僵在地下。
“原来是你啊,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