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恕老臣来迟。”他艰难的躬身道。
“无妨,白叔年事已高,朕本不应叨扰您的,可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只能劳您费心了。”嬴苏说道。
“下官惭愧,实在不敢当。”白召连忙回应道,说话间,他的牙齿“嘶嘶”的漏风。实在是有些好笑,可在场的各位却没有一个面露轻视之色。
几句客套话一说,白召便自个儿找了个地坐下了。
藏书阁外部与一般宫殿别无二致,可里边却暗藏乾坤,内有七十二格,五十五明格,一十七暗格,藏有天下百家书籍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卷,各派武术秘籍八千六百八十九册,各地图册,世家族谱不计其数。
文正皇帝经常在此处办公,然而不为人所知的是,大秦的大多数律令都是在这里悄然决议出的。
看着桌子旁还有空位,白召笑了笑,这一笑使得缺了几颗牙的嘴更加的显眼了,“看来老臣今天不是最慢的呀!”
“黑冰台总督周林还没来吗?”嬴苏问道,显然,对周林,他并没有像等待白召一样的耐心。
“陛下,老奴已派人去找了。”一名马脸太监站了出来说道。语气不同于其他太监,声音阴沉沉的,当然,这名马脸太监的身份也不同于一般的宦官,他陪伴嬴苏从小到大,照顾其日常起居,哪怕是在嬴苏最困厄的八年里,也坚定不移的追随着他,这也是他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资本。
“算了,开始吧!”嬴苏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众人心中一凛,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们,嬴苏的这句话已经隐隐将周林排斥在了权力中心之外了。
此时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秦朝站在权力顶端的人,这些人家世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非旧世族出身。
嬴苏,大秦文正皇帝,在历史上饱受争议的皇帝,大秦天武皇帝膝下长子,曾在十二岁时出言顶撞皇帝而被流放至民间,二十岁时回宫,二十二岁登基。八年的流放生涯,使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民间疾苦,也让他了解到了这天下的症结所在。
“今天让你们来呢,没有什么大事,主要是朕平日里办公也累了,就想和大家一起坐下吃吃菜,聊聊天。这里不是正式朝会,也没有君臣之分,朕和大家都是朋友,所以请大家无需顾忌,畅所欲言吧。”嬴苏一阵吆喝后,让人将菜端上了桌案。
“酒呢?有菜怎么能没有酒呢?小马儿,上酒。”那马脸太监原来的姓氏赢苏不记得了,于是嬴苏就看他样貌唤他小马儿,小马儿自己也不会讨小主子没趣,笑呵呵的答应着。“陛下,酒来了,老奴给你满上。”这些话一说,底下的人也就渐渐热络起来,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穆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冷笑,若真有人在这种时候畅所欲言,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虽然与嬴苏是有过命的交情,可越是了解他,他就越感到这个年轻人的深不可测。
他自身是大秦丞相,严于律己,处事有方。是统治者眼中的贤臣典范,然而,他却无世家背景,其父原为走方郎中,他从小随父亲四处漂泊,见过了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从这人间百态中,他得出了一份独到的政治见解。
本来在这个官爵被世家垄断的时代,像他这样有才华而无背景的人最终的命运应该是怀才不遇,郁郁而终。可他或许是上天所眷顾的幸运儿。二十四岁时,他遇见了流放在外的十八岁的嬴苏,两人相谈甚欢,谈吐之间他流露出的政治远见让嬴苏钦佩不已。他们一起游历了两年,等到嬴苏继位大统,他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变成了当朝的宰相。
因此,在场的除了那个马脸太监,他也是最了解嬴苏的人了。他明白,越重要的话题,赢苏越会在最轻松的场合议论。因为只有轻松的氛围,人才会讲真话。
“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李穆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是啊!陛下,李丞相说的有理。”白召也站起了身,张开他缺了牙的嘴附和道。
白召,三朝元老,当朝太傅,贯越白家人,单看他的模样,可能你会觉得他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头,一直都是一副随时都可能会死掉的病怏怏的样子。可他就是这样摇坠坠的,愣是送走了秦朝两代皇帝,上代皇帝继位时,他已经是古稀之年了,然而直到天武皇帝驾崩,他依旧活得好好的。
满朝上下,无论文武,无人不敢给他一份面子。无他,惟“杀”字尔。这看起来和蔼的老人,论起杀伐果断来,哪怕是塞外凶残的卑羯部落也不及。怀仁九年两大案,泉阯申家谋逆案,兵将台贪污军饷案,皆是他所经办的,光这两件案子,就导致了两万多人人头落地。据说,在法场上,头颅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河,一批砍完,又上来一批,刽子手的刀都砍钝了。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停地呕吐,而他还在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仿佛面前的不是血淋淋的屠宰场,而是京城北湖的梅花园。天武十三年迎太子进京,文正元年镇压叛乱,凡是这些年震惊天下的流血事件,背后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没事儿,没事儿,现在这儿没几个人,礼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说是吧?蒙炙。”赢苏头向右侧歪着,笑呵呵的问道。
那个坐在皇帝右侧面色黝黑的年轻人叫蒙炙,丹茅蒙家人,蒙家的先祖蒙华乃是秦太祖皇帝嬴离手下的一员骁将,追随嬴离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曾在天角山一役中舍身为嬴离挡下一十一羽箭。在此一役后,嬴离向蒙华承诺若有朝一日他能登上九五至尊位,愿分其十一州,另成一国。而蒙华却拒绝了,并当即跪地发誓:嬴氏血脉不绝,蒙氏守护不断。之后,他将这句话写进了家训之中。
而嬴离也许下诺言:嬴氏与蒙氏世世代代互为兄弟,嬴氏后人不得相疑。
自此之后,蒙家子孙世代都有人从军,为嬴氏镇守天下。由于他们与嬴氏一脉的紧密关系,发展到今天,蒙家俨然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二大家族。
蒙炙则是蒙家这一代,或许说是百年来最为杰出的兵家奇才!五岁习武,十四岁从军,历经大小战役数十场,未尝一败,曾以一万步兵正面击溃莽夷七万黑马铁骑,使莽夷部落彻底丧失了草原霸主的地位。二十四岁就接任大司马、北燕军统将等职位,名义上统率全国除京城乌甲军外所有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可称得上是少年得志。
面对嬴苏的问话,蒙炙不骄不躁,起身说道:“陛下,李丞相和白爷爷说的都在理,不能因私而荒废了国事。”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好,三杯过后,我们就来谈谈国事。”嬴苏笑着将眼前酒樽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接着,连饮三回。谁也不知道,他的酒樽中并没有酒,只有水。
既然陛下都喝了,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得不从,纷纷举杯仰过头一饮而尽。
这些人的酒樽里的酒可真的是酒,并且这酒还并不普通,而是北燕地特产的烈酒,素有“六杯眼迷离,七杯闷头倒。”之说。
众人虽然没喝到六七杯,但三杯下肚,脸上都有了红润。
嬴苏看着他们,心觉气氛已经差不多了,嘴中则慢慢吐出了一个问题。
“对于姜家,你们怎么看?”
这句话一出来,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在场的谁都不是傻瓜,都知道皇帝的这个特殊的时候问这句话的意义,一个个的都不出声了。
“现在不是正式场合,朋友之间随便聊聊而已。”嬴苏继续说道,脸上的笑意没有因为气氛变得冷清而改变。
就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陛下,臣还是那句话,若要革除天下弊病,姜家必亡。”李穆目光直视着嬴苏,毫不避让。
嬴苏依旧保持着笑颜,然而笑颜下的眼睛似乎有着锐利的光,亦是盯着李穆。
一秒,两秒,三秒……
忽的,他笑了,他大笑:“李卿说话还是那么的直爽,那好,朕还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姜家呢?”
听完这话,大家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之前缄口不言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嬴苏对姜家的态度,现在李穆将皇上的态度引了出来,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再装哑巴了。
“陛下,给我三千铁骑,足以踏平姜家。”一个声音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嬴苏皱了皱眉,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答案。站出来的这个面如冠玉却神色倨傲的男子叫白戍,现任京城乌甲军统将。
白戍是丰城白家人,与贯越白家不同,丰城白家是由贯越白家中的一脉分裂而成的,因此并没有深厚的家底,白戍能够混到这个份上,还是有一定本事的。
“有何计策?”尽管心下不喜,嬴苏还是保持贤明的君主该有的气度,漫不经心的答应着。
“末将愚笨,心中无计,可末将知道,此事应该要快。”白戍的话掷地有声。
本来嬴苏对他的回答是兴致缺缺的,可这一个“快”字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要多快?”
“越快越好,快到让他们来不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