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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河转,人间垂幕帘。’亥时一到,夜空中星河乍现。

宁不得抱着酒坛走了有一炷香,来到四方楼不远处时,看见门口站着的两名佩刀侍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了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少年正要走向四方楼,突然自楼顶传来一道声音,“哟,小哥白天卖酒,黑灯瞎火的也不歇息,抱着这两坛酒是要去哪啊?”

宁不得向上看去,见有人坐在四方楼顶仰望星河,正是藩王赵知命,随即放下了手中酒坛,对着高处藩王弯腰揖道,“草民宁不得,见过王爷。”

在太平王朝王侯大员仪仗出巡,百姓需夹道相迎行跪拜礼,如果王侯官员着便服可免除礼数,但是单独会面又有其余礼数,赵知命身着御赐蟒袍,同时又是与少年单独交谈,按照律法应行跪拜礼,但少年显然是不懂此中礼数。

赵知命没去计较少年的礼数不周,他挑了挑眉朗声笑问道:“哦?早上买酒你可没认出来本王的身份,现在怎么突然又知道了?”

宁不得没想好如何回答,一时间愣在当场。

见少年语塞赵知命并不在意,而是又换了个问题继续问到,“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晌午召集百姓时,本王曾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门户,怎地还敢独自在外晃荡?”

宁不得站直了身子,伸手指了指放在脚边的酒坛,随后说道:“给王爷送两坛好酒。”

赵知命听闻只觉得好笑,随即开口问道:“你觉得本王接管小镇后,还会差你那两坛酒?”

“这两坛酒不一样。”

见少年摇头说完,赵知命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接着笑道:“怎么个不一样?给本王说道说道。”

宁不得闻言解释到:“这两坛十年陈酿名为般若汤,是草民祖父生前所酿,具体如何王爷一试便知。”

“好,今天就尝尝你这般若汤。”

赵知命应了一声,随即从四方楼楼顶一跃而下,白色蟒袍在坠落时猎猎作响,落地后站在宁不得面前,藩王左脚轻轻一挑,一坛般若汤便腾空而起,落入手中。

接住酒坛后,藩王打开了泥封,一股浓郁酒香顿时从酒坛中四散而出,他低头望去,酒坛中酒液鲜红如血,隐约可见几株草药和些许谷壳沉浮其中。

早在酒香飘散时,赵知命便已垂涎欲滴,喉结微微蠕动间,他吞了口口水,随后将酒坛微微向嘴嘴边靠拢,待到坛中酒水与坛口持平,便急不可耐的低下头,轻吸了一口坛中红泉。

一口般若汤下了肚白衣藩王脸色涨红,之后站在原地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过了有数十息,脸上潮红散尽才睁开眼睛。

“初入口中好似毒燎虐焰,腔壁之间如有砭刺其中,片刻之后酒中浓香乍然涌出,口鼻之中甘香肥浓,经喉之时化作一线火蛇滚烫之下,入了脏腑又烧作一团烈火,火烧数息才重化成一股暖流....”

“这般若汤,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酿。”赞叹的同时,赵知命看着坛中酒水两眼放光,说罢又低头嗦了一口,眼中满是陶醉。

宁不得看着眼前如痴如醉的赵知命,悬着的心微微有了些着落,没有打扰藩王自饮自乐,少年就一直在旁边静静等待着。

赵知命低头饮酒约莫有五六次,次次皆是小口轻汲,生怕坛中酒水洒落一滴,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想起来旁边还站了个卖酒的少年。

“别站着了,随我来吧。”

看了眼宁不得,白袍藩王随即盖上泥封,将酒坛抱了个满怀后转身走进了四方楼,少年赶忙也抱起脚边另一个酒坛,随前者一起进入其中。一路走来两人都不曾言语,进到房间里,才先后将酒坛放在桌上。

赵知命率先坐下,对站着少年说了句随便坐下不必拘束,之后便摸起来还未开封的那坛般若汤,研究起了酒坛上的雕花。

见少年闻言后,端正落座于另外一把木椅上,赵知命便开始问东问西。先是问少年年岁,家中有无长辈。在听到少年无父无母,爷爷离世后一直孤身一人,略作片刻后,立即又换了话题。从是否读过书上过学塾,到生活如何,有无心仪对象,再到做酒几年和般若汤的做法......

宁不得一一作答后,赵知命又问他是否饮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邀请少年与之一同进餐。

虽然宁不得不懂礼数,但也知道尊卑有别,起初并没有答应,白袍藩王又以‘一人独酌哪能比得上两人对饮’为由邀请,少年知晓再去推脱难免会惹人不快,这才斗着胆入了坐。

说过了一袭感谢款待的话,少年先是赵知命添了酒水,等到后者落筷以后才开始倒酒动筷,吃的是四方楼最好的菜肴,喝的是宁不得带来的般若汤。

对饮期间,虽然赵知命劝说了几次,宁不得吃相依然很略微拘谨,王爷见说了无用,也不在劝这少年,一个人喝酒吃肉也乐乐呵呵。

一顿饭下来桌上的饭菜被吃了个精光,一坛十斤重的般若汤也被喝了个大半,多半是给这嗜酒的藩王喝掉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赵知命又命人收拾了桌子,这才摸着肚皮对少年开口到,“说吧,来找本王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就只是为了送两坛酒邀邀功吧?”

说着藩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椅背上后,慢斯条理到,“不过事先说好,要赏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成问题,不过要说让本王收回成命,那就不要提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藩王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宁不得脸上漏出苦笑,酝酿一番后开口道:“不瞒王爷,确实和小镇百姓有关,不过却不是王爷说的这两点。”

“不是上面说的?”赵知命动作不变面目却眉毛一挑,随即问到,“那你说来听听,到底是何事。”

宁不得站起身来先是长长的作了一揖,而后站直身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完以后又再次作揖,只不过这次却未起身。

赵知命看着一直弯腰等着回复的少年,脸上笑意更浓,只是他并未回答,想看看宁不得到底能作揖作多久,而弯着腰的宁不得,看不见前者脸上的表情,心中以为对面坐着的藩王心生不悦,故而不讲话,不过自己既然说了也如此做了,那便是打定主意听不到回答绝不起身。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敢说,二人就这么无声僵持着。

......

“先起身吧,这件事我答应你。”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赵知命不想再为难少年,这才悠悠开口,等宁不得起身后,他又继续说到,“本王也有这个打算,这件事交给你倒也无妨。”

说着藩王收起了之前的和颜悦色,神情严肃道:“你找到十人以后,除了收钱送饭外不能有其他小动作。如果有谁想整些幺蛾子,那便是你们自个不惜命,到时候但凡被株连,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宁不得闻言脸上一喜,又深深作了一揖,弯腰时开口说到,“不得替浮蚁镇百姓谢过王爷,一定不辜负王爷信任。”

等少年站直了身子,赵知命才点头道:“去吧,夜已深了,本王也要休息了。”

“那王爷早些歇息,草民暂且告辞。”宁不得说道。

藩王挥了挥手,少年随即又作了个揖,之后才起身走了出去,开门关门时小心翼翼。

少年走后赵知命也起身出了房门,径直来到隔壁的厢房,房内床铺上,红酥已经沉沉睡去。

藩王来到床前,抚摸着女子有些苍白的脸颊,喃喃道:“本来说要让你过的比所有人都要好,可这些年却总是陪我屡陷险境,对不起啊.....红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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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后山的某片山崖之上,小小茅庐里也有一袭白衣。

徐先生坐在木桌旁,紧盯着眼前一团雾气水云。

这团凝实厚重的烟雾在他面前变换不定,氤氲之中有画面在不断闪动,其中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在与藩王对饮。

看着水云中的画面,徐先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之后喃喃自语道:“《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小小年纪便知病人之病,忧人之忧,确实难能可贵。”

其实此前,早在宁不得离山之时,徐问心遍施展了这门名为“洞观尘寰”的仙家法术,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宁不得与任狂澜相遇,到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徐问心都已知晓。

施展完洞观尘寰,徐先生略作思索,几息后伸出左手,手指微掐,嘴里吐出了几个晦涩难懂的音节。

想着掐算结果,徐先生眉头微皱,接着又思量了片刻,这才缓缓站起身朝外走去。

山崖外,那一袭白衣浮空而起,在清风托扶下,衣袂摇曳。他看了眼西北方,随即向着山林更深处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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