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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人没有如孔云霄说的那样放弃挣扎,但也没有采取进攻,这个少年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浑身就像变了一个人,身上,面上,眼神上都散发出一股冷冽凌厉的气势。

柴刀已经握在了手中,少年只是盯着敌人,身子半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孔云霄难得点了点头,说:“临危不乱,还算有点样子。我现在有点相信了,吴鸣和石础栽在你手上,似乎有一点点道理。”

李非人其实身上已汗湿,后背一阵凉意,不过南约简在对方手上,容不得他害怕和逃跑。润了润嗓子,发现声音也沙哑了,少年不擅长说话,所以他的话简短而目的明确:“你放了她,我们的事我们两个解决。”

孔云霄仰天大笑,似乎这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乐了很久才停了下来,指着李非人道:“小子,不得不说你很勇敢,但你知道在老虎面前,兔子的勇敢有什么意义吗?和我谈条件,你知不知道我一巴掌就可以拍死你?”

“这并不好笑。”李非人声音阴冷,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如果我能接下你一巴掌,是不是就能放了她?”

“不要。”南约简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知道李非人在打什么主意,他想故技重施,但她不想欠这个少年太多,不是害怕还不清,而是她十分清楚,这个叫孔云霄的男人,他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泥蛰境与山河境的对决,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较量,既不公平,也毫无意义。

因为李非人会死。南约简不害怕欠他太多,但他死了,她找谁还呢?

南约简很惊恐,深怕孔云霄会答应李非人的要求,或者借坡下驴,就势打死这个少年。

孔云霄也有些诧异,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少年。他的神识扫过李非人,能感觉到他那黑漆漆几乎空无一物的小世界,那么,一个泥蛰境,在他眼中可以说是废物的小子,他凭什么敢和自己打赌?凭他的一腔热血和孤勇吗!能杀死比他高出两个境界的吴鸣和石础,这样的人,他会是一个莽夫?

可是,他究竟凭什么?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神秘了。孔云霄想着,对李非人说:“小子,别说我以大欺小,看你还算有种,我就陪你玩一玩。我比你年长,境界比你高,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也不是要占你便宜,这样,我只用两成的力,如果你能接下我一掌不倒下,就算你赢,如何?”

李非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对方主动自降等级,自然是一件好事,于是顺水推舟地说:“好。”

孔云霄居然有些期待了,他倒想看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本事。

南约简也没有出声了,认识李非人以来,这少年的聪明才智,很低调地掩藏在他那其貌不扬的外表下,若不是熟悉,一般人很容易就被他骗过了。

“小世界,开启。”李非人低吼一声,迅速地与小世界产生联系。很快地,他的身上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树甲。

尽管有些震惊李非人在泥蛰境就能催生出树甲,但孔云霄仍是忍不住地嘲讽:“就这点本事吗?”

“先接我一刀再说。”李非人低喝一声,手中柴刀高高举起,竭尽全力一刀斩下。

刀风鼓荡,挟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声音,眨眼间就到了孔云霄的面门。

冷冽而嗜血的刀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不死不罢休的气势,一瞬间就将孔云霄笼罩在了刀气和刀势中。

“哼,雕虫小技耳。”孔云霄冷哼一声,随即一掌轻轻地拍出。

轻描淡写的一掌,看起来软绵绵,可是却无比地自然。就像小孩子犯了错,被父亲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而自然,代表着契合,写意。这其中蕴含的是无上的意境,是千锤百炼后的水到渠成。

啪的一声,李非人全力一击的一刀就被破了,柴刀脱手而出,不受控制地飞到了杂草丛中,包括他自己,也被一掌拍飞了出去。

噗,李非人靠在树上,一口鲜血喷出,脸色霎时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晃晃一阵,终究还是没有倒下去。

“好小子。”孔云霄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刚才那一掌,他的确只用了两成力,没想到这少年居然硬扛下来了,让他这个山河境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小子。接下来这一掌,你若扛下了,我便答应你的条件,你可要想好了,扛不住就趁早认怂。”

李非人没有说话,往前迈了一步,双手紧握成拳,用行动昭示了他的态度。

半弓的身子,阴冷的眼神,一语不发的瘦削少年,好似突然间和整座山林都融为了一体,就像树间的猿猴,丛林中的老虎,洞穴中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孔云霄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哪怕他都起了爱才之心,只是可惜,两人终究还是势同水火。

“接住了。”孔云霄低喝一声,右手毫无征兆地拍了出去,两人之间虽然相隔数十丈,但那一掌却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一样,挟着一股令人绝望的威压,朝着李非人头顶就压了下去。

这一掌,孔云霄用了五成力。

在李非人的视线中,天空中所有的事物都突然间就消失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只有黑云压顶,一股令他心悸的恐怖气息从黑暗中袭来,将他完全笼罩在其中。

“喝。”少年猛地怒吼一声,右拳高举,对着那片黑暗就打了出去。

黑暗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隐藏了无数的危机,少年的拳头甫一接触那片黑暗,只是刹那间,手臂上的树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很快就露出了毫无遮挡的肌肤。

黑暗的侵袭才只是开始,起初只是树甲消失,转眼间,少年手臂上的血肉也被黑暗吞噬了,露出了干枯的手骨。

“啊……”忍受着噬骨的痛苦,李非人面目扭曲,目眦欲裂,看着很是吓人,但他仍是大声怒吼,手臂再次向前递进了几分。

无穷无尽的黑暗继续吞噬着李非人,尽管他拼尽了全力,就连小世界中所有的能量都被他抽离了出来,消耗殆尽,然而境界的天堑,鸿沟,岂是他一个小小的泥蛰境能够跨越的。

在他的小世界中,本就黑漆漆的世界仿佛变得更黑了,只有空旷的大地上那一截枯萎的树干,在告诉着少年,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

只有在那极遥远的天边,一盏微弱的灯火在努力地挣扎,将灭未灭,就和外界的少年一样,看着摇摇欲坠,但始终还没有倒下。

外界,少年身上的树甲也在快速地剥落,无边的黑暗以它无可抵挡的气势疯狂地吞噬着李非人,从手到头,再从头到脚。

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李非人身上的血肉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是一副几乎没有了灵魂的骷髅架子,宛如亡灵。

死了。

终究还是没有挨过那一掌。

终究还是蚍蜉撼大树,螳臂当车。

眼泪从南约简眼角无声地流下,那双原本明亮如日月的眼睛,突然间一片灰暗,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终究还是没能扛住啊。这个曾经给了她很多惊喜的少年,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少年,这一次没有创造奇迹,为了她,成为了一具枯骨。

她们相识才不过几日,少年的面貌依然历历在目,那个寡言少语的丑陋少年,陪着她一起跨过了丛林,攀下了悬崖,躲过了追杀,却倒在了归途中。

少女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骷髅,她要认真地记住他的模样,记住他生前的样子,记住他一具白骨的样子,这样,在遥远的将来,当她踏平凤吾山的时候,希望那时候,出现在脑海中的,依然是那个倔强的少年。

就在南约简悲痛自责的时候,已经死去的李非人,那具枯骨却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在他的骨头深处,一丝丝粉色的气息开始充斥着每一处空间,像干旱的大地下起了细雨,于是,干瘪的骨洞中有了河流,是无数晶莹的骨髓。

粉色的气息继续从骨头中渗出来,起初是一缕缕游丝,不久后就氤氲成了一团团粉色雾气,整个将骷髅包裹了起来。

南约简和孔云霄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异象,看着粉色雾气逐渐弥漫在枯骨周围,直到一朵朵桃花盛开在粉色雾气中。

桃花静悄悄地开放,仿佛无根之花,漂浮在雾气之上,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这样的情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粉色的雾气开始消散,或者说是被里面的枯骨一点点吸收,突然之间,一抹幽黑从雾气中闪电般蹿出,直逼孔云霄而去。

只有南约简认出来了,那抹幽黑的光芒是什么,当粉色的雾气一点点散去,那个以为死去了的少年从雾气中走出,手握黑夜,依然沉默而冷峻。

南约简喜极而泣,绽放出和桃花一样动人的笑容,原来,这个讨厌的家伙,他一直在创造奇迹。

幽黑的光茫一闪而逝,乍然之下,孔云霄本能地拍出一掌。

预料中,李非人应该会像之前那样一掌拍飞,甚至尸骨无存。因为这一掌之下,孔云霄使出了八成的力量。

李非人眼中,是一片幽深的粉色,宛如桃花的海洋。当孔云霄那一掌依然如黑云压城一样当头袭来,两抹粉色的幽光从他双眼中射出,穿透了重重黑暗,看到了黑暗之外的孔云霄。

于是,手中的黑夜继续向前,也穿透了黑暗,很自然地,轻描淡写地扎进了孔云霄的胸膛。

黑夜并没有停止下来,而是一往无前,穿透了胸膛,闯进了那片虚无中。

虚无之中,一棵参天的大树拔地而起,直入云霄。而大树中,一只美丽的孔雀栖息其中。突然,孔雀睁开了双眼,惊恐地看着那抹闯进来的黑色幽光。

幽光一闪而过,切豆腐一样。大树被一刀两断,轰然倒塌,惊起无数粉尘。粉尘中,孔雀振翅高飞,幽光如影随形,一闪而没。

空中,孔雀扑腾了几下翅膀,然后就一头栽下,倒在了粉尘中。

远处的山,河,在大树倒了之后,在孔雀死亡之后,翠绿的山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枯,汹涌的河流也渐渐停止了流淌,露出了河床。

一派死气。

孔云霄瞪大了双眼,喉咙一阵悸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失去了生命力的身躯向后轰然倒下。

他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在一个泥蛰境的少年手中。

同一时间,在李非人的另一个小世界,在那一片桃花的海洋中心,木屋之外,那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少女,突然几声咳嗽,手扶木门,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喃喃道:“残魂剩魄,不比从前……”

外界,李非人眼中的粉色海洋也逐渐消失,恢复了清明,依然是字符流转,灯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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