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峰长老徐梦妆因个人原因要在千重门逗留些许时日,但大部队的行程已定,不会轻易更改,所以素女宗又派遣了一位长老前来护送仙峰回宗。
小仙峰的沐清水和沧浪峰的许长安一起,以友宗之名护送素女宗仙子归去。
老实说来,沐清水并不想接下此次任务,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他需要这么做罢了。
宗内和宗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那日陆熠不敢滥杀,并不是他心性纯良,有好生之德,而是身处千重门内,周围环伺着数位大宗师。
陆熠必须小心翼翼的才有可能完成组织交由的任务,毕竟,被大宗师们盯着,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沐清水如今的实力,放眼九宗的年轻一辈也绝对是能打的那种,但一旦对上中四境的小宗师,他能成功逃脱并活命的几率可就是微乎其微了。
正面对敌?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同境界的,对上谁他都不虚,但那道鸿沟所拉开的实力差距可就不是一两个小伎俩和绝招能弥补的了。
沐清水闷闷不乐地踏上了素女宗的长春峰,仙峰开始缓缓上升,天幕的上方,一层薄薄的护罩打开了口子。
这是宗门的防护大阵,平日里节省资源,一般是不会启用的。
只是碍于这几日有他宗的弟子寄留于千重门,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奢靡”了一把。
沐清水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天熊万长老开启大阵时脸上肉疼不已的表情,那耗费的可都是大量的灵石呀。
“许师兄,我记得咱们宗门只要行了及冠之礼后就可以仗剑出游了对吧。”
沐清水趴在栏杆上,撑着下巴,也没看身旁的许长安,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宗门有规,各峰的弟子年满二十后均可佩剑出山,云游四海,不受宗门约束。出山后,宗门弟子的头衔依旧可以保留,只是外界发生的一切事宜均不由宗门负责,包括殒身于敌对势力之手。”
许长安一字一句地将公文背诵了出来,二十岁那年他也曾下山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师兄应该是去帮扶咱们宗门旗下的产业去了吧。”
沐清水瓮声瓮气地推断道。
“嗯,西海岸那边有海妖在作祟,那里的盐商很多都是打着我们宗门的招牌在经营着。”
许长安明白沐清水心里在想写什么,补充道,“我不像很多师兄弟们那般家境殷实,每年都会上供宗门许多灵石和银钱。”
“财务那边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向我讨要过,我很清楚,是师傅跟他们打了招呼。”
许长安笑了笑,“宗门养了我这么多年,师傅又悉心教导我练气术,于情于理我都是亏欠宗门的。”
宗门,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由练气士及其背后的势力所集结而成的利益集团,宗门培养弟子,助他们修行,是因为其以后可能带来的价值与回报。
因此,很多弟子在修行达到一定境界或遭遇瓶颈后都会选择下山,去帮扶分散在各地的宗门产业。
这样一来,宗门与弟子就绑定在了一起,有了利益结合点,自然也就成了一家人。
仗剑出游,云游四海,这是弟子们的自由,宗门也不会阻拦。
可一旦成了自由人,就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个时候,宗门与弟子的关系,就像是学堂与学子,毕业了,学子们不受老师们管教,自然也就得不到学堂的保护。
沐清水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宗门给予弟子们的两种选择,要么选择与宗门的利益绑定,在宗门手底下做事儿,要么就选择孑然一身,无拘无束地仗剑天涯。
这怨不得谁。
沐清水用手撑着下巴,现在时辰还早,他却有些饿了,也就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回想起了前日午时宗主亲自下厨烧制的美味。
那日午饭后,徐长松把沐清水叫到了厨房,说是让沐清水帮忙洗碗,他要清理一下厨余垃圾。
五子在外面追着两只漂亮的燕尾蝶,跑来跑去连嘴唇上的那圈油渍都忘了擦。
“听说你过几年后想走出山门,见见外面的世界?”
徐长松拧了拧抹布,随意地问道。
彼时的沐清水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接宗主大人交给他的任务,也没多想,就回答道:“嗯,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也想出去走走。”
徐长松拍了拍沐清水的肩膀,赞同道:“是呀,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年轻人嘛,就该多出去走走。”
“可是外面虽好,危险也多呀。”
德高望重的徐宗主话锋一转,“你那日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和长老不会深究你跟他究竟聊了些什么,因为你是我千重门的弟子,长老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但那人背后的势力恐怕不会这样觉得。”
“啊,这……”
沐清水沉默了半晌,想清楚了宗主话中的含义,他当日的那番行为如今看来,的确非常不妥。
“你现在还在千重门里,自不必担心这些,就算是其余的八宗围攻过来,我徐长松也能保你平安无恙。”
徐宗主拍了拍沐清水的肩膀,示意让他不必心慌,“以后你也可以下山,只不过是要带着任务下山了。
长老们不可能一直跟着你到天涯海角,但只要你还是千重门的弟子,只要你还顶着小仙峰二弟子的头衔,我们就能护着你。”
徐长松的周身散发出一股天然的亲和力,沐清水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默默地注视着身旁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宗主大人。
是的,他是相信宗主说的每一句话,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内心里的那份执着还是让他做出了选择。
少年挠了挠头,午后的阳光穿过上抬的窗户洒落在了他堪比女子的面颊上,犹犹豫豫地,他说道:“要不出去以后我就夹着尾巴做人,找个小地方待上个三五年,说不定那群杀手就把我给忘了呢?”
沐清水眉飞色舞地补充道:“我还可以隐藏自己的修为,保证跟普通人一模一样……”
话还没说完,沐清水就被徐长松给一脚踢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
“滚吧,下次再也不做饭给你这混账家伙吃了。”
徐长松呵斥了一声,愠怒都写在了脸上。
“嘿嘿……”
沐清水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去了衣衫上的灰尘,也不恼,就坐在原地嘿嘿傻笑。
五子跑过来用小拳头敲了敲沐清水的脑袋瓜子,怕不是被摔傻了。
“宗主大人,任务我就接下来。”
沐清水扛起五子,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草屋摆了摆手,“下次记得多放点辣椒,我口味重,喜欢吃辣的。”
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徐长松抬起头,空荡的庭院里只剩下两只闲庭漫步低头琢食的老母鸡。
“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犯傻。”
作为一宗之主,放下身段与年轻弟子交心本就不易,可那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还拒绝了他的一片好意,“真是的,跟二哥的脾气一样臭。”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了我的头上。”
院里没有人影,却传来了声响。
徐长松撇了撇嘴,用抹布擦拭着黑亮的大铁锅,“你这个做师傅的不亲自跟他讲,反而弯弯绕绕地找上我,结果还不是这般。”
“我跟那臭小子不对付,平时也说不上什么话。”
老人满头灰发,高大的身躯平躺在粗壮的树干上,眸子悠闲地合上,好像根本就不怕一个失衡摔倒地上。
“那天你本可以阻止他与那人谈话的,但是你没那般做。”
徐长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过这也符合你的秉性。”
“有时候我就在想啊,是不是我们把生死看得太重了一些。”
老人双臂交叉,沉吟道,“那小子心里清楚,咱们给他安排的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偏偏不愿,即使会有生命危险。”
“那就是蠢咯,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徐长松咬了咬牙,刷锅的力道增大了些。
老人知道,徐长松说的是那混小子,又不是那混小子。
他说的或许是一个女子,一个待他很好的女子,就像长姐一般。
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儿,有些时候竟然也能够这般相似,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叙说。
“她还小的时候,就常常语出惊人。
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明明还是个小屁孩儿,却是能把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老人严肃的脸上兀地挂上了一抹笑意,指尖出传来阵阵瘙痒感,是那两只调皮的燕尾蝶。
“她还说过,死去的并不可怕,因为痛苦与煎熬全留给了活着的人,所以随意死掉的人,其实是很自私的一种行为。”
“她也就是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
徐长松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了身前那锅浑浊的刷锅水上正滴答着水珠。
“这大晴天的,可真是奇怪……”
手上还有污渍,他用胳膊蹭了蹭,又眨了几下眼皮,便全然当做没事发生过一样。
庭院的常青树上,老人已经离去了,只留下还在低空盘旋的燕尾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