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拓对这些有无感触,可他始终不动如山,我则心感愧疚。因为这事是我闹出来的。既如此就安之吧。
我其实还是希望沈朗能够控制局面,不要真的乱了。因为真有其事,倒霉的还是百姓,我并无有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只是纯粹的为百姓担心罢了。何况目下长安城里有四五十万民众,到时流血的恐怕不止区区之数。
“拓,你有日会不会觉得你被我如此利用,心有不甘?”我想拓也应明白有些地方我只在利用他而已,只是他不说。我有时我也不懂我究竟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或许是依赖更多一点?是我在一种困苦中搜寻到的一样温暖,所以就不知不觉的依赖上了他;或许是在长期的寂寞孤独中看到的一种微光,希望利用他来证明我并不孤寂?
我并不大清楚自己这种情感,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当局者迷吧。我想我不是爱他,或者并不爱他那样深,可是我却有一种无法忍受他离去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在不知不觉就深入骨髓了。我有空的时候经常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拓并无看着我,只是轻语:“你为何不觉得我们是互相利用?”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我想得到的只是希望有一个他不会抛我而去的答案。即使得到答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相信,在我的时代,抛弃自己的承诺是惯常发生的,那些情人间的海誓山盟常常得不到时间的验证。
考虑到目下的一些实际情况,我是不可能回到沈府居住的,又出不了长安城,只好依旧在客栈里和吉庆升的人混居,客栈与大高、小高所掌的折冲府只不过四五十米,当日选在这儿就是有考虑的。二高的折冲府专为负责沈朗都督府之安危,有府卫一千余人,二高据说出身行伍,为沈朗所赏识得以掌居折冲府,与目下职守北衙的禁军都统杨安儿、南衙十二卫的都指挥使裘蒲均出自沈门,京师的守卫当不成问题。
和乐苑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客栈,这么大的客栈也有着自己的守卫。我三人与吉庆升班的数十人住在和乐苑里最大的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就叫做饮春。
长安城的冬天随着就到了,风也更冷了,吹在人的脸上也觉得有些痛。只是这些比不得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彷徨无依。
小叶依旧随在身旁,我数次让她离开,只说“你本是沈朗买下的”。可是几次三番这般,她便只是哭,也不说其他,只说“我也本是买来服侍姑娘的”,死活不肯离去。数月下来也有些感情,也只得随她。
唯有那云晓,也是个奇怪的人。“你就这么整日待在我们这,也不觉得腻烦?你好歹也是名门世家,也不怕落了人口舌?”
“那小姐又如何?无论怎么说,小姐之言行举动也可说是得令天下瞩目啊。”云晓并不明里回答我的问话,却绕起了圈子。说实在话,这人生得很美,即便是女子也未必比得过他,可惜的是我对于他的身份有些不解,因为早先已听了沈朗说过,他实际上并不是云家的子孙,而不过是其母嫁入云家之时所带。而他却能以外人的身份执掌云家,这其中想必有着故事。
可我对故事并无有兴趣,便如我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二十一世纪的网络里,故事还少吗?
不过这人手段毒辣,也在沈朗的话里出现:“南越与南楚七年前边关征战不休,此人领三十万军攻破南楚边关数镇,屠杀南楚军民十数万,便连已降的人也未放过。手段之狠,世人不耻。只不过战事之中,为保自身用些极端手段也无不可。只是与他云家以‘上善若水’自称相背。”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事事要看人脸色行事,还不如自杀了事。不过世人往往被表象所迷,看不得真象。女子身份卑微,又更令人侧目而已。非我如此,如果世人有着机会,想也要做一番随心所欲的事。其实我还算不得言行无忌,还是有着些顾虑的。”我也不瞒他,我不觉得这些是见不得人的事,至少目前我名义上的监管人沈朗也没就我言行出面,其他人便当是个屁。至于沈朗,我也再不想理会他,话已经讲开了,他如果再来纠缠,便失了他往日的宽和谦恭了。
“那你又为何每日里斯缠于此,你难道不是南越的高官?你自己朝中就无事么?任你流连于此?”我问道。
“目前我朝太平得很,我所领不过是个虚职,自不用我操心。”听他说得安详,却不过是个推辞,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答,锦儿领了名老者进来:“樱若姐姐,赵丞相府中有事相请。这便是丞相府的管事。”
哦,丞相?奇了。
来人恭恭敬敬上前行礼:“给沈小姐见礼。事情是这般的,我家六小姐与骠骑大将军康文秀已然结缡,婚期就在数日后。我家六小姐想在回门之日请小姐过府,只因着小姐编的那出《上海滩》令我家小姐一直惦记,正好回门那天请了吉庆升去唱戏,便想请沈小姐移步,有事请教。我家丞相说本来是姻亲,也是应该请的,只是小姐一直在这儿居着,也不知小姐能不能赏脸。”
《上海滩》一出,长安城里街头巷尾无人不知,这我是知道的。长安城的各大宅邸中无不为能请到吉庆升来演这出戏为荣,目前价码已经开到唱一场五千两了。不过一般的闺阁小姐更多为另一出《三笑》所迷,倒少有人为《上海滩》还专门请我出席的,因着我的身份毕竟是沈家的小姐。
这倒奇了。
不过我也心动了,去吧。
《上海滩》里用的是港剧的一些剧情,不过用的流行歌曲来演绎,人物还是原来的人物,只不过将时代改了,将时代放在古代,国家还是用的中国和日本,反正历史更迭古来有之,不会让人有所怀疑。
故事讲的是许文强与丁力是结拜的异姓兄弟,为了求出人头地,去考武状元,当然是许文强得了状元了。许文强去晋见当朝宰相冯世邦时,偶与冯家小姐冯程程相遇,自此二人一见倾心,冯世邦也将女儿相许。从此许文强得以大展才能,平定边关,令得皇上大喜,封他做了将军。而丁力也不错,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没想到丁力某日见了冯程程也被她所迷,只可惜佳人已花落他家,郁闷不已。可那宰相冯世邦妄图篡国,与日本勾结,将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许文强害死,而丁力对此事茫然不知。冯世邦为令丁力卖命,又将冯程程许配与丁力,冯程程本来不允,可心上人已死,尸骨都见不到了,只好依了父命。可偏偏许文强没死,还得到了冯世邦篡国的证据,最后与丁力一起杀死了冯世邦,而许文强也丧生,冯程程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遁入空门。
整出戏家国情仇,畅快淋漓。
可如今赵丞相府里的六小姐赵瑞因为这出戏来请我在她回门时赴宴。
我已很久没出过门了,一则因为又出不了城,天气又冷。二则是因为身子愈来愈笨重了。我目下已经怀孕将近八个月了,人就更不想动了。
赵瑞的回门就在十月初十。好日子,日光高照,可照在身上也是冷冷的,近旁无风,我喜欢。天上的太阳虽耀目,可却遮掩不住天的颜色,一半青的,一半灰的,那青色已快掩不住灰色了,而灰色已越来越浓。
这赵瑞赵六小姐与赵真并不是一母同胞。赵真的母亲本是赵斯君未入仕前的妻子,早逝。这倒方便了赵斯君,入仕后得权贵青睐,当时任凉洲都督,受封卫国公的郭震将其女嫁与他。此后赵斯君扶摇直上,三十年间便坐到了丞相一职。这六小姐便是其与郭氏的幼女,也是最得宠的,风头盖过了几位兄姊。
而这赵六小姐虽在家风光无限,却婚事多有波折。她本在及笄之年许嫁展翼展慕白,这本是一桩天和人美的好事,羡煞京师里一干闺阁娇娃。可年前展慕白丧身西关,好事成了憾事,也赚了一干多情女子的同情泪水。偏是这赵瑞小姐又入了另一名男子的眼,也就是展慕白的师弟康文秀。坊间的的传闻是赵家六小姐一心只挂在逝去的展大将军上,从无有另眼看待过其他男人,可是这康文秀使尽了本事,又托了与圣上相近的本家长辈出面,得了皇上的亲许,才使得赵小姐入主康家。
这些事情都是戏班里一干好事的家伙左右打听得来,其实我深知这些经传了无数遍的故事版本多有扭曲,可都与我无关。只是听了笑笑罢了。
可全不知的是,事情便在这里转弯了。
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在这日里转变,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去见这位赵六小姐。
多年后,我最后悔的就是我的轻言允诺。虽事情与赵六小姐无关,可当我因好奇答应去见她时便埋下了祸事。
或许祸事早已埋下,只等事发而已?其实祸端早露,却偏被我这无心人漏看了。
我漏看了,还是其中的催发者,是关键。
可这错却将我的心境全改了。
可是我现在并不知道,我只是坐在马车上看着天色,那漫天的灰色愈来愈紧,慢慢压了下来。先时的一抹阳光早无了踪迹,路旁的树干上孤零零挂着的几片残叶叹息了一声,遂离了相伴了一季的树儿,被北风卷入了沙尘中。
我跟着叹了一声道:“若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早知今日的天气,也不用出门了。可是这回还得在这风里来去,怕只怕晚时这雪也要降了。”
虽是初冬,可北方的雪不同南方,是下得极早的。
“姑娘也是的,也不多想就应承了人家。这下子就算要怨人,恐怕也要怪姑娘自己吧?”小叶是愈来愈胆大了,也敢和我斗嘴起来。
“怨天尤人的事,做了也没什么意义。想想好歹也可以去丞相府邸见识见识,不如就算是稍作补偿咯。以前听人说天上神仙府,地上帝王家,他赵家好歹是丞相,应该不会差到那里去吧?”我有手支撑着头,百无聊赖的道。
可我错了,赵家大虽大,却是简朴至极。虽因着嫁女之喜作了些修葺,但宅中园子里仍可见有些许杂草。佣仆三三俩俩的在园子里穿行,可却也不见多,至少是比横野侯府邸内的仆人少了四五成。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心想许是这赵斯君出身清贫,虽后来晋身富贵,却素有清名,也便觉有些了然。
前面领路的管事见已到了内宅,停下步履,回身道:“七小姐肯赏脸前来,我家小姐定是欣喜。不过吉时尚未到,可能还需稍待。但我家大小姐与侯爷早已到了,便是梦宜小姐也已前来,七小姐无妨先去往内厅。”
说话间已有侍女前来引领,不过因是内宅女眷所居之地,雷拓却是不能进入的。
进得厅上,热闹非凡。虽是一帮女眷,可正合着“三个女人一台戏”,全无人注意着有人进来。
领路的侍女正要唱名,却已被沈梦宜瞧了个先着。她起身过来道了个礼:“姑姑也到了,梦宜本一直要去给姑姑道个谢,可因着小姨的大喜就搁下了。但父亲大人说姑姑是个随意的人,定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知梦宜所说定然是那件命案,只不过好像我并无有出什么力,若说有也大概是参破了其中关键吧。可即使没有我,凭她老子与外祖的位高权重,要想保住性命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她言语间恭谨,想来是这件事对她已有了触动,性情也有了改变。她本是个娇纵任性的侯府千金,除了对其父母,其他人是从无有放在眼里的。在沈朗府中见过四五面,从未见她对我有客气的言语,可此下里说出来的话,却已显恭敬之态。
刚才还没注意到我的女人们,此刻都已将眼光聚集到了我身上。
主位上的雍容女子也一脸笑意道:“七小姐肯移驾寒宅,不仅小六会欣喜,便连老妇也觉荣幸。”
周边女子也是诺诺言是。更有人言道:“虽然这些日子里大家都知道那吉庆升的戏本皆出自小姐手笔,可到底是侯府千金,难得有人见着风采。除了那些有封诰的夫人们曾在皇后娘娘寿筵上见过小姐风姿,其他人哪能见着。我们今日里也是托福,才有缘见小姐呢。”
一众的声音俱是附和声。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吉庆升名声鹊起后,来往之地皆是世家豪门,因着两出戏的缘故,看过的人都想知道是谁所编。也不知道是戏班内哪个人漏了风,外人转眼间就知晓了是我。因我先前在昭月皇后寿筵时的表现,又有后来在国宾馆戏弄云晓之举,世人俱道我是才艺双绝,多次有人求见,又碍着沈侯德缘故,并无有人见我实面。所以今日里才有这些话。
我最烦燥这些有的没的客气话,可又不能太不近人情,只能摆着笑脸,任人道来。
正烦恼着,一眼见到赵真在座上。她虽与今日的主角赵瑞不是一母同胞,却明摆着还是赵家的大小姐,又是侯府夫人,是赵家除了郭家外的另一豪门亲眷,断断是不可能不请的。
我上前数步,微微欠身,将作道礼:“嫂嫂也早到了,却不知二哥也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我倒是一直叫沈朗作二哥的,而且现下里可以借故逃避那些周遭的好奇声,自然就说出口了。
幸好赵真还算给面子,先与我一个笑脸,站起身来,将我扯过来按坐在她身旁的楠木大椅上,这才开腔:“你二哥要过一会才来,听说是北齐增兵西关,兵部不安,他前往调度去了。”
增兵西关?为什么?我心中狐疑。
崔承业先时不是遣冯紫衣来谈和吗?难道真是疑兵之计?那也是有可能的,他亲口对我道出目下这西秦将有大乱,屯兵西关莫非想捡篓子?
心中思绪乱转,却理不出头绪。这些日子一直安心养胎,又下了心不想再理外务,并没再想这些事体。可是此间一听,不觉还是担忧起来,只是不知究竟该担忧什么。
“吉时将至,小姐与新姑爷马上就要到了。老爷让我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前往大厅。”有管事的在此时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