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报晓,鹊语莺啼。
昨夜与赵知命一番谈话,宁不得起床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担酒售卖,给阿蛮添完草料便坐在偏房门前,思量着送饭的人选。
半个时辰中,十几人被选中接着又排除在外,思来想去的少年没有一丝头绪,索性翻墙出了门,到案板巷寻找江沈二人一同商议人选。
没多久,宁不得便来到了沈家门外,与昨日情景大致相同,少年敲过门后,沈青檀先是开了条缝隙,看清了来人才开了门。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舍内,沈青檀先找了张板凳让宁不得随意坐下,接着自个儿走进里屋叫醒了睡的正香的江照影。
拖着步子自里屋走出来,江照影脸上带着朦胧的睡意,嘴角口水腌渍还隐约可见。看见宁不得后,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着,“这一大早就来,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在前者独自嘟囔时,沈青檀又搬来了两条凳子,三人相继落座围成一圈,这时江照影抹去嘴边的口水,说话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他探了探身,语气急切,“昨晚一宿没见动静,你这一大早的才过来,想必事情应该有个着落了,到底是啥个情况,赶紧跟俺们说说。”
宁不得笑道:“昨晚从四方楼回来已经到了三更天,我思量着你和青檀可能已经睡下了,也就没过来打扰你俩。”
“小爷睡个屁。”江照影一拍大腿,笑骂到,“俺和秀才可是担心了你一整晚,睡着的时候早就过四更天了,不信你问问秀才。”
“确实如此。”听着江照影这么说,沈青檀带着尴尬笑意点头附和。
宁不得面带愧意,刚要开口表示歉意便被江照影打断,“别说那些有的没得,赶紧说正事,这马上都要到了巳时了,再不想想对策,中午得有人饿坏了。”
江照影话语间带着急切,说完与沈青檀一同盯着宁不得。后者随即收起脸上愧色,将昨晚面见藩王时的情形,一字不落的与二人说了一遍,
“啧啧啧啧....俺滴个乖乖。”江照影听完砸吧着嘴啧啧称奇,而沈青檀则没有说话,看向宁不得时眼神怪异。
“小宁子你现在可了不得,都跟王爷一起吃饭喝酒了。”感叹一声,江照影又一次砸吧起嘴来,“放在我身上,这事我能吹一年,啧啧啧..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宁不得苦笑了一声,无奈道:“重点不是说我与那王爷一起喝酒吃饭,当务之急是赶紧选出这十个人选。”
沈青檀点头附和,江照影也停下了感叹,一时间三人沉默不语,都在思索着应该选谁。
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江照影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俺想破了头也没什么好人选,还得靠你们。”
见二人不说话,黝黑少年又焦急道:“你们俩脑壳这么机灵,这么久了想到啥赶紧说说,这么愣着真就急死个人。”
一直低着头皱眉思索的沈青檀突然抬起头,酝酿了一番措辞后,开口道:“我倒是有几个人选,咱们可以考虑考虑。”
宁江二人都没有说话,齐齐看向直了直身子的沈青檀,静候下文。
“除了咱们三人外,粮商梁大丰;李庚生、马长贵、王值三位大叔;曹家曹忠、曹义两兄弟,此外还有一人......”
报完几个名字,沈青檀稍稍顿了一下,瞥了眼一旁端坐的宁不得,这才继续开口,“碧通商行,钱满贯。”
听到了沈青檀想出的人选,宁不得和江照影都沉默不语,这个钱满贯便是碧通商行的掌柜,当初宁不得到商行里去正是此人将酒坛打翻,又命人将少年赶出门外,沈青檀显然知道此事,故而提起这个名字时,才会瞥了一眼宁不得。
宁不得与沈青檀面无表情,江照影神态则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见其余二人一直不说话,沈青檀无奈说到,“知道选这个人你俩心里都不大舒服,但是选这些人都是有原因的。”
说着他伸出双手,掰着手指逐个开始阐明,“李、马、王三家售卖蒸饼、汤饼,曹氏兄弟曾做过邮差,能驾车马;梁大丰找的来足够的粮食,也无需多说;碧通商行则是可以提供运输用的车马。”
沈青檀说完,同江照影一同看着宁不得,后者稍作考虑,虽然内心还是有些隔阂,但仍是点了点头以示答应。
见二人都没什么异议,沈秀才便继续说道:“既然你俩都不反对,那咱们三个便分为三路通知这些人。”
见自己安排完,二人呆在原地并无动作,沈青檀又叹了口气,“南边那俩最不好讲话的就交给我。”
话音一落,沈秀才转头望向了江照影,继续道:“生姜去东边找李、王两位大叔,让他俩直接备好家中饭食,剩下的三人交给小宁子。”
江照影闻言咧了咧嘴,笑道:“成成成,都听你的。”
听前者已经答应,沈青檀看向宁不得,又说道:“你到了以后先让马大叔准备蒸饼,然后立即让曹家兄弟来碧通商行寻我,再之后你二人便留下帮工......”
沈青檀分工以后,三人才总算是商议完毕,等他们在门口分道扬镳,已经到了辰时四刻,三人又用了两到三刻钟不等的时辰,找到了各自要找的人,与他们说清了情况。
王值、马长贵和李庚生三人,收到消息便举家忙碌了起来。曹家兄弟向宁不得问了个大概,也表示愿尽绵薄之力,兄弟俩二话不说,就按着沈秀才的安排行动了起来。
前两人都弄得好好地,再看沈青檀,反倒是还有一人尚未商议妥当。
此前,他来先是找到了大丰梁行的梁大丰,谈及报酬时,二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每石黍米比市价高出两文的价格收购,才让其答应了下来。
随后沈青檀又来到被乱战牵连,导致面上有些损伤的碧通商行,在这里遇到了问题。
......
碧通商行二层,坐在檀木椅子上品茶交谈的两人,已经商榷了一刻钟有余。
沈青檀背东面西而坐,与之对坐之人莫约在知命之年,长得肥头大耳却面相精明,一件三梭罗锦缎袍服完全盖不住臃肿的身材,被男人撑得滚圆。
沈青檀端起面前茶几上的盖碗,用茶盖轻拨碗中茶水,小酌一口后赞叹了一声好茶。
“久闻这碧涧芽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初入口中滋味苦涩,随后茶香浓醇令人口舌生津。”
说完沈青檀把盖碗放回了原处,目视对坐之人问道:“茶已经尝过了,就是不知方才在下所说之事,钱掌柜考虑的如何?”
“哎,沈公子,钱某惭愧。”
肥胖男人正是商行掌柜钱满贯,此时他叹了口气,脸色有些为难,“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咱们商行这边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说完,钱满贯自顾自端起盖碗,自顾自的品起了杯中茶水。
先前沈青檀提议时,钱满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一直在应付搪塞;现在再度发问,则开始叫苦不迭,沈秀才便知道,这老狐狸肯定是又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沈秀才心中不悦,脸上却笑意不改,问道:“哦?钱掌柜说商行有心无力,却不知到底是何处让阁下如此为难?”
“来了!”
钱满贯听完心中一喜,面上却也没有任何表现,他轻饮了一口碧涧茶,缓缓开口到,“不瞒沈公子说,这么多年咱们碧通商行一直走南闯北,确实是小有积蓄,只是这两年在外设立分行耗去了大笔金银,也抽调了大量人马。”
说着钱满贯抬手指了指商行之外,又叹气道:“沈公子也知晓,昨日镇上有些刁民妄图与官家私斗,咱们商行是被殃及了无辜的,现如今,所有人马都在着手修缮商行,实在是挤不出多余的车辆马匹。”
沈青檀心中冷笑,脸上却苦笑,他说道:“钱掌柜放心,在下肯定不会让商行白白出力,只要商行能给三具车马,沈某便与邻里们当说客,此后一年送酒价格降低两文,算是回报商行恩情。”
“沈公子,并不是铜钱多少的问题。”
钱满贯听完,仍是叹气摇头,他也放下了手中盖碗,面色诚恳到,“咱们只是个小小商行,平日里收些货物销往别处便知足了,委实是不想淌进这趟浑水里,还望沈公子多多谅解。”
沈青檀听后沉默不语,心思却急转不停,他知道钱满贯的性格,虽说自己有个秀才身份,可但凡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也绝不会与自己掰扯如此之久,更何况还拿出了一壶好茶来招待自己。
略作思索后秀才便有了眉目,他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是冷哼一声,说话时语气稍带不悦,“既然钱掌柜都如此说了,那沈某便另寻他法。”
说到这里,沈青檀站起身后说了句“告辞”,之后便径直向门外走去,只是脚下每走一步,心中便默数一声。
“沈公子且慢!”
沈青檀才刚刚数到三,身后便传来钱满贯略显市侩的声音,闻言他嘴角一挑,转身开口时却又故作疑怒交加。
“钱掌柜还有何时?”
早就从椅子上起了身的钱掌柜没有说话,表情上也略显犹豫。
数息之后,肥胖男子一咬牙,脸上漏出了几分决绝,接着开口说道,“既然沈公子如此胸怀大义,那我钱满贯也拿着祖上基业陪你赌一把,还请公子入座,你我细细商议。”
说完,钱满贵便将沈青檀拉回了座位上,又亲手倒上了一杯茶,双手端奉了过去。
待沈青檀接过茶杯后,肥胖掌柜伸出了五根短粗的手指,笑容灿烂道:“钱某愿意出五辆马车和所有油盐调味,再加上百姓们平日里要饮的粗茶,沈公子认为可否?”
沈青檀脸上转忧为喜,点头说道:“那沈某便替百姓谢过钱掌柜。”
说着他就要起身作揖,钱掌柜也赶忙站起,抢先将青衫书生按回了椅背上。
钱掌柜按下住沈青檀后,又笑着说到:“沈公子不用谢我,只需答应钱某一件事即可。”
“钱掌柜如此慷慨,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然义不容辞”虽然心中已有答案,故意装傻的沈青檀却仍是疑声问到,“只是不知钱掌柜需要沈某做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满贯脸上笑意更甚,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神色略显激动,“事成之后,沈公子将钱某引荐给那一位,钱某不仅出钱出物,此外还会单独赠与公子一份重礼!”
“这……”沈青檀闻言皱眉思索,脸上漏出了犹豫之色。
钱满贯看他有被说动的迹象,又趁热打铁道:“白银千两,侍妾两名!”
前者闻言眼珠直转,之后咬了咬牙,急促说道:“侍妾沈某便不要了,只要钱掌柜拿出白银一千五百两,沈某便帮你搭这个线!”
“好!那便与公子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双方皆大欢喜,钱满贯开怀大笑,沈青檀也漏出了笑容。
之后肥胖男人大手一挥,说到,“今日与公子一见如故,来人,备好酒菜,容我与沈公子痛饮一番......”
两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申时,期间曹家兄弟前来领了马车,之后便双双回去,留下沈青檀独自与钱满贯应酬。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之后,二人皆是烂醉如泥,钱满贯提议差马车送沈青檀回家,被沈青檀拒绝了。
临行前,沈秀才对仍在摇晃的钱满贯说了句‘莫要下楼,早些休歇’,之后步履瞒珊,走出了碧通商行的大门。
待沈青檀离去后,本来烂醉如泥的钱满贯哪还有一丝醉意,他透过窗户,看着路上摇摇晃晃的书生时脸色低沉,随即嘴角一挑,冷笑骂到,“贪财找死的小东西……”
刚过一个拐角,沈青檀也恢复了正常走姿,一边行走一边整理略显褴褛的衣衫,他也嘴角一挑,笑骂到,“呵,自以为聪明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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