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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进得门来,似要支起身子,却又不得力的滑落下去。我赶忙上前搀扶他一下,却在瞬时被他捉住手腕,一股透心的冰凉感觉由手腕直传向周身,只如堕入三九冰窟中,不禁令我打了个寒战。不过只片刻功夫,这种寒意随他的手伸开我而离去。

“谢过夫人。”从那薄薄的唇里轻轻吐出的四个字倒令我有丝错觉,好象我才是那个受了别人大恩的人。

我暗暗嘘了口气,才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老天爷不欲亡那人,自会给机会与他。若真是当死的人,便是大罗金仙施手也是枉然。”我心理暗道:“好吧,既然你不想领人的情,我再给你来个顺水推舟。我救你只不过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又没想着叫你还这个情,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起身欲走,盘算着怎么想个法子叫他自己走人才好。那回春堂的曹郎中好歹也四五十岁了,应该是见多识广吧,别真弄个祸害呀什么的在自己身边上。

“非是本人不识好歹,只是生来寡言少语,夫人莫要介怀。”面前之人因着这句话而刹那间散开面容,就似那冰川化了冻,眼角眉梢突然出现一种难解的迷人角度,眸子仍是一汪深潭,却在这时似乎有了一丝波动。令我不觉也跟随着嘴角也咧了似笑非笑的面容,直到他的面色再变得清淡如水。

我喉间“咳咳”了两声,带回自己神志。思索着应该怎样开口,是称呼他“壮士”、“兄台”还是“阁下”呢?管他呢,随便吧。

“恩,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若不介意,你可以将病养好再上路。”啊,晕死,我又说错话了,我应该让他立马离开才对呀,这下我只好自己在心里郁闷了。

我返身走了几步,想起又回过头来说:“你的衣物扔在墙脚那,如果你不要了,我就让人扔掉好了,你若还要,自己到时在收拾吧。”没办法,太臭了,出钱都没人帮忙洗。我就更不必说了,到今天,我除了在山上自己洗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有人帮着我洗衣物。

晚餐过后,屋外车马辚辚,人声鼎沸,不晓得这江都城又有着怎样的大事发生。目下虽是江都的花会,到这来赏花会友的人不计其数,可是也从未如此哄闹喧哗。

那锦儿早人精儿似的挣脱了香草的手,一溜烟的钻到人扎堆的地里去了。

稍不多时,就钻了回来,报道:“城里的人都说是新的兵马使到任。”

新的兵马使?不过古代的官吏更迭多凭当权者的好恶,不关我们平民老百姓的事。

“听说这新来的兵马使年轻得很,只不过二十余岁。不过他是出身将门,是昔年与西秦沈攸之在西关对阵四个月,最后以二十万兵马破敌五十万的参知政事辛彦琛之孙,事前曾是兵部侍中,官拜三品呢。”锦儿得意地卖弄他从外面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摇头晃脑的模样令我止不住笑意。

姓辛的?姓辛的我正好认得一个,只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此人。“叫什么名字?可是叫辛华亮。”我急急扯住锦儿问道。

“姐姐你说得真准。”

“那先前的兵马使可是姓钱的?”如若是,那就是崔承业已开始对明王一系的打击了,听轻红淡白说过,钱贵妃有一兄长正是江左道兵马使,手中所握乃是北齐粮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所在,此时崔承业动手,想来是京师及周边戍卫俱已在掌心。北齐分天下八道,先时他已有四道在手,又握有京畿要地,北疆重兵;对明王一属开刀只是时间问题,现如今他可是已胜卷在握吗?

“是啊,靖武侯钱修,开国元勋钱必之孙呢。不过这些个官老爷们的是哪轮得到我们来操心啊。樱若姐姐你说是不是。”玉蘅似对这样的事看得很淡。

我笑了一笑:“对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玉蘅你无妨陪我上街逛逛。”

“可樱若你还没将那出〈〈丑人记〉〉教完呢。”玉蘅语气中有些无奈。

“可是学习和娱乐要交叉进行,这样才可以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享受嘛。反正我迟早都会教完的,再说了,戏园子不是好要收拾收拾吗,有时间的。”我倒不担心这点,不过我想玉蘅可能比较担心我曾说过去南楚的事情。可最近因为身边并无令人烦忧的动静,我也乐得不将身外事放在心上,要知道我现在已是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江都州府之地,自有其繁华鼎盛之势。刚交戌时,时不过八点,路旁店铺灯盏齐挂,将夜间的江都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街市上行路的人光鲜亮丽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

行走间见路旁有着我的最爱,馄饨,立时勾起我的馋虫来。

好一碗猪肉馄饨,不仅肉多,那外包的馄饨皮皱摺如纱裙般裹着那淡红的馅,浅浅白色的汤上面飘着青绿色的葱花,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光瞧在眼里已令我口中唾液如泉涌。

“姑娘爱吃这些物事?”一道声音却在我正在尽情享受美味之际传来。

瞥头一见,是那沈朗和他两名长随高战、高劲,不觉有些泄气。

“难道你们没有听过吃饭皇帝大,再说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过你说的事情没有兴趣。”我将语气放得很重,希望这人能识趣点。

沈朗却朗朗笑开:“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不是姑娘自己说交个朋友还可以嘛。”

我本想用男女授受不亲这类的话来拒绝这人,不过我历来心境柔和,很难以果断的就拒绝别人的好意,何况目前这人似乎还对我并无有恶意。因此只是说:“随你意吧,不过我这人心性不定,行事全凭一时好恶,任性乖张,你若觉难以承受趁早走路就是。”

其实有跟班也是蛮不错的事情,至少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在人群中行走,始终无人能靠近我与玉蘅,那些想从我们身边插过去的人似乎都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了开去,依我之观察,这二高恐就是武侠小说里的所谓高手吧?

我虽然喜欢逛街,可象今日这般狂买东西的情况还是首次,主要是想找点事给人做,二则又不用自己付钱,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混没在意玉蘅三番五次拉扯我的衣袖,只往人堆里钻。

“樱若姐姐,你快来,那人又有事了。”一晚的冶游令我疲倦已极,任看顾那病人的镜花敲了许久的门,才醒得过来。

披衣开门:“怎么了?”

只见那人床前吐了一摊的血,乌红一地。上前把脉,只觉手下脉搏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与先时脉象大是不同。心内大奇,怎么可能不到一日间脉象改变如此之大,再细细探脉,又觉脉动浮散无根,竟是元气离散,脏腑之气将绝之像。

急道:“镜花,你去叫醒锦儿,让他找曹郎中来。”

“夫人,恐老夫无能为力了。”谁知曹某人仔细检测病人后竟如此说。

“怎么会?日间不就是您一剂方药使他清醒吗?”我问道。

“老夫并不讳言,可能也正是那张方子令其热毒攻心。夫人你且细看。”曹郎中将床上的人翻过来与我看。

我定睛一瞧,原来这人肩背处的青紫瘀斑印此时一见,竟是一张完整的乌黑掌印,看得甚是吓人。“怎会这样。”

“老夫非江湖人,并不知详细。不过依我看,约是此人先时被人用一种歹毒的功夫伤了肺腑,而此人自己疗伤时无法化祛毒性,却令己血气两伤。日里脉象示为瘀血之证并无过错,只是未能察觉根本所在,一剂药下去,虽是解了表象,却令伤毒迸发,伤势愈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那还有不有得救?”我明知他言下之意便是没得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白日间这人醒过来时我还心中高兴呢,这会又闻听他竟是频死之人,倒没来由的心里发紧。

“老夫我先与他开一剂清热解毒方子,能否有用全靠造化。或许夫人令请高明也好。”曹郎中句句不离一个险字。

开的方果真不过是犀角、生地、黄芪、银花、连翘一类。他一边开方一边不停摇头,显是心里没底。

扬起方子,仔细吹干墨迹。递与我时又说:“如若能找到江湖中医毒双绝的药王门,此人兴许还有一条活路。只不过这些人物哪是我等常人得见的。”

“锦儿,好锦儿,你就当行个方便,帮他弄干净一下。大不了姐姐给你几个铜板买好吃的。”为了帮那个男人抹洗一下,我使劲利诱锦儿。没办法的事呀,早上我的孕吐厉害得很,再说到古代来后我已经养懒了,什么事情有时都不想自己动手。再说了,这人又是个男人,还真的脏得很呢。

锦儿还在犹豫,我又加大筹码:“姐姐再帮你做两套衣衫,让你光鲜光鲜。”

“好吧。”锦儿终于点了点头。

如果我救的那人真是什么江湖人物,我就没什么办法了,我又不会武功,现代的西医在这儿用不上,恐怕只有任那人自生自灭了,尽尽人事吧,好歹也算施了一援手,但有心无力也是白搭。我深叹了一口气。

恩,药王门?我倒是认得一个,可是轻烟妹子早已回了青月山庄,现在找她也来不及吧,再说也没个快速的联系法子。还是现代的手机有用。

对了,珠子,那串玉珠子,当日轻烟曾说过那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解毒圣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思虑了再三,自去了厨下取了一碗热碱水,将缠在手腕上的乌珠串子取了下来,扯下一颗来,泡到碱水里,再捞起来时又是光华耀目的玉珠原样了。

轻烟只说它是解毒之物,可究竟该如何用法呢?

放在药里一起煮?古人有用金入药一起煎的用法;磨成粉入药?好象可行,可是怎么磨?还是直接让他吞下去就好?对一个成昏迷状态的人来说,恐怕有些困难。

最后只有让他含在口中,看武侠小说时见有这么一着,期望有用。

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想,我干吗这么用心去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呢?任他自争自灭不就行了?为了什么?难道只单纯因为我是医者?虽是到了异世,可还是骨子里有一丝救死扶伤的意念?只怕是我不想在自己身边出现一个死人吧?虽然是一个与己无关的路人。

从哪儿逸出的□□声打破了我的冥想,床上的伤患有动静了。

“哐”的一声,身后也有了动静,我回头一看,却是沈朗,我异常恼怒地说:“没人教过你礼貌两个字吗?”

这人脸上的凌厉神色因我的话缓缓散去:“我闻听得你收留了一名乞丐,又是男子,恐有损你声名。因此上来劝你,倒一时忘了分寸。你莫见怪。”

我厉声道来:“沈朗,你别话不由衷,我只不过凑巧长得与你妹子相象而已,可不是你妹子,我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是,是。是我唐突了,那我先下去。你且念着我是好意,心中想周全才好。”沈朗脸上的神色已是大不如前,有身受打击之嫌,不过我正在大怒之中,没作细究。沈朗转身带同了高战与高劲下楼去。

生了半天闲气,心里才平静下来,真是老虎不发威,就被当作病猫。

摇摇头再去看我的病人,此时却也停止了□□,只是眉目依旧纠结着,似是忍受着莫大的痛楚,或许在回想过往生平?

传入耳中的呼吸声逐渐平和,连眼眉也展开来。我心中大喜,那珠子大是有用。

上前把脉,虽是轻举即得,但仍是脉阔无边,依旧是热盛之势,可已是大缓。心中大安。

吩咐了镜花帮我守着,出了房门。

沈朗还在茶肆内坐着,但我并没与他好脸色,径直在靠门的桌旁坐下。

对门的面铺老板见我出现,马上令伙计端了面来与我。我在江都城里二三十日里倒有一半的天数在吃面,那面铺老板后来每见我早上下得楼来,便抢先送过面来。我是个念旧的人,一样东西只要合了我的味,一时半刻我都不会对它嫌弃,便连对人也是。

我叹了口气,吃面,其实我早已是腹中空空,经历过孕吐的女人都知道,早上一起床就吐光光的感觉,口中腻味得很,可是为了下一代还是得吃,有时吃了再吐,如此循环复始。我还算好的,只要早上起来后将宿食吐完,便一天无忧。

正细心侵略着面前的这碗面时,街上出现一顿混乱。原来是一堆的衙役缉捕在对面的粉墙上张贴什么告示。张大着眼从我这边瞧去也看不到什么,茶肆里有好事的人早一溜烟的钻过去看起了。

“说是靖武侯钱修与河东王钱瓒屯兵州署,共谋大逆,今圣上已令拘拿在狱下,只等罪证坐实。哎,哪里想得到这当官怎么想的,已经当了这么大的官了,竟然还想谋反。”茶客们纷纷议论。

“他们是当今国舅,又有权又有势,没想到说倒就倒了。”有人感叹。

我看只不过上位者的把戏罢了,所谓伴君如伴虎、成王败寇等均是由此而来。可我没想到的是崔承业的手脚这么快,只不过离开一月,他已是做了这么多事,想来早已布置好,只等时机。钱家如果拔除,那明王的后果想必也不会太好,只是尚无此方面讯息传来。

“只可惜天下八大世家,今八去一,此后只有七家了。”不知何时沈某人已坐到我一桌来。

此时我气已消。本来我就是万事不存于心的人,常有人说我是没心没肺的人,除了是说我心性凉薄以外,也是说我从不将过往的事记在心头,全不知这也是一种保护色。犹记得有街坊如此说我,妈妈便会辩解“小孩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事才好”;若有人说对我年约三旬却如十八九岁女子,父母也会说什么“不想事的女儿老得慢”。久而久之,我更是将固有的想法深藏起来,面子上却做着毫不在意的模样,自此再无人防我,我也乐得如此。

“什么八大世家呀,我听说有什么琅邪鲁氏、昭阳沈氏,不知还有谁,喔,是不是还有这个什么姓钱的?”我平静的问道。

沈朗见我并无异样,不禁多看了我一下。我对他浅浅一笑,催促他开口。一边却屏气凝神细听。

“琅邪鲁氏、晋阳钱氏、建康云氏、昭阳沈氏、三原陈氏、寻阳赵氏、零陵萧氏、昭潭夜氏并称为八大世家。其实早已是只有七家,因为二十余年前,昭潭夜氏因是夷人,便被楚帝以‘非我族姓,定有异心’之罪名,全家尽被屠光。今又去了钱家,只剩六家了。”沈朗一一道来。

只可惜我听到昭潭夜氏时已再无将他所言听到耳中。

昭潭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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