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沉睡中的李非人,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声音很细很轻,仿佛经历了万年的时光,才来到了他的面前。
很遥远,但又十分动人的声音。
闭着眼睛的少年,一时间舍不得睁开双眼,就想在这声音的世界中一直长眠下去。
但歌声终于止歇。
世界又恢复到了黑漆漆的混沌状态。少年按捺不住,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世界的桃花,还有漫天飞舞的蝴蝶。
桃花竞相绽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桃红,整个世界都是桃红色,空气中是醉人的桃花香。
站在桃林中,任由桃花落在肩头,落在头上。任由蝴蝶落在肩头,落在头上。李非人就这么一直想着,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举步入桃林,少年左右张望,也没有发现有一条人为走过的路,荒草不长,刚好没膝。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还是决定前往桃林内部查巡一番。搜寻着记忆中声音的来源,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少年突然有些紧张。
“请问,有人吗?”李非人高喊一声,心里想着既然有声音,此处自然是有主之地,贸然闯人别人的领地,打一声招呼总是没错。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桃树枝头飞来了一只小麻雀,啾啾地叫了两声,然后就飞走了。
“晚辈李非人,擅闯贵宝地,前辈莫怪。”打完招呼,李非人再无顾虑,迈开脚步就朝着桃林里面走了进去。
一入桃林深似海,李非人原先不觉得,只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都是桃树,就和母祖山的丛林一样。但他自小就在丛林中摸爬滚打,所以对山林先天有一种亲近感。走进桃林,除了满眼的桃红色和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外,李非人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他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是回头一望,依然觉得仍是身在原处。
只能说,桃林很大很大,大到无法想象。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身在这个地方?一路前行,李非人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些问题,问题是穷尽记忆,他也搜寻不出记忆深处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无迹可寻,干脆就不再虚耗精力。
既来之则安之。李非人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一个时辰后,李非人停了下来,四处一望,身周还是一模一样的桃林,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鬼打墙?少年愕然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取出黑夜,李非人在身旁一棵桃树上划下了一个刀口以做记号。
我就不信了。少年的倔脾气上来了,咬咬牙继续往前而行。
这次一路前行,每隔十颗树,李非人就会留下一个记号。桃花依旧很美,很香。然而这个时候,李非人早已遗忘了这些,只是咬着牙,凭着一口气,誓要弄清楚这桃林的真相。
又一个时辰后,李非人再次停了下来。围着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桃树上有任何记号,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此,只能证明这桃林真的很大,并没有什么鬼打墙,或是阵法之类。
这样就好办多了,桃林再大,只要一直走下去,终有走出去的那一刻。
事实也证明了李非人的想法是正确的,再一个时辰后,少年终于发现桃林有了变化。身旁不再是密密麻麻的桃树,往前一直走,桃树的间隙变得越来越大,地上的荒草也没有了,而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特意清理过。
接着,李非人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虽然是桃花林,然而一路走来,林地居然没有一点点起伏,而是平整如镜面。
也就是说,此地没有山,而且路上也没有发现有任何水源。
山。水。平地。桃树。少年默默地念叨着这些事物,脑海中蓦然涌现一个奇怪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太过于惊世骇俗,最终还是被他否决了。
“不可能。绝无可能。”少年强行告诉自己。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突然之间,歌声又一次响起,还是那个好听到让人怀念的声音。
李非人顿时精神大振,朝着声音的来源大步奔去。心里面充满了对那个声音的渴望和好奇。
越来越近了,因为那个声音变得愈渐清晰。可是,李非人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右胸口猛地开始跳动起来,李非人能感觉到,那是和心脏跳动一样的感觉。
仔细听,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如小溪流淌,但又比流水更为热烈。
那是血脉欢快跳动的声音,是生命存在的痕迹,仿佛游子远归,家中的老母亲倚门相望一样,李非人控制不住地面色通红,热泪盈眶。
是那种血脉相连的真实感觉,李非人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心里面仍是自然地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
十六岁的少年拜别父母,远离家乡。三十年后,少年而立,衣锦还乡,而父母却已老去,满头白发,面容沧桑。
母子相望,一个风华正茂,一个身形佝偻,就是这样的感觉,欲语还休,两两无言。
擦去眼角的泪水,李非人站定,如遭雷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木屋。木屋前是一块空地,屋后菜畦井然,屋檐下有鸡有狗,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眼前的场景,和他在母祖山的家一模一样。
一个好听到让他如沐暖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人,你从哪里来,为何满眼泪水?”
李非人正了正身形衣裳,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李非人,琥珀岛半坡镇人氏,家住母祖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贸然出现,打扰到前辈,心里实在难安。另外,晚辈也是奇怪,不知为何,一旦接近这里,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戚之意,非我所能控制。”
那个好听的声音道:“你说,你叫李非人是吗?”
李非人恭谨回应:“是的。晚辈不敢欺瞒。”
顿了顿,又道:“晚辈不敢,请教前辈大名。”
那人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叫得生分。嗯,我叫雀谶。你叫我雀谶好了。”
雀谶。李非人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很显然,对方不敢自称前辈,应该是个同辈人才是,从声音也可以分辨出,这个同辈是个女人。
心里有了个大致的底,李非人轻咳一声,又问道:“雀谶姑娘,你是此地主人,能否相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雀谶显然有些诧异,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的。还请雀谶姑娘告知。”李非人如实回答。
雀谶嘻嘻一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也对。你现在才泥蛰九重的境界,不知道也正常。是我疏忽了。”
李非人有些脸红,想起同龄的南约简都是玲珑境了,自己却还是泥蛰境,中间整整相隔了一个境界,实在是惭愧莫名。
然而,尽管这个叫雀谶的少女还未现身,仅仅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李非人却没有一点生疏感,好似生来就已相识,就如面对自己的母亲一样,心里没有什么想对她隐瞒的事物,于是说道:“我六岁起发现有了修行之资,也就是说,发现了小世界,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修行,不敢自称勤勉,可功课也从未落下。起初,从泥蛰境一重到九重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可是,自此便再无进境,不管如何努力,总是止步于九重,就好像一杯水倒入沙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雀谶姑娘,你见多识广,可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吗?如能为我解惑,李非人定铭记终身,感激不尽。”
“那倒无需感激。”雀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接着道:“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了?”
李非人道:“我属牛,今年十二岁了。”
“六岁。十二岁。”雀谶念叨几句,恍然道:“你今年十二岁,那就对得上了。起初你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有些疑惑,不过现在看来,你倒说的是实话。”
李非人摸了摸头,憨笑道:“雀谶姑娘,你说的话,每一字我都能明白,为什么连起来我就一句也听不懂了?”
雀谶嘻嘻笑道:“现在不懂没事,到时候自然就懂了。你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我问你,你一路走来,就没有发现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吗?”
李非人道:“是有过这样的感觉,但那个念头一冒出来,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而且有悖于常识常理,所以我不太敢相信。”
雀谶道:“有悖于常识的事物你便不敢相信,我本想说,你还小,情有可原,但这似乎不是年纪小就可以找的理由。试想一下,六岁前,你敢相信有小世界这样神奇的事物吗?第一次发现小世界的时候,是不是震撼莫名?我再问你,既然你已经相信了小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事物,那刚才的念头为什么又不敢相信了?”
一番话听下来,李非人冷汗也出来了,心里更是惭愧莫名,雀谶说得没错,自己还是太过于保守了,难怪这些年来,境界上毫无寸进。
突然想起来,父亲留下来的书籍中,就有过类似的感悟,是说想象力有多大,小世界就有多大,当初走马观花式地读书,如今看来,句句都是箴言。
惭愧过后,李非人还是抬起了头,说:“多谢雀谶姑娘指点。我当时想,这里是如此相似,就像我的另一个小世界,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这里也是一方小世界,那么,为什么我会有两个小世界?”
雀谶道:“这个问题,将来你可以去问你的父亲。他会告诉你。”
李非人突然有些失落,低声道:“我……我自小便不曾见过父亲,他已离世多年。”
李非人只顾沉浸在失去父亲的遗憾中,却疏忽了,在听到他说出父亲离世的消息后,雀谶也一样安静了下来,半晌无声。
良久,才听到雀谶轻叹一声,声音低落道:“是吗,那……真是遗憾。”
接着,就是长久的无声,桃林中一片静寂。这种静寂,让李非人莫名有些不安。和这个声音好听的少女说了这么长时间,她却一直不曾面,尽管李非人一肚子的好奇,但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再次行了一礼,李非人道:“雀谶姑娘,今天多有叨扰,李非人就此告辞。姑娘保重。”
雀谶似乎突然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说:“就要走了吗?那好,你也保重。”
李非人恋恋不舍,还是问道:“今后,我还可以常来拜访姑娘吗?”
雀谶轻笑道:“此地本是你的小世界,来去都是你的自由,自然是可以的。”
李非人顿时雀跃,高兴地道:“那,告辞了。”
雀谶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李非人走远后,那动人的歌声又飘荡在了桃林间。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行走在桃林中的李非人脚步一滞,蓦然间又是眼中一热。
李非人走后,木屋中轻轻地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赤着脚,身上裹了张兽皮衣裙,裸露着白皙晶莹的双臂大腿和纤细的腰肢。
少女有着一双略显哀伤的眼睛,但面容清丽异常,竟是要比绿衣还要美了几分。
……
…
外界,李非人也同时睁开了双眼,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南约简那双关切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南约简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少年一觉醒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然后,少女心里的那团火又烧了起来,问道:“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为什么你一直在流泪?”
李非人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如何回答。
“闷葫芦,不说就算了。”少女突然就生气了。
李非人躺在地上,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纠结了半天,连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四周观察一番,李非人瞬间明白了,在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南约简为了守护自己,显然是遭了不少罪,心里非常感激,又觉得过意不去,说道:“谢谢你了。”
“哼!”南约简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