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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回魂却没缓过神的曹轻侯头脑一片空白,左手抱起秦萧楚右手抱着苏长河跟在黄伯奚身后,一再追问那水莲是何物,作何用。

黄伯奚不厌其烦又详说了一番。

曹轻侯这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原来太武山顶的龙象湖底,育有一株千年水莲,是与太武剑相提并论的宗派圣物,道长欲要摘下水莲给公子服用,生死听天由命。

在黄伯奚看来,这株世间独一无二的水莲不该一直沉寂于湖底,是时候出来见见世面了。

倍感惊讶的曹轻侯霎那间感觉这份恩情过于贵重,何况江湖中的太武山与庙堂内的秦家从前也少有交集,秦家何德何能能受此恩情?便想要出言婉拒,轻声喊道:“道长.....,”支吾了半天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下文。

决意已定的黄伯奚看出曹轻侯心中忧虑,当下便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世人说,道佛两家之宗义有天差地别,在贫道看来都是殊途同归,即便如今并非如此,贫道也要持太武山之根基,起道家之灵风,与佛门争那济世渡众生!那株水莲,贫道就当是投石问路。”

几乎要感激涕零的曹轻侯轻轻放下秦萧楚苏长河,弯腰朝黄伯奚重重鞠上一躬,这一轻一重之间,曹轻侯五味杂陈,有豪气、有崇敬,有愧疚、有难为情。

“轻侯务须客气,赶紧去知会袁老板,即刻动身借道秦岭,送走小辞后让他袁老板随贫道齐上太武山,他若愿意上山,贫道送他一份机缘也不是不可。”

太武山为了金陵秦家,已经打算送出那株水莲,而如今更要因此送袁宿一份机缘,太武山作风大气,反倒令曹轻侯于心不忍,况且袁宿只是行商老板,天下之大,最是不缺这类市井小人物,当即说道:“本是想着这趟借镖队之名潜入荒北城后再潜回金陵,现如今这层伪装的外衣形同虚设,袁老板的镖队已经可有可无,不妨我给他些银两,让他自行回金陵罢了。”

黄伯奚自然知道曹轻侯的想法,也不隐晦,直接说道:“袁老板虽是身怀铜钱味的商贾,但为人虔诚心怀慈悲,这份机缘,袁宿他配的起,如若他不愿上太武山上等候,到时你便可按自己意愿,给些银两好生补偿让他自行回金陵。”

黄伯奚这番话令重新抱起两人的曹轻侯有些迷糊,便念叨着:“虔诚与慈悲?”

黄伯奚望着生死不明的秦萧楚,淡然道:“贫道自下山这一路走来,多有关注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等,才发觉这天下各处的小人物也不乏有风骨,自打出了山鬼转野道,就说那袁宿这一路的言语是越来越少,早已被吓破了胆,明知雇你走镖会危机不断,但还是循规蹈矩不对外吐露半点心声,他有何所求?难不成为了那几车兽皮?如若真就为了那几车兽皮,怕是在玉门郡内就另寻镖师抛下你我了,他这般做还不是为了替你曹轻侯遮遮掩掩,这份虔诚与慈悲至少比你这和尚要好上一些。”

“道长,你又怎知袁老板他不敢动歪心思不是因为怕我曹某人报复?”

“一出北域便遇变故不说,还进了那大名鼎鼎的青苍宫内,虽说袁宿憨厚,但人家心里清楚的很,即使把你劝退,你大人物又怎会与小人物一般见识?憨厚之人无坏心思,贫道心中的盛世天下,便是由一个个袁宿这般的小人物组串成,那样的天下必定四处太平,海内安康,这就是贫道想要送他一份机缘的理由,曹白猫,你可明白?”

被讥讽为白猫的曹轻侯对此不置可否,露出苦笑之余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人人都利他人,谁还去争先恐后的争武道之巅,这流传万年的武道也只怕是要日渐没落,’虽说对于道长提出的盛世观点不敢苟同,但鉴于道长对那位商队老板的评价颇高,曹白猫也反思起自己对袁宿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想着以后该是要对这位憨厚之人温柔点,哪怕体贴点也不是不行,隐约生出恻隐之心。

没有等到曹轻侯应答的黄伯奚忽然察觉身体不适,脸露痛苦之色说道:“动身,去秦岭,”四人四条腿,步伐踉跄的朝袁宿车队所在的客栈走去。

不曾想黄伯奚没走几步便突然单手撑地做痛苦状。

“天师!”曹轻侯慌神的喊道。

只见黄伯奚挥了挥手,强做精神道:“这从天上借来的气机非同一般,似汹涛巨浪,贫道吸纳不及,受到反噬导致丹田有些虚脱,好在问题不大,但愿路上别再生出事端。”

黄伯奚并无大碍,曹轻侯才将悬着的心放下,轻吐一口浊气后义正言辞道:“天师放心,有我曹轻侯在!”

大雨不停,路上行人无几,四周一片狼藉。

甘州城城正中一片废墟,再无往日繁华,犹如战火侵袭过后的破败,好在城中其他各处依旧高阁林立。

怀抱两人的曹轻侯跟随老道长黄伯奚,似在雨中散步。

迎来客栈前,青婵李辞袁宿以及一干镖师正在屋檐下左右张望,望着大雨如洪不知何时休。

客栈内,几位打尖住店的客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扯淡。

“听说城中来了几位高手,连王爷都被惊动了!”一男子小声的说道。

“可不是,我才从那边过来,那一片的房子都塌了,还好小爷我跑得快,不然得被砸死,”一浑身尽湿的男子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满脸得意的说道。

“你不是说你已经八开神识明年就入幻境吗?怎么还会这般害怕,人家八开神识的高手飞檐走壁可都是家常便饭,”方才小声说话的男子一脸不屑,质问道。

吹嘘自己实力却被识破的男子尴尬的笑了笑,“来来来,小爷请你吃酒。”

.......

看着青婵脸色紧张,袁宿感觉秦公子的这位婢女当真是尽心尽责,猜测着这位婢女是否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许的情愫,也不忍心看她这般焦虑,便出声安慰道:“青婵姑娘放宽心,曹镖头厉害着咧,而且这甘州城的西凉王可是极好面子之人,相信公子不会吃亏。”

青婵不以为意,愁容反而更深,不安的说道:“袁老板,您是忘了在山鬼转野道吗。”山鬼转野道,有老僧拦路,曹白虎遍体鳞伤捡回一命。

袁宿一时语塞,但总该把事情往好处去想,便故作轻松道:“这回不还有黄老道长和小苏在旁,放心,出不了幺蛾子的。”

“对啊,黄道长应该是很了不起的,因为经常喊我跟他学剑,嘿嘿,但我不想学,”李辞语毕,想起了自己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爹爹。

听二人这般话,略显宽慰的青婵脸上愁色也淡淡散去。

见青婵姿态稍显放松,袁宿露出欣慰一笑,但眼神依旧在街道上来回不止,不停守望。

倘若没有那几人护镖,这此去金陵再出现突发事故该如何应对?在这甘州城内新找镖师也不是不可,但眼前这位婢女与背剑少年又该何去何从?担忧之色不言于表的袁宿不敢胡乱多想,如若连自己都乱了阵脚,怕是身后的婢女与少年更会乱作一麻。

空荡的大街上,有两人步履蹒跚出现在暴雨之下,闯进了袁宿的视线之内,雷声轰鸣不断,雨声哗啦哗啦。

只需一眼便能看清出现的是谁,曹轻侯那七尺的身材即便放在以人高马大著称的北域也算的上是高人一截,身后跟着的老者身形也逐渐浮现出来,曹轻侯左右手各抱着的除了秦萧楚苏长河,还能是谁?

袁宿急忙招呼着身后的婢女与少年。

只见青婵从客栈屋檐下脚步飞快的跑到街道上注目去望,待到看清之后,这女子撒开脚丫子冒雨狂奔,一少年撑伞跟在后头追,边追边喊:“青婵姐,伞!”

青婵不顾大雨湿身,大呼一声“公子!”

此时秦萧楚的模样与在青苍宫受那位皇子几记重拳后截然不同,那时的秦萧楚只有嘴中有淤血喷在全身显得狼狈,而此时的秦萧楚只是一身衣物被扯成碎条,但一脸安详看不出伤势,青婵深知这类状况最为致命。

自从在甘州城内见到那位脸廓锋利的人出现说要留下秦萧楚时,即便是婢女青婵也能猜到定是少不了一场搏杀。

脸色算不上好看的曹轻侯直接从青婵身旁走过进入客栈,袁宿之前早已开好房号,此时便在门口候着领路,学着布衣镇上那位小沙弥,一路双手合十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这个夜晚,脸上挂满泪痕的青婵一夜未合眼守在昏迷不醒的秦萧楚床侧。

心事重重的黄伯奚一直在秦萧楚的床边保持着打坐的姿态,从夜黑至天明,这一夜屋外暴雨声不停,只是见到青婵对着秦公子耳边低语呢喃,老道长也不想贯注入微去窃-听,也不愿这位一夜未进食的女子这般憔悴下去,便出声问道:“青婵姑娘,说了些什么,可否告之贫道?”

只见这位女子痴痴的说道:“怀念起在北域,天未寒时,公子脸上的笑容无忧无虑。”

老道长轻声叹息,随后继续打坐将丹田内孕育而出的二境气象吸纳于经脉处,当二境气机与真元一境的气机融为一体并推陈出新后,黄伯奚这二境寻仙路方为正宗。

身无大碍的苏长河于半夜醒来,随后艰难起身,捂着受伤的胸脯站在房内窗边,望着窗外倾盆大雨若有所思。

车队只在甘州城停留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曹轻侯便抱起依旧昏迷的秦萧楚上到马车,已经醒来的苏长河由于有伤不能驾车,便与秦萧楚青婵共乘一车。

头戴斗笠的曹轻侯依旧独骑在前开路,不断的呵斥身后驾车的车夫,嫌速度不够快。

马车往南开,李辞怔怔望着专心打坐的黄伯奚,良久之后才谨慎的小声问道:“道长爷爷,秦公子伤势严重吗?”

黄伯奚缓缓睁眼,身形随马车颠簸而摆动,出神的说道:“得看命。”

李辞憋着个嘴,说道:“秦公子比王公子好多了,不欠钱。”

少年话音刚落,摸了摸口袋里的四十两碎银,又全盘抓了出来在车上仔细数了数,继而掏出那两把从三福镇上带出来的铁剑细细琢磨,说了一句令黄伯奚愁容变浅笑的话。

只见少年怯生生的说道:“道长爷爷,我想学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您看这四十两银子够吗?不够的话就等我在秦岭上打猎赚了钱再补给您。”

腹有愁绪万千的道长稍显诧异,又露出一丝久违的浅笑,便将四十两银子尽数收下,笑道:“够了,够了。”

官道之上马车往来极多,由于担忧车轱辘出现打滑人仰马翻有损货物的现象出现,许多马车碰见雨季都自觉的放缓赶路的速度。

却有一队马车在雨天下的官道飞速疾奔,溅起泥土无数,惹来旁人阵阵咒骂,“赶着去投胎啊!”但一溜烟的功夫,马车便消失在雨幕当中。

青婵在马车内照料两人,一人满脸秀气躺在床上已是昏迷,一人尽是愁容,行动不便之余显露出心神不宁。

不论是想带公子回北域的青婵,还是心怀秦家公子安危的袁宿,都询问过曹轻侯如今该去何处,曹轻侯都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去太武山为公子疗伤”。

袁宿一字不说,不催不赶,这几车兽皮、这支商队,都俨然是曹轻侯的私人货物了。

曹轻侯也诧异袁宿的反应,难道当真如黄伯奚所说,袁宿这位小人物的风骨,真就心怀慈悲与虔诚?

.....

在玉门郡南门外,一辆以宝塔黄罗盖伞为顶的华贵马车缓缓朝南使动。

车上两位车夫,还有一人骑马在马车旁侧紧随,

骑马男子脸庞洁净犹如少年,但脸色有些惆怅,正驱马与马车窗并排而行。

“丫头,师父我能不去么?”滕春秋满脸可怜,乞求般朝着紧闭的车窗说道。

马车车窗被掀开,探出一张万分窈窕的脸庞,一脸无毒无害:“为啥?”

“关外高手多,”滕春秋似老鼠遇见猫。

“怕死?”司徒诗瑶嘲笑道。

这位关内霸道第一人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所想,直勾勾的说出一个字:“怕!”

“那你就不怕你徒弟我死在关外?”

“所以这不就跟着了吗?”

“那你说的,出了关内就一个人回去还算不算话?”

“………….”

滕春秋不说话,一鞭子抽在骏马上,骏马受疼往前一冲来到马车之前,待到司徒诗瑶将车窗帘关上,这位关内霸道第一人才泄气似的咕哝道:“真是要了老命了。”

车夫位上两人,其中一位脸色和蔼慈祥,是笑脸从不间断的笑面虎吴冠,另一位男子身披蓑衣如垂钓翁,面容冷峻冰寒一看就是不善言语之人,肤色是壮硕的古铜色,随意披散着的一头黑发及满嘴短小的胡须茬表明这人少修边幅,但眼神犀利如同大梦初醒的狮虎,令人不敢靠近多看一眼。

更令人称奇的是,其脖间挂有佛珠藏于衣内,不贴身去看难以看见。

“侯爷,哦不,滕先生,放心吧,没人敢动我们小姐,”吴冠打趣般笑着说道。

滕春秋忧心不解,嘀咕着说道:“要真有不长眼的,又打不过怎么办?”

“谁打公主,我打谁,”那位面容冰寒的男子突然出声说道。

“叶叔叔,出了关内可不能喊公主了,”马车内传出清脆女声。

“是,小姐。”

关内王麾下有三虎,黑毛虎屈朝鹤,笑面虎吴冠,余下一人是金蝉院不记名的俗家弟子,因其从不跨进金蝉院门,却又经常去金蝉院外听经读法,便被人戏称为‘玉门郡内难常见,金蝉院外几度闻’的半个出家人。又因其出自佛门,头顶又印错戒疤印成了佛印,便留有一头长发以作掩盖,人称佛头虎,名为叶天宫。

相比于潜身在关内王宫的吴冠以及明暗间掌控武苑的屈朝鹤,这位佛头虎倒是靠着异样的行为举止在关内的市井之中颇为声名显赫。或许他人不知吴冠是何虎,或许不知黑毛虎是谁,但佛头虎叶天宫人尽皆知。

叶天宫眼里只有司徒诗瑶,余下二人只叹是只能自保了。

“你这成天板着张脸给谁看,还想不想要媳妇?”吴冠问向这位开口说话的男子。

与玉面公主的冷若冰霜显然是一脉相承的男子不假思索的回道:“想!”

“来,先学我,笑一笑,”吴冠咧着嘴露出牙齿,展现出一个极其标准的笑容。

叶天宫生性有比之曾经号称冰霜佳人的司徒诗瑶还要过之而无不及的冰冷,更是潜心于佛法之中热衷于在关内行施布道,多被人敬称为关内圣僧,哪里受过这般调侃。

倒是武苑的那位黑袍大士觉得叶天宫是半个出家人,是假正经,曾经不信邪的将叶天宫连坑带骗直接将其领进青楼之中,想要好生捉弄一番。

据说那一夜佛头虎独自一人在闺阁中紧闭双目打坐念经,浑身颤抖汗如雨下,吓的老鸨以为这位中年圣僧得了某种痢疾大限将至,当真是好生惶恐。

待至天明各房烟雨歇去,楼内清静时,这位圣僧也无大碍,老鸨才毕恭毕敬的将已经六神无主的叶天宫送出楼去。

不过随后那位黑袍大士直接上了武苑那座高阁闭关半个月不曾下来,据说是丑事,无人打听的出来发生了什么,叶天宫后来在司徒诗瑶锲而不舍的一再追问之下才交代,说是在两百招之内赢了黑袍大士,他自个觉得丢脸就闭关去了,作为罪魁祸首的司徒诗瑶笑的花枝乱颤。

而如今,仅是笑骂吴冠一句老不正经,又扯出一个大大咧咧的憨笑。

这辆从玉门郡驶出的马车内点有淡雅的檀香,致使车内香气萦绕,是名副其实的香车。

司徒诗瑶独自端坐车内,车外几人的言语她听得清楚,都是些互相打趣的浑话,便再懒得去插嘴答话,便从身旁装满酒坛的箱子中取出一个酒坛,闻着味儿喝了一口,味蕾瞬间充满了奶与酒交织在一起的涩味,司徒诗瑶脸上随即浮现出嫌弃之色,看来味道难以言表,但这位玉面公主最终还是一股脑的灌下一大口,随后立即喝了些茶水润喉,又掀开车帘享受着秋风扑面才好受了些,不禁暗自嘀咕道:“这酒,哪里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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