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冲进小院的身影,江照影仍在原地犹豫不觉,既想去帮帮宁不得,却又怕惹祸上身。
思来想去,黝黑少年还是咬了咬牙,一脚踏进了这个破落小院里。
......
小院里只有一间土坯房,虽然占地大小尚可,内里却满是杂物,人一进入,会显得略微拥挤。
宁不得一进了屋就开始四下观望,环视一周后,少年发现角落木床上平躺着一位年迈妇人,于是便抬动脚步,顺着杂物之间刻意留出的小道走了过去。
木床上,老妪直直盯着茅草屋顶,衣衫外裸露出的皮肤微微泛青,上眼窝塌陷,浑浊的双目中也瞳仁涣散无神,歪斜的嘴角不断有涎液流出,。
见她这般模样,少年不禁有些心慌,过了半晌才心情忐忑的询问到,“孙婆婆,您没事吧?”
床榻上的老妪是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少年声音。
见状,宁不得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手臂后,又小声叫了声‘孙婆婆’,后者仍和先前如出一辙,对此毫无反应。
孙唱晚和江照影早就到了门口,只是并未打扰宁不得,见他两次呼唤都无功而返,江照影这才轻声开口,“别试了,没用的。”
宁不得转过了头,看向前者时眉头皱起,眼神中疑惑带着几丝凌厉,江照影见状不由得一慌,赶忙解释到,“孙婆婆这是招了阴风,以前我家巷子那边也有人得过这种病。”
宁不得听完先是恍然,接着低下头默不作声,脸色有些郁郁然。显然,这个病他也听人说过。
两年前,江照影家所在的秋水巷,一个福姓老人就是因为这个病死的,说是老人,其实才刚入了甲子之年。
据说老爷子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吃着饭突然一头栽在了地上,家人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他,却发现老人手脚颤抖怎么也站不起来,症状和孙婆婆一模一样。送达小镇医馆后,郎中一看就直摇头,说这是招了阴风没得治,无奈之下,福家人只能把老人又接了回去,结果没熬过二更天,老人便没在了床榻上。
......
宁不得先看看了床榻上的孙婆婆,又转身看向孙唱晚,少女一身灰色麻衣上满是补丁,与他对视时,眼神却充满希冀。
少年好像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不由得胸中一窒,心窍如同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把。
喉咙发涩鼻头也泛酸,宁不得不忍将真相告诉孙唱晚,于是忍着落泪的冲动,对一旁的江照影沙哑说到,“生姜,帮我把孙婆婆背在背上。”
江照影闻言一愣,直愣愣说到:“小宁子我知道你难过,但孙婆婆得的这病...”
“闭嘴,赶紧帮忙!”
眼看黝黑少年快要说出了真相,宁不得朝他瞪了一眼,赶忙插嘴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
江照影低头叹了口气,走进屋里将老妪扶到了少年背上。
孙婆婆很轻,宁不得背着并不觉得累,三人到了门口,少年转身对神色低落的孙唱晚说到,“当下镇上不同于以往,除了我们几个不允许其他人随意走动,我背着婆婆去找郎中,你在家里等我,一有消息我便回来跟你说。”
少女满脸担忧,抿了抿朱唇后轻轻点头,少年见状便安排江照影,让他送完剩下的蒸饼赶车来追自己,自己先赶去朝露巷找郎中,之后不再耽搁,背着老人向着巷口小跑而去。
...................
朝露巷善德堂医馆内,郎中杜茂才正给老妪号着脉,过了没多久他收回了手,看向宁不得摇了摇头。
宁不得见状心情沉重,带着最后一丝期望询问到:“杜大夫,真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杜茂才叹了口气,缓缓摇着头说到:“孙婆这是招了阴风,神仙来了也难救,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少年心里一早就有了答案,但听这个消息后还是有些心情低落。
过了良久,宁不得吐出了一口浊气,起身道了声多谢,之后向外走去。
“且慢。”
正在少年盘算着如何与孙唱晚说,杜茂才开口将他叫住,宁不得转过身有些不解,询问到,“杜大夫,可还有事?”
杜茂才想了想说到:“路程甚远,马车难免有些颠簸,倒不如先把孙婆留在善德堂,我试试去配几幅药,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宁不得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确实比较稳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给杜大夫添麻烦?”
杜茂才摇了摇头道:“行医救人本就是天下医者的本分,也算是多给自己些福报吧。”
宁不得还是有些犹豫,说到:“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就怕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行事会给杜大夫招惹麻烦。”
看着神色诚挚的少年,杜茂才略感欣慰,随后笑着说到,“如果没有你们送饼,镇上百姓只会更惨淡,相比之下杜某可是大有不如,只能略尽些绵薄之力。”
“还是要多谢杜大夫。”
宁不得点头道了谢,杜茂才郑重到,“真不必谢我,倒是杜某应该去谢宁小哥与各位俊才。”
少年挠着头不知如何接话,杜茂才又说到,“暂时没有别的事,宁小哥先忙吧,我也要赶紧去配药才是。”
“那好,不得便告辞了。”
宁不得点头说完,转身走向了门外,出了善德堂刚上马车,一直在车厢里等着的江照影便问到:“怎么样了,杜大夫怎么说?”
“神仙难救。”
见吐了口浊气的宁不得心情郁郁,江照影神色怪异,询问到,“那待会再去送蒸饼,你怎么跟那姑娘说?”
宁不得埋下头不去看江照影,过了半晌摇头说道:“不知道。”
“哎。”江照影叹了口气“确实是个难题啊。”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收起了有些烦躁的心绪,宁不得抬起头说到,“赶紧走吧,琵琶巷那边,有几户正午也就没送过去,到现在还等着呢。”
“成。”
江照影应了一声,掀开挂帘出了车室后,立马到前面车辕处赶起了马车,中午本来说让他去先送饼,但这小子还是过来送宁不得,导致现在琵琶巷有几家人还饿着肚子。
马车缓缓而行,独坐在车室的宁不得,抬头看着摇晃起来的盖顶,突然想到了孙唱晚惊慌无助的面庞,随即低下了头。
心中酸涩的少年,喃喃自语到,“该怎么跟你说呢?”
.................................
少年刚走不久杜茂才便紧紧关上了门窗,他竖耳聆听了片刻,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冷淡开口,“说吧,你是什么人?”
愣了几息无人回答,杜茂才脸上隐隐有了怒色,他看向躺在病榻上的孙婆婆,语气不善到,“怎么?非逼我把你交给那个白袍子才愿意开口?”
“不愧是杜十郎,小女子佩服。”
病榻上,招了阴风的孙婆慢慢坐起,在床榻边活动了几下身体,随后笑到,“妾身这龟息术可是连九境武者都察觉不到,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杜茂才听着银铃般的声音有些惊讶,一是惊叹眼前女子的身份,居然能习得山海渔楼不传秘法,二是惊叹女子眼光毒辣,一下便叫破了自己身份。
杜十郎心中惊讶,表面上却风轻云淡,冷哼一声到,“哼,什么时候山海渔楼的人也敢跟朝廷朝廷叫板了?还是说,阁下有意要嫁祸给山海渔楼?”
“妾身还以为,大名鼎鼎的杜十郎是少有的明理之人,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孙婆闻言咯咯直笑,见前者皱着眉不说话随即又道“不是山海渔楼敢与朝廷叫板了,是咱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和朝廷叫板。”
“这是你们山海渔楼的事与杜某无关。”杜十郎听完冷着脸说:“杜某已经退隐江湖不会再趟这趟混水,请你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杜某不客气。”
“哟哟哟...咱们的杜十郎怎么了这是?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杜十郎说完女子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当年那个医拳双绝的杜十郎去哪了?”说着她停下了笑意盯着杜十郎的眼睛说道:“那个为了心仪的女子就敢孤身闯入将军府,拳杀将军独子的杜有情又去哪了?”
“不要拿着你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激将我,真的没什么用。”
“给你三息,给我消失。”杜十郎看着眼前的‘孙婆’面无表情“三息以后倘若还能看见你,那便别怪杜某无情了。”
“三。”
“人尽皆知?那我便说些别人不知道的。”‘孙婆’脸上有了一丝怒意。
“二。”
“我知道那女子名叫顾媚的,乳名媚娘,是个诗词歌赋都能对的上的青楼女子。”她继续说道:“我还知道这个顾媚....”
“你找死?”杜十郎一个闪身来到‘孙婆’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此时的他脸色阴冷的快要滴出水来,却又好奇眼前女子身份。顾媚的真名和乳名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想知道这女子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再给你一次机会。”杜十郎问道“说说,你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你先放我下来。”
女子没有丝毫慌张。
“你先说。”
杜十郎也不为所动。
女子嘴角扯起了一丝笑意说道:“你不放我下来那我便不说。”
“行,放你下来可以,不过别耍花招。”杜十郎想了想,皱着眉头答应了下来。
女子落地后看着杜十郎咯咯直笑,杜十郎脸上又有了一丝怒意。
女子见杜十郎又要发作便不再惹他,她语气一凶骂道:“好好睁开你杜十郎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
说着女子右手捻住右边鬓角,扯下了一张面皮。
杜十郎看着眼前人,有些不敢相信。
他先是瞪大了双眼,随后嘴唇开始颤抖。
鼻子逐渐发酸,没过多久他视线中水雾升腾,好像有东西要从夺眶而出。
揭下面皮的女子也红着眼眶,一抹晶莹从她眼角滑落。
愣了半晌杜十郎才回过神来,他轻轻叫出了那个十几年年没有再提起的名字。
“媚娘。”
“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