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日升月恒。
黄渠镇梧桐巷里,有两拨人泾渭分明,怒目而视,周遭气氛也因此变得剑拔弩张。
小镇一方,为首的佝偻老人右腿后撤,双腿成半弓半马,两手一前一后做虎爪,之后面色不善的看着官家众人。
一个虎势拳架摆出,吴老家主身后异象开始逐渐凝聚,大雨中一直吊睛黑虎正缓缓下山,脚下的道路由白骨铺就,虎体四周鬼物时隐时现。
赵知命看着眼前拳架拉开、武势显化的老者,面色逐渐变冷,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众人招了招手,随后一言不发的向着镇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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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同时,宁不得已经来到了黄渠镇南二十里外的望冢镇,当下正一手牵着阿蛮,另一只手捧在嘴边大声吆喝。
“白坠酒白坠酒,浮蚁镇自酿的白坠酒咯,浓香纯粹好喝不贵,镇上的傻子刘都馋哭咯.....白坠酒白坠酒,红高粱酿制的白坠酒咯,甘甜美味价钱实惠,城东头马大爷都喝不醉咯,白坠酒白坠酒.......”
这些花里胡哨的吆喝词,都是少年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却走街串巷很多年的‘货郎子’学来的。
与宁不得只卖酒水不同,那个名叫姜弈小货朗卖的多是些日用杂货,从火折子、灯油、草纸,到哄骗孩子木偶、首饰、衣服头饰、麦饼子、糖葫芦应有尽有。
小货朗曾与少年一起担货售卖过一旬日子,一直都是他来吆喝揽生意,直到后来,小货郎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自己被贵人看中了,以后要跟着贵人去别处当个小‘牙子’。离别之时,成了小牙子的小货朗把走街串巷多年的经验教给了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少年。
从那以后宁不得没再见过几次姜弈,不过却把他做货郎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有了这些个经验,生意确实相比之前有了一些起色。
正在宁不得大声吆喝时,远处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头戴幕离身着雪白蟒袍,正是此前带人在浮蚁镇与百姓对峙的赵知命。
赵知命来到宁不得面前,笑问道:“小哥,酒水怎么卖?”
听有人来问价,少年赶忙抬起头,眯眼回到:“这位大哥,五文钱一碗。”
赵知命略微一思索,又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小哥给盛一碗解解渴。”
“成。”宁不得应了一声,随后手脚麻利的打开了酒缸,拿起木勺舀出一碗酒递给了赵知命。
赵知命接过酒碗后,碗中酒液呈暗红色,一股浓郁的酒香带着淡淡的高粱香味扑鼻而来,他掀开了幕离一角微微品了一小口,赞叹一声好酒后,抬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赵知命闭着眼睛,像是在品味酒中余韵,过了一会少年见他未睁眼,于是试探着问到,“这位大哥,要不要再给您盛一碗?”
“好!”赵知命蒙的睁眼应了一声,之后接过少年第二次盛上的酒水再次一饮而尽,喝完又一次眯眼摇了摇头,等他再睁眼时大手一挥,还未说话,少年便赶忙转身又盛了一碗。
赵知命第三次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闭目了回味了片刻,再次睁眼后赞叹到:“此等好酒,已经很久没喝过了。”
说话间赵知命盯着酒缸,眼神有些恋恋不舍,半晌后才收回了视线,转头问宁不得,“小哥是隔壁镇上的?”
见少年点头‘嗯’了一声,赵知命又称赞到,“早就听闻浮蚁镇擅长酿酒,特别是这名唤白坠的高粱酒,更是酒中绝品,今日一尝果真不凡。”
宁不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挠着头傻笑,赵知命便与他扯东扯西,俩人扯了约莫一炷香,白袍藩王右手伸进胸口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小块碎银子。
将手中的碎银抛了两下,赵知命对少年说道:“小哥,我看你筐里还有未开封的酒坛,再给我拿坛一样的,这颗碎银子就是归你,如何?”
宁不得心中一喜,只觉得运气来得有些突然,他赶忙跑到阿蛮另一边,从筐子里搬出一坛还未动过的泥封白坠酒,递给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左手接过酒坛,右手将碎银子抛向少年,之后揭开酒坛泥封闻了闻,一脸陶醉后。
“鄙人粗通观相之术,看小哥面相,今日适宜晚归。”赵知命说完抬起脸看了眼少年,之后便转过身一边灌酒一边向远处走去,背向少年时没有忘记挥手作别。
听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宁不得没去深思其中含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碎银子开心不已,轻轻掂量掂量莫约有个五钱重,少年便开始碎碎念叨,“五钱银子,一两银子能换一贯钱,一贯钱有一千文,一两等于十钱重,五钱银子就是五百文钱。五百文钱能买四百斗高粱,一斗高粱能酿三斤酒,一斤酒能盛四碗....
在太平王朝,五百文钱够三口之家一个半月的口粮,一坛酒换了五百文钱,宁不得被这块小小的银子砸的有些晕晕乎乎。
将这块碎银放在腰间后,踩了狗屎运的少年本打算牵着阿蛮回家,但一想到赵知命的一番话,又看了看费了好些力气远带过来的酒水才卖了一点。
考虑了一会,宁不得决定起码卖完酒缸里的酒再回镇子,于是便又继续牵着瘦驴,四处叫卖:
“白坠酒白坠酒,黄渠镇作坊的白坠酒咯,浓香纯粹好喝不贵,镇上的傻子刘都馋哭咯。白坠酒白坠酒,纯高粱酿制的白坠酒咯,甘甜美味价钱实惠,城东头马大爷都喝不醉咯,白坠酒白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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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约莫三刻钟,浮蚁镇百姓与王朝鹰犬的混战还未落幕。
虽然官家人数是小镇高手的一倍有余,但小镇百姓相对来说境界更高一些,双方交手时不仅没有不敌,反而还占据了一些上风,但饶是如此,仍是有几人受了重伤,甚至丢了性命。
战场越拉越大,以梧桐巷为中心慢慢向四周波及,房屋倒得倒塌的塌,整个小镇有莫约三成变得一片狼藉。
当然,这还是那个号称“军神”的藩王赵知命不曾回来的缘故。
此时小镇上空,与老家主吴三通御空对立的,是个一身红衣的美艳女子。
女子嘴唇殷红如喋血,左眼左下角挂着一颗泪痣,真实年龄尚不可知,瞧着仅仅像二十岁的小姑娘,但肯定不会像外表上这么年轻。
女子身后,武势异象呈一片血红,中间是一片更加殷红的血色湖泊,其中一只‘上半身是半裸妖艳女子,下半身是巨大蝎身’的异兽从破水而出,身上的血水不断滑落。
明明作为一个妩媚女子,此人却同样是八境修为,出手时处处透着股子狠辣凌厉,其实自赵知命离开双方乱战后,就一直是红衣女子缠着吴老家主不让其抽身。
红衣女子一边与老者搏杀,嘴上却也不闲着,她眼神不善,语气里极具魅惑,“老爷子可真厉害,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和小女子纠缠这么久,要是再年轻一些,奴家肯定早就给弄得香汗淋漓,软倒在地了呢。”
说话间,一股特殊的韵律出现在周围,配合着女子厮杀之时某处凶器忽闪忽闪若隐若现,让人心中浮想联翩。
“末枝伎俩,伤风败俗。”吴三通面无表器语气冷漠,作为吴家上一代家主,他今年已经七十有九,马上就是朝仗之年,年少时也闯荡过江湖,外出游历时尚未及冠,而立返乡时已是六境武者,十几年的江湖行走,老人混了个“作伥虎”的诨号,也算经验丰富。
虽然已经尽五十年没离开过铜陵县,甚至小镇都没踏出过几次,但见惯了风雨的吴三通有着不俗的武道实力,加之又是个胸口以下都入了土的垂暮之人,所以女子当下用独特武势施展的媚术,在他面前丝毫不起作用。
吴三通浑身气势一变,四周罡风大作,他一边与女子缠斗,一边轻轻开口:
“纯阴锁阳山中鬼”
“追魂夺命有凶威”
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嗓音不大却中气十足,两句武道口诀念完,缠斗中的吴三通吐字声猛的提高,陡然间老人一声暴喝,声音犹如猛虎咆哮。
“十方伥鬼夺七魄,黑虎一吼碎三魂。”
“伥!”
红衣女意识到了不对,想要退去却已然不及。
吴三通双臂有白骨覆盖而上,接着身形一闪,瞬间化成一道残影与女子贴身,之后双手并拢做虎口状,一个由武势与真气相融的狰狞虎头显化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后拦腰咬在了红衣女子腰间。
霎时间,天空上血水洒落,那道红色身影随着血水一同落到地面。
女子胸口到大腿间一片血肉模糊,她颤颤巍巍的起了身,双手捂着鲜血四溢的腹部,美艳的脸上因剧痛冷汗直流。
看着女子凄惨的模样,吴三通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时眼神冰冷,“在我一式伤身更伤魂的虎咬之下,既没有被拦腰咬断,也没变成痴愚。”
“嗯,魂魄锤炼的很稳固,金汤境的底子也打得不错。”略微停顿,老人又继续说道:“不过老夫这里还有一拳,就不知道娃娃你还能不能接的下了。”
话音一落,老者自空中缓缓下降,向红衣女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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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前去忘冢镇时,赵知命是御风而行,所以速度极快,而返程时则是手拎酒坛,边走边灌酒,便足足用了有两个刻钟。
此时赵知命刚刚到小镇南门,也刚好饮尽了坛中酒水,听着还在继续的喊杀声,他叹了口气,“哎,就非要我亲自出马吗。”
话音一落,男人将酒坛高高抛向空中,酒坛尚未坠地,人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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