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至日晒三竿，小镇南头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双臂有白骨覆盖的吴三通握拳静立于空中，他环视着一片狼藉的街道，叹息一声后，转头看向女子时立即变得的杀意腾腾。
老人从空中缓缓降下，落地后站定在女子面前，眼神毫无波澜。
不断颤抖的女子抬起头与吴三通对视，嘴角一扯，努力摆出几丝媚意，“老人家可真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对奴家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也下得去如此重手，果然很江湖前辈。”
虽然用词满是娇媚，但女子说话时字里行间颤颤巍巍，口鼻之中鲜血四溢，这一身惨状的映衬下，如何也显不出哪怕一丝的妩媚。
“与人厮杀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吴三通看着面色煞白的女子，说话时语气带着一丝讥讽，“难道只能你杀别人，容不得别人杀你，那你混什么江湖？”
女子闻言并未反驳，只是脸上的媚意慢慢变得冰冷，之前眼中流转的秋波，也不知何时变成一片嗤笑，接着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略显狰狞的冷笑，“你可以试试杀了我，然后你也活不成。”
吴三通没有回话，笑容中的讥讽却更浓了几分，他举起白骨包裹的右手，拇指顶住中指突出做鸡眼拳状，缓缓抬至已无力反抗的女子眉心处。
就在这一拳即将发力时，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掌，轻轻搭在了老人的肩膀上，吴三通回过头望去，手掌的主人身着一袭锦织白袍，正是藩王赵知命。
“吴老先生所言甚是。”
头上幕离已经不知收到了何处，面庞如刀削般的赵知命眯着眼睛，脸上笑意灿烂，“只是不知道老先生的命，别人杀不杀得？”
“杀得，老朽这一把老骨头如何杀不得。”
眼见藩王睁开双眼，笑意尽数化成了狰狞杀意，吴三通放下握拳的右手，开口时毫无波澜，“不过能不能杀得，还得看看赵军神的本事。”
不等赵知命言语，老人轻轻推开肩上的手，转身后拉开虎势拳架，继续说到，“到底是老朽化成军神手下亡魂，还是军神变作老朽虎口伥鬼。”
“好。”赵知命点了点头，杀意滔天，
赵知命原本并无与老者分生死的打算，之所以有此刻的怒意，全都是因为红衣女子的凄惨模样，了解的人都知道，每当他与人对阵时眯起眼睛，那便是真真正正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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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艳女子名叫红酥，今年刚满二十六，说起她与赵知命之间的关系，就得从那场南蛮之乱说起。
二十年前赵知命率军南下，只用了六旬便一举歼灭南蛮乱军，经此一役后被世人称之为“军神”，那一年的赵知命武道七境，年龄才仅是及冠之年。
领军南下的赵知命到达南蛮，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个名叫桃李镇的小镇子。
当时南方正值梅雨时节，天色昏沉且阴雨不断，而桃李镇则是刚被南蛮子劫掠不久，百姓被蛮人屠戮一空，军伍进入小镇时，尽数死绝的百姓尸身遍布，血水混杂雨水染红了整片街道。
那一天，目睹了惨状的军士全都沉默不语，天地间回响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军卒们的粗重喘气声。
在雨中矗立了很久，赵知命带着军队就要转身离去，此时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全身被鲜血和雨水浸透的女孩。
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麻木的同时，眼睛深处却透漏着惶恐与不安，单薄身体在雨幕下，犹如一株孤单飘摇的野草。
从见到她那一刻，赵知命就决定，她以后过的所有人都好，也是在那一天，赵知命怀抱女孩，率九十骑奔袭一天一夜，破蛮兵七百。
此后整场南蛮之乱，赵将军每次与南蛮对敌，同乘的马背上总有那一袭红衣。再后来，哪怕是上殿面圣，赵知命到了哪里，红衣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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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来人中，只有红酥一人是八境武者。
先前赵知命觉得，红酥和吴三通同为八境修为，即使不是老人的对手，实力也相差不远，没想到这才走了没多久，一回来就看见她险些殒命。
当下赵知命悔恨不已，同时又怒意滔天。
不见他凝结武势异象，也不见有什么动作，白影一闪间，他与老人一同消失不见。
下一瞬间，伴随着一声巨响，碎石激射间三十丈外的地面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待烟雾散尽，原本街面铺着的青石砖已然尽数化为齑粉，地面出现了一个直径两丈有余圆坑，圆坑正中间，吴三通被白袍藩王抓住面门按在地上，整个身体深深嵌入了泥土中。
背部贴着地的老人铆足了劲想要起身，挣扎时嗓子里发出了阵阵低吼，可是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却始终不得动弹分毫。
看着使出浑身解数的吴三通，赵知命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十几年前是金汤境，真当本王现在还是金汤境？”
听前者如此说，吴三通便不再挣扎，松去劲力后淡漠道：“赵军神已是九境修为，老朽就不再做无用功了，既然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剐自是悉听尊便。”
“老人家不要这么爽快，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依旧眯着眼的赵知命说完，随即放开了按住老人面门的手，之后一个撤步退了三丈有余。
“一拳。”
站定后，藩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了两下，脸上表情戏谑，“本王只出一拳，接的住饶你不死，接不住，便让在场各位豪杰一起与你陪葬。”
话一说完，赵知命轻轻握了握拳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骨猝声响起，他右手裸露在外的部分，逐渐覆盖上了一层细密鳞片。
撑着地面缓缓起了身，吴三通目视前者时沉默不语，此时双方实力悬殊，情形显然已由不得他做选择，只能争取接住这一拳。
下定决心后，随着真气的不断调动，老人的气息逐渐变得阴冷，武势异象也更加凝实。他的左脚后撤，留右脚在前做弓步，双臂握拳提起，相互交叉挡在胸口前。
待武势到达顶峰时，吴三通身体猛然一坠，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自他膝盖以下，生生插进了地面中。
做完这些，老人抬起头看向对面，等待着这九境的一拳，可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那一袭白色蟒袍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赵知命消失处，地面青砖炸裂、碎石飞溅，一个脚印凭空出现在了地面上，紧接着一声轰鸣响起，有如雷公擂天鼓，老人被这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身上。
被一拳击中，吴三通顿时化作一道黑影，向后方急射而去。
老人接连撞透数座宅邸，直直飞出了小镇，接着又撞在镇南树林里的顽石上，带着拔地而起的石块犁地滑行了十余丈，这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方圆数里大地震动。小镇鏖战的两方人马闻声停在了当场，直愣愣的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树林里，以往埋于地下的巨石，此时终于能得窥全貌。
这枚顽石长六丈有余，宽厚各两丈半，形似鹅卵，之前露出地面的部分仅有六尺，现在被撅出来，完全不亚于一座稍小的房子，其顶端，有个刚刚出现的人形坑洞，周边向外延伸着裂痕，吴老家主的身体正深深嵌入其中。
接了赵知命一拳，吴三通筋脉尽碎，衣衫也尽数化作了齑粉，此时老人全身黑紫、眼珠暴凸，手臂已经完全折断变形，接拳处更是骨肉黏成一团，胸口也整个塌陷了下去，形成一个凹坑。
……
双眼瞪圆的老人一动也不能动，他微微张着嘴，血液夹杂肺腑碎片一同涌出，顺着两侧脸颊直流而下。
“何必呢？”
赵知命缓缓御风而来，眼见老人出气多进气少，显然已是神仙难救，随即轻笑到，“到了阎王面前，老人家可千万别说赵某拳头太重。”
说完，藩王后背处的蟒袍微微涨起，接着从袖口钻出一条青色蟒蛇，爬进嵌入着老人躯体的深坑中，将他一口咬住拖了出来。
已经找到了吴三通，赵知命转头看了眼小镇，接着步步升空，御风而去，老者也被大蟒拖拽着，一同离开地面。
归途中，天空中不断有紫黑色的血液滴落，如南方六七月时的梅雨，淅淅沥沥间洒了一路。
身体被凌空悬挂的老人，只觉得四周逐渐变黑变冷，无尽的黑暗伴着刺骨的寒冷，正慢慢将他吞噬。
随着黑暗和寒意的加剧，老人昏昏欲睡，正在他快要完全陷入黑暗时，远方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老人使劲睁大眼向光芒看去，却始终都看不清，直到光芒一点点向他靠拢，开始越变越大也越来越清楚，他终于看清了光芒里的是什么。
......
这是一座小山谷，山谷中种着漫山遍野的黄花。
金黄色花海的正中央，有个扎着粗长麻花辫的绿裙少女，正在向吴三通招着手。
吴三通抬起脚走进山谷中，一步踏入后，只觉得四周阳光烂漫，寒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垂暮之年的他逐渐变得年轻，几息之后成了一个黑衣少年郎。
“小...晴？”
少年看着不远处的姑娘，神色有些难以置信。
“嗯。”
少女手指在麻花辫上打着转，脸带羞红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
少年开心问着女孩，灿烂的笑脸上，眼神里尽是温柔。
“我来接你去一个地方。”
羞涩的少女抬头来，认认真真盯着少年的眼睛。
“去哪？”
少年有些疑惑，轻轻挠了挠头。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原本只是脸色红润的少女，此刻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好。”
少年笑的眯起了眼，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
于是，在那一枚光团里，长满了黄花的山谷小径中，有个绿裙少女拉着黑衣少年，两人手牵着手缓缓向前走。
一路交谈中，女孩脸色羞红，少年眼神温柔。
渐渐地，两人越走越远，直至最后，一起消失在无际花海的尽头。
山谷又重新变得静谧，只剩下了满山黄花，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
……………………………………
回到小镇时吴三通已经断了气，赵知命看着都在盯着自己的两方人马，嘴角挑了挑，接着控制青色大蟒将尸体甩在了地面上，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周。
一时之间，梧桐巷落针可闻。
小镇百姓齐齐失声，望着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呆立当场。
任他们如何也没想到，平日里慈祥和蔼的老人、一个进入金汤境多年高手，仅仅一拳，人就这么没了。
过了很久，小镇中才有人反应过来。鹤发童颜的陆老家主面色晦暗，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他两眼紧紧盯着那处地面，步履沉重的走了过去。
缓缓来到尸体面前，一路沉默不言的陆老家主蹲下身，想要抱起地上这个鲜血淋漓的老伙计，就在这时，赵知命袖中青蟒重新冲出，咬住老人又拽了回去。
“你我虽然立场不同，可终究也都是武者，吴老哥死在了你手里，是技不如人。”陆老家主抬头看着前者，脸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有怒火在烧，“既然人已经死了，王爷又何必要跟一具尸身过不去？”
听出老人言下之意，赵知命笑着说到：“想要这老东西的尸体也可以，你们现在就地散开放我们过去，等我们顺利查清此事，尸首自然就会还给你们。”
闻言后老人怒意更盛，他也轻轻一笑，反问到，“要是我们不放呢？”
赵知命再次眯起了眼睛，指了指蟒口的吴三通后，又指了指面前站着的小镇百姓。
不等陆老家主说话，那一袭白袍他笑着开口，声音猖狂至极。
“既然如此，那也请诸位大睡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