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对于君主所下的命令,臣子去执行就对了,可今天的一番谈论,却让他感到有些矛盾了。
对于清理旧世族这个举动暂且不论对错,毕竟他也不是太明白这其中的种种关联,可对于陛下和李丞相清剿旧世族战略部署,他实在是不敢苟同。
为了避免各世族发觉,从各地方军中以剿匪,操练等理由抽调精锐组成临时军团,把守在东海与山越这两个地方世族联络的必经之地青州谷中,这时京城姜家已经肃清,趁着各个世族还未反应过来,东入永城,出淮安道奔袭以胶崛高氏和司东田氏为首的东海世族们。
等到东边的清剿接近尾声,山越伍氏,宣州竹氏等南方世族也应该早有所发觉了,到了那时,摆在他们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下武器派使者家臣入京求饶,要么就只有举兵造反了。
不过真到那个地步,应该也没有哪个蠢材看不清形势愿意傻乎乎的受死,所以他们也只剩了一条路了。到时候,东边的大军南下,驻守在西面蜀地的禁军羽泉卫出蜀袭杀叛党大后方,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一举根治这开国之时留下的脓血顽疾。
在皇帝与丞相的眼中,这样的战略是完全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在像蒙炙这样有着多年领兵作战经验的将领看来,这样粗浅的行军部署,完全是漏洞百出。
先不说匆忙之间从各地驻军之中抽调,匆忙混编起来的杂牌军队能否令行禁止,听从调遣,单说着运粮路线皇上与丞相就没有一个人给出个具体方案。而且如果按他们之前所说的把手青州谷,也的确可以截断山越与东海滨之间的陆上联系,但是青州谷如果被围,那么整个青州谷就将与外界失去联系,成为一处死地。
更何况此举乃是兵行险招,任何一处时间,地点,兵力出现一点差错,都有可能导致局面失去控制,满盘皆输。
想到这里,他不禁愈发头疼了起来,口中骂道:“竖子之谋!”
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蒙炙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刚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叫骂让前方一丈开外的丫鬟猛地吓了一跳。
他抬起了头,原来他想着想着,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中了。蒙炙发觉后,却没做什么回应,不顾凑上来的管家和仆役的贴身问候,迈入了家门。
内堂里,一根根蜡烛不要钱一般的点燃着,烛火通明之下,桌案上敞开的几卷书籍和一个伏在桌案上酣睡的花白头发的老者尽收眼底。
“老头子,醒醒。”蒙炙走进了内堂,摇醒了伏在桌上睡觉的老者,不过显然语气不是那么的恭敬。
“鬼娃子,回来啦!有嘛事儿?还让不让你老子睡觉啦!”老者睡眼惺忪,打着哈气的起来。
“睡个头,老头子,我叮嘱你多少遍了?不要再内堂里点那么多蜡烛,要是走水了该怎么办?这地方还是皇帝赏给我的大宅子,怕是我还没住几天,就让你这不省心的老头子给烧了!”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爹。”
“就喜欢拿辈分压我,要这么说起来,我现在是大将军,你现在不就一个没有实权的普老头吗?有啥本事?成天吹嘘当年你是如何纵横沙场和庙堂的,你倒是使出来呀!”
“哎呦!给你两分面的,你还蹭鼻子上脸了!老子都快被你这个不孝子给气死了,告诉你,说我没本事,有种别向我请教呀!”
听了这话,蒙炙愣了愣神,“你怎么知道?”
“废话!同一个激将法你用20多次,我整整配合了十几二十多次,你不嫌烦老子烦了!不说!自己想去!!”
“哈哈!俺亲爱的老爹,我这不没办法吗?您就再配合配合我呗!”蒙炙耸了耸肩无奈的笑了笑,瞬间变了一副脸。”
“你看看你这混小子,死皮赖脸的,哪有一点当将军的样子?”蒙义又开始骂了起来,可他骂了一会儿,却又开始叹气起来。
“你呀!”他欲言又止。
“你……”又一次的语塞。
“老爹,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挺的住。”蒙炙面容严肃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蒙义老爷子的手,冷不丁来了一句。
“别贫嘴!你这娃脑子里到底想什么东西,老子可还没到死的时候。”然而他话锋却是那么一转。“你老爹是在担心你呀!你自小啊对兵法韬略,排兵布阵有很高的天赋,可这朝堂上的为人处事方法可是基本上一点儿都没学会呀!”
“所以才问你呀!如果我都学会了,那么你岂不是一点儿用都没了。”蒙炙打了个哈哈道。
“少来,你真学不会还是假学不会你当老子看不出来吗?怎么说呢?就像你这使了二十多回直白又生硬的激将法,处处都透着愚钝的感觉。”他恨铁不成钢一般的数落了一通之后,又说道:“我终究会离去,你也终究会长大,我知道你其实是看不上那些微末手段,根本没有认真学,我也不逼你学,我只想叮嘱你两个字,也只有那两个字你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记住。”
“什么字?”
“分寸。”
“分寸?”
“对,没错,就是分寸。你有实力,每个人都不会无视你,这也就注定了你不可能独身于朝堂间的明争暗斗之外,各方势力势必会拉拢你,皇帝的,宰相的,甚至以后的东宫,他们都不会轻视你,这时候你便要做出选择,与他们交的近了,你会难以脱身,与他们离得远了,他们会疑你,甚至害你。所以无论与谁,都要保持一个分寸,也就是所谓的度。”
“你是说交情的深浅吗?”
“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蒙义眯了眯眼,继续说道:“手下的将领,同在朝堂上为官的同僚,皇帝,未来的皇帝,对待不同的人,你要掌握的分寸是不同的。况且这个分寸并非绝对,同一个身份不同的人,同一个人不同的身份,条件变了,你要把握的分寸也要变,这些东西我无法清楚的讲给你听,只能靠你自己去体悟。”
“这些也只是最浅显的道理而已,说太多了你也不愿意听,至于你想问的问题,”蒙义打了个哈欠,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有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问的问题的?”蒙炙皱了皱眉,心上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不要告诉我宫里有你的眼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放心,为父没什么野心。”蒙义摇摇头,道,“你身上还穿着朝服吧?”
“那又怎样?”
“哼!穿着朝服说明你刚回来,如果不是要出征,你这小兔崽子怎么会刚回来就往我这个老头子身边跑啊!”
蒙炙听了,嘻嘻一笑,“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就这一手,刑台正章张弘都比不上吧?”
“少给我来这一套嬉皮笑脸,既然要出征了,那就赶紧和你娘说一声吧。对了!你二弟蒙召近日也要从族地回来了,应该在出征前来得及见上一面。”
“他要回来,呃,那挺好的呀!正好在我打仗时帮忙照顾你们。”蒙炙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面色不太自然应道。
“你少来,上次你不还因为你那侄儿失手打碎了你的青州玉瓷而破口大骂吗?还有啊!你二弟孩子都有了,你却还没有婚配,这次回来之后,必须给我成婚。”
听着父亲的数落,蒙炙神情上越发尴尬,连连告饶后,立马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窜出了内堂。“老头儿的话真的是越来越多了。”蒙炙在门外嘟囔了一句,便立马跑开了,不过,在经过了蒙义的一番点拨之后,他的心中倒是有些明朗了。
至于门内,蒙义看着匆忙脱身的蒙炙,不禁会心一笑,不过在这之后,他的面容上又渐渐浮现出一丝落寞,他摩挲着桌案上的兵书,也同样是嘟囔道:“这京城的水好像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