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朕再问你一遍,对于姜家,你怎么看。”嬴苏突然很认真的问道,其实古今都一样,正如的后世的老板对员工一样,会议上称兄道弟拉近关系,画个大大的饼,鼓舞士气后,又要重新压榨员工了。
“吾有三策,可使陛下无忧。”李穆显然也知道是该工作的时候了。面露狂傲之色,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显得陛下一番说辞是多么的鼓舞人心。
“说。”嬴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才是他记忆中那个有大抱负之人。
“第一,姜家必须要灭,同时,就像司马虬所说的,那些依附于姜家维持生计的百姓也必须要妥善安置。但是,不能让司马虬单独做这件事。”
“那还有什么人能够担当此任呢?”嬴苏的双眼微眯了起来。
“微臣不才,愿担纲此任。”李穆回答道,他知道嬴苏在警觉什么,现在朝中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信任,也只有他能做这件事情。况且这句话一出口,也就代表他没有退路了,他将作为新政的马前卒直面那些守旧派。
“只能这样了,那就麻烦李卿了,第二策是什么?”
听着这话,李穆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情谊归情谊,若是真将情谊当成政治的砝码,那就是他蠢了。不过,既然他已经做出了改变,那么向陛下提点要求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也是应该的吧!
“第二策则需要陛下下点儿决心,今日庭议,臣所见以白召,司马虬为首等老臣依旧坚持反对对姜家动武,并且一些中立派也逐渐像他们那边动摇了。”
“是啊,那怎么办呢?”说话间嬴苏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不断地摩挲着,李穆的话渐渐勾起了他心中的寒意,尽管还未入冬,但他的心中已渐渐寒透。
“我想,白太傅与司马正章年纪这么大了,还如此的忧心国事,倘若有一天驾鹤西去应该也是不足为奇的吧。”
尽管心中已经隐隐有所准备,但猛然间听到李穆说出这样的话,嬴苏还是有些不安。手上已经是一通冰凉,他将双手交叉握住,似是想借此获得一些温暖,可也不顶用。一阵凉风吹过,仿佛穿透了他厚实的衣物,直击他的灵魂。
李穆看着身体已经有些发颤的嬴苏,目光冷冷的道:“陛下对臣的要求臣已经做到了,若陛下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那就莫要再奢谈改变这天下了。”
“无法再争取一下了吗?”这声音似乎颤抖着。
李穆叹了一口气,道:“您认为可能吗?”
是啊,不可能的,那些顽固的家伙。为什么人老了?总是那么顽固呢!
“大概是因为图个名声吧!”似是看透了嬴苏所想,蒙炙这时出声道。
“你说,名声?”
“陛下,我问您,如果此时,他们故去了,那么后世的史书上他们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三朝元老,国之栋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被史书这么一记,是不是很光彩?”不等嬴苏回答,蒙炙就直接替他回答了。
“然而,我们做的这件事,前途是不可知的。现在天下就像一栋破瓦屋,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将它拆了重建,至于建的好不好?那谁也不知道。而他们想做的,就是将这座破瓦屋修补修补继续住,这样等他们百年之后房子倒塌的话,谁也不会将责任怪到他们身上。”
是吗?大概是这样吧。否则白叔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清现状呢?
嬴苏将右手从左手手心中抽出,从地上揪出一撮杂草开始揉搓。草虽然枯萎了,可他的手心里依旧搓出了点儿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
“以臣这五年来对他们的了解,我也不相信他们就真的看不清这个破瓦屋迟早有一天会倒,我想可能真的是因为私心吧。”见到嬴苏有所动摇,李穆也适时的开口道。
“臣知道,白太傅辅佐陛下登基,有恩于陛下,甚至臣也是因此得以有所作为。可是臣还想说一句,江山社稷之事,不能徇以私情。”
“李丞相。”
“陛下,下官僭越了。”
“说吧,第三策。”那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沉稳。
“陛下!”
“朕无事,继续说。”嬴苏摊开了手,目光凝视着手心,在那一撮枯草中依稀可见几只蚂蚁的残骸。
“这第三策,则是要看姜家的反应。”“姜家的反应?”
“是的,陛下,你应该知道我们真正的阻碍是什么吧?”
“知道。”
“司东田氏,山越伍氏,胶崛高氏……”
嬴苏掸了掸手上的尘土,听着李穆报着这些世族的名字,这大大小小共计三十八个旧世族,占据了这天下大半的财富。
在这其中,无论哪一个,名下的产业都不如来得少,况且,他们不在京城,朝廷也无法像控制姜家那样控制他们,甚至连他们在各地做什么都不知道。
嬴苏还记得他初登九五时的光景,那时候的他经过了八年的流放,深刻体会到了这天下百姓生活的不易。他心中产生了一个鸿愿,想要像上古时的贤明君主蜃帝那样建下不世伟业,为这天下百姓谋个太平盛世。
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棒子,也解开了这八年流放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为什么父皇不作为。
现在他明白了,不是父皇不作为,而是无法作为。
每次看到黑冰台呈上来的那份全国舆情图时,他总是感到不甘,名义上他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可实际上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对他而言,舆情图上那一个个代表着黑冰台情报盲区的黑点就像是蛀虫一般,啃食着这天下,也啃食在他的心头。
“陛下,我们是要与这半个天下为敌啊!稍有不慎,大秦怕是要有倾覆之危。”蒙炙惊道。世族出身的他更能深刻的了解到这些名字背后蕴藏的力量。一个古老的世族会经过数十代人的积累,它的底蕴之强大是人们所想象不到的,政治,商贸,各行各业盘根错节。就像姜家一样,若不是他处在京城这个朝廷控制力最强的地方,恐怕还真没有人能拿他怎么办?
“半个?纵使与全天下为敌又有何妨?既然朕天命所归,又岂可庸庸碌碌,蹉跎一生!?”嬴苏用手拍拍衣服,掸去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豪情,再无之前的犹豫。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这等的决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李穆抱拳与嬴苏相视一笑,“这最后一个计策与蒙将军有关。所以,我也要问蒙将军一个问题。”
“咦?怎么还和我相关了,问什么问?有要我动手的直说。计谋这等事情,还是你和陛下考虑吧。”蒙炙出生于蒙家,在那样的环境成长,可并非一个政治白痴。
他明白知道的事情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除了领兵打仗,他几乎从不在朝堂上明确表露自己的观点。
“老蒙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先对姜家动手吗?”李穆也不管蒙炙抱怨,自顾自的问道。
“等等,别的不说,这话问到点上了,我也好奇啊!兵贵神速,既然你们都已经明确了真正的敌人,那就应该出奇制胜。以最快的速度消灭他们,先消灭姜家,不就等于跟他们提了个醒,朝廷准备除掉你们了。”
“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确实,如果从兵法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昏招,可是我们需要一个名分,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
“你是说——谋反。”
“不错,世族拥有诸多特权,可是只有一点,任他再多特权也只能倾覆。当年景琛帝在位时,就是以谋反之罪查抄了俞家,不过,那是俞家自己作死,其余旧世族也就没有太多过激反应。”
“那么怎么能治如此多的世族谋反之罪呢?”
“我们查抄姜家产业,必然会引起姜家恐慌,到那时,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联合各大世族一齐对抗朝廷,二则是乖乖等死。”
“正常人都会选第一种吧!”
“将军说的不错,可是今天你们看到了吗?那个人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愚忠还是……”
嬴苏听见这话,回忆起了今天的庭议上姜云的一举一动。
对于他们整体的规划而言,那个人的行动不值一提,说白了就是卖惨。可是他的眼睛,却让他产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奇妙感觉,就好像他们是同一种人。
“还是早就看透了我们的计划,是吧。”嬴苏淡淡的说出了李穆没有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