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虽是知道京师目下不同往日,可事到当口却不容退却。

出得门来倒不好直奔金安里,只得耐着性子先去黄可家。我前时的行李一直是放在其家的,出了事之后在王府里倒是没有什么所缺的,也就乐得先放在黄家了。

抽了个空子,我告诉素玉我的物事过些日子会请人来拿,让她先找个地方放好。

又去到谢长生处,却是满屋空寂,问得坊中小厮才知原是赴了兵部机要咨议王蕴的寿宴。原暗里是当作一次辞行的,顿觉心下里清虚,满是涩味。

待到得金安里时,远远的瞧见成衣铺竟是门面紧闭。

出了什么事?

只觉心底透凉,连面色也变白了。

“阿七,是不是阿七姑娘。”一声呼唤使我的心瞬间又回复到现实中来。凝神看去,却是邓开阳与刘达。

“阿七相貌已有了些许变化,没想到两位大哥还能辨认出来。”我微微欠身。这邓开阳是一个极好相与的人,总是满面的笑容。刘达则不是这般,从面相上看来就是个精明的人。只是二人并没随着傅青云。

“只你二位,怎不见你家王爷?”还是要问一问的,其实心里头对那冰玉般的男子始终挂在心上,只是先前他似乎对我并无好感,大概只当我是一个闲杂人等吧。

“我家王爷就在这楼上呢,阿七你要不要上去?”邓开阳邀道。

自然要见的。

面如冠玉,眸若皓月,正是那傅青云,此时见他却并无冷意,反有一种温和宁静的感觉。

见到我,眼眸中还似流过一丝惊奇的眼神。

稍微欠身当作见礼:“与王爷一别大半年,不知王爷还记得阿七否。”

“姑娘特立独行,想不记得都不成。”幸而没有开口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听起来这话似乎是说我是个有着奇怪言行的人。当然了,分属于不同世纪的人自然有着不同的眼光。

“大概是说我任性妄为吧,我从小就这样,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我随意地说。

“听僖王爷说,夫人可能是江南人氏,不知是否我南越人,夫人家人呢?以前怎从未听夫人说起。”刘达提到一个问题。

“因为没人问呀,难道要我逢人就说。”我淡淡地道来,“只是我父母兄弟都不在这世上了。”他们只不过在另一个时空中,总有一天也会生病、衰老、死去,化做尘土;即便是我,也是如此,不过我想不到的是究竟我会在何时何地死去,是在这误入的空间,或是我终有一天能回到父母兄弟的身边。

“听说夫人所爱为栀子花,且不知夫人祖居何乡。”傅青云的声音入耳有着一股温润醇和,所对着的是一对熠熠有神、深不可测的眸子,黑的耀眼,内中光芒似乎能穿入人心似的。

是随意询问?还是有意探听?不得而知。

我沉吟了一下,在心中略作盘算,还是虚虚实实的好,不过可能不能博得他们相信。

“其实我也不知道,幼小时即随父母四处游荡,并无固定居所,为糊口随父母也做过许多事的。虽是家庭清苦,父母还是极爱惜我们兄妹,舍不得我们吃苦。”饮口茶,我抬起头继续编,“父母未提过祖籍,可我记得曾在一个叫长沙的地方居住过,尤记得昭潭是一个大城,城中人也有许多,市集里总是人头潺动,买卖的物事也数不尽数。”

“那时,所居的楼后天井里正有两株人半高的栀子花,到盛夏时开得满屋都是花香,隔壁家的姐姐连发髻里插的都是这花,走过你身前,就留下一片香,极是爱人。”半真半假,越编越顺了。

“长沙?那是南楚重镇啊。我虽未曾去到,我南越朝中却有谴使去过。当得是物极人华。”傅青云也听得一动。

南楚,这么说并不属于南越咯。

“那你后来怎又来到北齐地界呢?”另一侍卫周渭也参合进来。

“家中出了些事,到后来只剩得我一人,便到莫罗山去投奔舅舅,但舅舅却早已亡故了。”莫罗山就是我在这异时空中出现的那座山,我故作哀容,“幸而后来被三王爷他们带下山来,本来我以为会老死在那座山里呢。”

这时,却听得楼下一阵喧哗。探头一看,十数人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叫你跟紧小姐,不得疏忽的。”有一人似为管家的正厉声呵斥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边哭边颤声解释:“我只不过转了个头,回头就不见了三小姐。”

看来是哪家的顽皮小姐趁丫头婆子不注意,借机开溜了。

管家摸样的指挥着家丁小厮们四下里搜寻踪迹,楼下围着的人群也跟着散开。

“哎,还不是那梁尚书家的三小姐,这些日子听说已玩了好几次失踪了。”边上围着的酒客也议论纷纷起来。

“只可惜每次没好久又被找回来了。连赌坊里都在赌她哪一次能成功呢。”小二也加入到酒客的讨论中来。

“到底是任性小姐脾气,也不想想嫁给臧大将军有啥不好。臧大将军威名远播,名震北疆,是我北齐的第一名将啊。别人想嫁也还没这福气呢。”有老者摇头。

这么说,就是那梁垂青咯。没想到,没想到。她是不是在逃离那桩政治婚姻呢?也许她另有心上人?

见周围人还在如鸟雀般唧唧喳喳,不觉摇头。

抬头又见傅青云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仔细的注视着他,这面前的人儿有着俊挺的身段、秀美的容颜,但身上有着一股冰一般冷漠的气质,似时刻如冰山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里却见着他少有的温存一面,可他不会是我的。他的身份如崔承业一般,身边自会有着妻妾姬人,虽心中有过丝丝弦动,此时还是在慢慢弥散,可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透过这个男子眼眸,似乎可看到另一男子的深邃眼神,也是这般。当那双眼中映照出我的面容时,我的心中总是有着难以言喻的快意。心跳总是越跳越烈,充满悸动。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突然面前的眼神出现了疑问,我心中一惊,我失神了。

赶紧收拾好心情:“得王爷这次带了那许多的栀子花来,我这个受益人当向亲自向王爷谢礼才是。”虽然我爱它,却未必想天天看到它,不过人家千里迢迢带过来也不容易啊。

顿起身来,向傅青云施下礼去。谁想起身太急,眼前一黑,脑中发晕,身子往前一倾,竟倒在也起身的傅青云身上。

一股淡淡的男子体味窜入我的鼻中,我闭目喃喃开口:“借我靠一下,马上就好。”

心口如同击鼓,“咚咚”声直入脑中,只一瞬间,眼前明亮起来,这才恢复常态。深施了一礼:“阿七失礼了。王爷请勿介意。”

只怕有丫头回去多嘴,转头见香箩与如意面色已如常,顿时安心不少。

再抬得头来:“若日后相见,王爷能当阿七是朋友吗?”

傅青云紧锁眉尖,沉吟不语。片刻后方言道:“夫人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且男女有别,易与人诟病。”

我迅疾开口:“阿七明白了,多有冒犯,自不敢高攀。”不顾身后“夫人、夫人”的叫唤,快步下得楼来。

这世间自是有着它的规则,可我这个外人始终没有明了这规则。

茫茫然前行,两个丫头见我面目漠然,几次上前请我回府,却被我故意漠视。

“夫人,好久没见来我老寇这吃馄饨,今日里要不要来上一碗啊。”被一阵叫声打破我的冥想,唤住我的正是卖馄饨的老寇。

老寇两手不停的忙着,口中却向我招呼。过了年曾在这摊上吃了好几次馄饨,也没曾想竟然他就记得我了。

正好,无妨吃几个馄饨,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维。

热腾腾的馄饨刚端了上来,还没张嘴,木桌前竟围上了一群小叫花子。

“夫人、夫人,您行行好吧,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您好人有好报,积积德吧。”数张污黑油亮的手在我面前晃动,只见这些七八十几岁的小叫花子们个个黄皮刮瘦,伸出来的手也尽是皮包骨头,心里顿起了怜悯之心。

“香箩,就给他们每人几个铜钱吧。”我吩咐道。

两个丫头嘟着嘴,从钱囊里拿出些铜钱打发这些个小子。

“谢谢夫人,您一定会有好报的。”小叫花子们一个个说着好话。

在这混乱中,我感觉有个小叫花子往我手心里塞进一样物事。我还没来得及注意他,他就随着其他人一起散开了。

“你今日见到青云啦?”没想道历来给人印象办事从容不迫的他,问话时竟似有着浮躁不安。

“恩,顺便谢他带来的那些栀子花呀。其实还应该谢谢你才是,也难为你记得,”我随意地言道。

这个男子在我身旁时,我是觉得很安心的,可有的时候,却有着莫名的惶惑。

我期望有一个男子他能对我专心一致,给我一个永不变心的承诺。欠缺了这一份承诺,始终让我心里不踏实。

这个人有时会做一些事,让我感到备受眷宠,可我却益发觉得心里虚妄不安。

这晚的崔承业让我难以承受,多次索欢,甚至弄疼了我,可他却不顾我的轻声诉求。鼻腔中充斥着欢爱气息,耳中传递的是男人的粗重喘息,在这令人心情矛盾的节骨眼上我昏昏睡过去。

不知浅浅睡了多久,身上的滑腻感觉让我清醒过来。我欲起身清洗一下。

没曾想,我以为已熟睡的男人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作什么去?”

我稍稍拢紧中衣:“自然是去清洗了,身上腻腻歪歪的,觉得很不舒服呢。”

手臂一紧:“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子嗣吗?”这话听得耳中已是大有名堂,可我不想这时探究。春天的夜晚,可还是冷的很呢,我可不想感冒了。我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了。

我斜斜扫了他一眼,“怪了,我一直还没问过为什么我的药变了味呢。我打小吃补血药,不同的配伍,任何口味我都吃得出来,里面加的什么我倒是不知道了,不如王爷告诉我,好让我也参详参详。”

表情马上凝固,声音也变得冰冻三尺:“你说清楚。”

“噫,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这事?”我可不是三岁小儿,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这府里你是老大,你不做这事,自有人帮你做。

“我确实不知,可我倒很想知道是谁做的。”声调慢慢变软,手臂上的禁锢也放松下来。

我懒洋洋的道:“算了,我不想追究这事,但现在我想洗澡,王爷大人无须给我扣什么罪名。”

他将我的头扭转到以他对视的角度:“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讨得你的欢心呢?”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