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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想起了他初次练剑时他师父对他说的话,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这句话真正的内涵,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可惜他老人家早已仙逝了,无法得见今日之景。″姜云在心中叹息道。

姜云习武分为两个阶段,一是从三岁时初次握木剑至十七岁时继任姜家家主之位,这个时段的他,是习武的天才,年仅十七岁就步入宗师之境的天才。

可十七岁之后,一切都变了,家族的重担压在了他身上,使他喘不过气来,每天的时间消磨在了与庙堂中各类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上,练武的时间少了。武学造诣二十年不得寸进,虽然在他人眼里俨然是一名高手,却始终无法登峰造极。这不得不说是他作为一名武痴的遗憾。

今日,他卸下了这副重担,终于得以窥视极境。此时此刻,他心中涌现出一股豪情。即使面前有百万铁甲,他也可以以一剑破之。

余豪和周林仰望着他,神情凝重。他们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习武之人灵敏的直觉正在告诫他们:不要动。

然而,他们不动,姜云却是先动了。就如平静的夜色里突然炸出了惊雷,一剑劈下,余豪惊得是肝胆俱裂。

快,利,强。

这是直面这一剑,余豪最为真切的感受,同时,他灵敏的直觉在不断地告诉他:这一剑,不能硬扛。

余豪迅速的举起刀来,脚步微动,想要避开这一剑,可,相较于这一剑,他还是慢了。以太刀上闪烁着火花,只在一瞬间,姜云便出现在了余豪身后,剑势余威不减,劈向了余豪身后的甲驽。

甲驽的武艺显然是不及余豪的,面对这一剑,他选择了硬挡。

然而他的刀却在一片无声的夜色中整齐的断掉了。斩切金铁没有声音,这是剑意锋锐到极致的表现。当然,连同他的刀一起断掉的还有他的整个身体。

甲驽的身体以左肩到右边的腰部为一条线被斜劈成两半。

两截身体倒在地上,鲜血喷涌,沾上了姜云的白色衣衫。然而他的剑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姜云转身,另外三人连连后退。此时身着血衣的姜云,在他们的眼中,宛如地狱中走出来的阿修罗。

周林惊疑不定,惊的是,他不曾料到姜云的武功竟已达到如此地步,疑的同样也是他的武功。

刚才初次接下自己的那刀,他用的是柔劲,而现在他使出的这一剑,却是刚猛至极,锋锐无双。

比之我的刀法却是更甚几分。他在心中这样评价道。

然而现在已经由不得他有多想了,今夜,是生死之决,他的眼中渐渐地流露出必死之志。

余豪的冷汗已经从后背渗了出来,比之另外二人,他已经更加直观地了解了面前这个男子有多么强大。

拿刀的手不住的颤抖,以太刀刀身上留下了一道缺口,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忽的,一些黏糊糊的液体从他的头颅右侧流下,这时他终于发现了,原本属于右耳的地方空荡荡的。冷风吹过,隐隐有些刺痛感。

他的心中一阵后怕,如果他刚才动作慢了些,那么此时,他就跟地上那断成两截的尸体一样了。

姜云则感到有些遗憾,他本是想用全力杀掉那个接近于他的高手的,这样,在接下来的生死之战中他可能还会有些许的胜算。

可现在他未能成功,之后结果却不好说了。

他固然有打败对手的信心,但仍需谨慎小心。他的目光注视着以周林为首的三人,暗中运气,恢复着刚才的那一剑所消耗的内力。

然而这样的小动作却没有逃出周林的观察,他当即挥刀而向。

霎时间,刀剑交错,金铁之声不绝……这一夜,这场对决,只在《秦案》中记载了寥寥数笔:文正五年七月十五,夜,镇国候夜游于市,遇贼,持剑毙二敌,负重伤。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数句话,也消失在了接下来历史大潮当中,没有在后世的史册上留下半点痕迹。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决定了这片大地之后千年的兴衰荣辱。

京城东南,观星台。曾经有不少文人因为这座建筑和他追寻长生的行为诟病秦穆皇赢西荒淫无道,并将他与前朝著名的昏君齐宣宗相提并论。

可在前代太师王庭云的支持下,这座观星台终究是建了起来。这个畸形的建筑刚建好时是有很大争议的,因为它的外形并不是传统的天圆地方式的。

它高约三十三丈,底部有八角,屋顶则向京城方向凸起,最尖端处雕刻了一只异兽,三角头冠,虎身,凤翼,世人谓之紫灝,又名观星兽。

石兽内部中空,有一石室,石室内则有一名白发老者盘膝而坐。

尽管他实际的年龄已经八十有余,但面孔却依旧很红润,一点儿也没有寻常年暮之人大限将至的感觉。

人们每每感叹于这位老者身上独有的气质——年轻。没错,在他的身上,年轻似乎成了一种气质,当他和二三十岁的后生们说说笑笑的时候,几乎无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年龄。

说来可能不太恰当,但正如当代文正皇帝对他评价的那样:他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

这位老者就是当代的太师,朝廷亲封的真人——嘉兴道人。

然而此时他的神情却并不像平时那么的轻松愉快,满面愁容,眉头紧皱,就好像失去了仙气,变成了一个路边的普通老者。

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然后又握紧,再松开,如此反复了许多遍,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一切的犹豫不决给全部吐出来。

他喃喃道:“龙脉,龙脉……镇国之家怎可妄动啊!一群小娃娃,真不让我好活了。”他站起了身,往那窗口方向,也就是那兽嘴处走了过去。

目光幽幽,隐隐地望向那京城里的某个地方。

“真的,真的,真的还想再活个一甲子啊!″不知不觉,他的眼中老泪纵横。

另一边,在夜色中,这场厮杀也落下了帷幕。

血染红了西市的街道,那荒凉的集市里,一名独臂的中年人披头散发。

他蹲坐在地上,眼神紧闭,仅剩的那一只手握住剑,拄在地上支撑起了他几乎已无半点生气的身体,剑旁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刚刚被一剑劈为两截的甲驽,另一具则是黑袍人安泽。

姜云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中显现出了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他的内心出现了这样的疑问。

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左肩一股剧痛涌上了心头。

“呃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这剧痛也正好使他模糊的意识变得清醒了起来。姜云持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所杀的那两个人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

看了看天色,他晃悠悠的迈出了第一步,却感到了全身上下刺痛万分。

仔细感受了下,姜云发现自己的经脉已经几乎全部断裂了,丹田里也几近枯竭,只有几缕微不可察的真气在其中流动,使他不至于倒下。

“好霸道地刀法啊!”姜云不禁感叹道,那领头的黑衣人虽不知是何身份,但绝不是无名之辈。

不过,既然没死,自己还依旧是那姜家家主,还是要承担这责任。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重新振奋精神,然而却无法遮掩眼中的疲惫。为什么不死呢?他的口中不停的问着,也不知是在问谁。

摇摇晃晃的挪着,渐渐地,他的脚碰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他的左臂,现在他的左边空荡荡的,血已被他用所剩不多的真气暂时止住了。

他扔下了手中的剑,弯下腰,拾起了自己的手臂,往那朝天门的方向,继续前行着。

在经过那个守夜人尸体旁边时,他顿了一下,却又继续前行,也不曾扭头。

步履蹒跚,此刻的他,像极了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事实上他此刻也觉得自己老了,并不仅仅是肉体,也是精神。

他,羡慕那个守夜人。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到达朝天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能够支撑着他到达朝天门。他只知道,他行走的每一步都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走着,走着,迈出一步,两步……

等他到那儿的时候,东方依稀出现了亮光。

大秦文正五年七月十六日卯时,朝天门守卫看见一个血人慢慢的靠近。

他们正要上前盘问,却发现那人侧身走向了架设通天鼓的高台。

通天台已经数十年没有人登上去过了,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姜云抬头看了看这巨大的鼓面,放下自己的手臂,伸手拿下积满了灰的棒槌,然而这棒槌却在数十年的光阴中老化严重,稍微用力,便碎成了木屑。

他轻声叹了口气,仿佛在悲哀什么,也不知是在为谁悲哀。

俯下身子又重新捡起了自己带血的左臂,耗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总共七下,鼓面留下了深深的凹印和淋漓的鲜血,姜云也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鼓声回荡在京城大街小巷中,所有靠近权力中枢的高官显贵们被这鼓声惊动,纷纷走出了官邸。

这昏暗的天,在冲天鼓声的震动下,慢慢透出来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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