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皇宫始建于宣武十一年,前后历时六年之久,宣武十七年才修建完成,它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沿乾都中轴线对称建成,占地约2100亩。
宣武帝一统天下后,原乾都位于帝国版图偏东,已不适合作为帝国中心,宣文帝太子逊位后,宣武帝为彰显开明宽厚,将原乾都周边几乎半个洛州赐给宣文太子作封邑,封爵洛王,并赐乘天子车驾,九冠九锡,见帝不跪等一系列皇帝特权。然天下一统后,宣武帝的高压手段令不少人心生不满,于是就有人指责宣武帝窃侄皇权,得位不正等等。
谣言的力量的确无比巨大,仅仅在统一后不到一年,宣武帝就迁新都于前朝故京,改原乾都为东都,宣武十年就迫不及待的将朝堂群臣带往新乾京,彻底将洛王一脉排挤在政治中心之外。此后历代皇帝,都对洛王府严防死守,下两手大棋,一手是沿着洛王封邑建起一座看不见的“围墙”,这座墙由东都留守府,洛州司政府,洛州都督府等近两百名官员构成。另一手则是浓厚的恩宠赏赐,无可比拟的天家恩情。
“方法简单粗暴,效果无疑巨大,三百年间,洛王府竟然毫无夺回皇权的机会。”许生打量着站在前列,不过七岁的洛王孙,心想。
天顺帝长子李康年满十九,礼部按礼制请加冠,并以皇族祖制封亲王。天顺帝并不待见自己这个长子,正巧当时有安陆太守上书安陆流民作乱,望发兵剿之。于是天顺帝随口封了个安陆王,就跑到城外紫春宫准备度夏了。礼部无奈,于是依旧例,请庆王李庚主持加冠礼,庆王欣然应允,礼部乃布告天下藩王、司政、都督,天下藩王、司政、都督各派代表入京朝贺,天子不在,庆王以宗室长辈身份,为李康取字兴乐,行加冠礼。
不过这和许生无关,女子及十四岁以下男子幼童是没资格进入加冠现场的,于是汇聚京都庆贺的贵夫人贵太太们就带着不能观礼的孩童入宫拜见皇后许氏,以期能在皇后面前混个眼熟。
李康出生于先帝景泰二十七年,也是景泰纪年的最后一年,先景泰帝只有天顺帝李辰一个儿子,李辰二十三岁任未得子,景泰帝病重时,向贴身宦官感叹自己即将离世,却没有一个孙辈送行,宦官就告诉景泰帝,太子有一个儿子,也是景泰的孙子,景泰帝就把天顺叫来,询问是否属实,天顺见瞒不住了,就跪在病床前请罪。原来,这个孩子是景泰帝长年卧榻不起时,天顺与景泰身旁的宫女所生,因为担心受到苛责,就将怀孕的宫女藏在废弃宫殿内,严令不准旁人靠近,许是母亲孕期环境恶劣,婴儿出生时左脚发育不全,落下了先天残疾,也因此恶了天顺,弃之不管,其母也在生产后不久体弱而死,出生半年都没有人为其取名,有宫女太监不忍婴儿饿死,偷偷抱回去,以羊奶抚养。
景泰帝听到自己真的有一个孙子,大喜过望,没有在意天顺与自己的宫女私通,让宦官抱来,倍加疼爱,询问是否有名字,内宦答无,景泰怜惜,就说了一句:“此子,当平安。”
景泰垂死之际,担心死后无人照顾孙子,就叫来太子妃张氏,将孙子托付给她。景泰死后,太子李承和即位,改年天顺,张氏也成为皇后,她谨记先皇所托,再加上膝下无子,便对其视如己出,为其取名康,寄托其康健之意。
虽没有父亲关爱,但总归有一个嫡母对他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原本李康也应当比较幸福的安稳长大。然,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天顺八年,先皇后病死,次年嫔妃许氏产下一名男婴,天顺帝大喜,满月时就封了王,又次年,封太子,其母亦作主长信宫,成了新皇后。
那年的长信宫,搬出了一个跛脚小孩,入住了一个许氏皇后,处处披红挂紫,喜气洋洋。却没有人注意到,深夜的观星阁上,总有一个八九岁的跛脚小孩,费力的爬上最高处,眺望灯火通明的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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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小太监见状,只能伸手用力拉了一下前面的蟒袍少年,少年回过神,回头抱歉的笑了笑,这时大殿内传来第三声高呼:“宗室子李康,入殿受冠!”
李康理了理大赤蟒袍,快步走入殿中,扫了一眼最上面空悬的宝座,随后看到站在第三层,正慈祥的看着他的庆王李庚,他是天顺帝的皇叔,景泰帝的亲弟。第三层的两边都铺上了软垫,宗室族老长辈都依礼跪坐在两旁,左手第一位就是资格最老的吴王李袼,礼部一开始属意此人主持冠礼,但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此后才有了庆王欣然应允的事。
从殿下到皇帝宝座,共有九道御阶,每三道为一层,第三层只有宗室诸王才能登上,朝会时,皇帝亲信的重臣只能登上第二层,左右两相,六部主副官,乾元十二卫大将军等就属于这一层。更低的第一层是地位不高的臣子,各州司政督抚,五品京官以下就在此处。在此九阶之外,宝座的东西南方向周围还有各三道御阶,将皇帝御座高高拱起,宣告皇权的至高无上。
李康的左脚有残疾,在平地上他可以快步行走伪装成正常模样,但无论怎么伪装,都无法改变左脚残疾的事实,登御阶更是将这个缺陷无限放大,在众人眼里,活像一只鸭子的步伐。吴王李袼更是面露不屑,暗想如此皇子,怎配本王加冠。
九道短短的御阶,李康在或怜惜、或嘲讽、或不屑的目光中走的平平淡淡,丝毫没有因为各色各样的目光羞愤、暗恨、恼怒。
终于,他走到了庆王的面前,合袖施了一礼,庆王走上前去将他的身体扶正,赞赏的打量着他,事实上,这对爷孙在此前从未见过面。
早有宫女捧着礼器上前,庆王一道道拿起,将李康本来的装束一道道替下,全部替换完毕后,就已经完成了加冠礼中的“成丁礼”,接下来就是祭告天地祖宗的“入社礼”。
一套流程下来,老当益壮的庆王爷也不禁汗流浃背,好在基本已经完毕,只要取好表字,再祭告祖先就可以宣告加冠礼正式完成。
“表字可以换吗?”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传出。
庆王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出声的人正是此次加冠礼的主角——安陆王李康。
因为声音并不大,第二层上的文武群臣只看见庆王突然不动了,正奇怪着,就听见吴王李袼呵斥道:“长辈取字,小辈安可做主弃之,真是不知礼节!”
庆王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兴乐”这个字就是他替李康取的,如今主人公竟想弃之不用,这让他感觉有点丢面子,不过他生性宽厚,还是耐心问道:可是对‘兴乐’二字不甚满意?”
李康摇摇头道:“叔祖取的字悦耳合情,并无不妥之处。”见庆王的脸色稍稍好些,他继续说道:“先孝惠皇后在时,常唤我平安,故想以‘平安’为字,请叔祖准允。”
庆王听了,觉得不无道理,即不至于丢了自己的颜面,也可以成全李康的一片孝心。他想了想,就转身拱手向诸宗室亲王道:“先帝在时,就曾言‘当平安’,如今取字平安,也不违先帝遗旨。”见庆王搬出了先帝,王爷们也纷纷点头说是这个理,吴王李袼也只好作罢。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将表字告知祖宗,加冠礼也正式宣告结束,从今天起,成年的李平安已经成为帝国安陆王,而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谓是一步登天,从此风云化龙,脱离苦海。
但究竟是不是脱离了苦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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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们听着小太监汇报加冠礼的小风波,表情各有各的不同,看见上首的皇后脸色难看,一些聪明人率先收起了属于自己的表情,纷纷表现出义愤填膺、抱打不平的态度,有的说:“这安陆王好不晓事,如今只有长信宫的许皇后,哪有孝惠陵的张皇后。”又有人说:“安陆王真是是非不分,没有皇后娘娘的宽待,哪有他的出头之日。”这是强行将李平安的封王说成是皇后的功劳,无形间衬托皇后的地位,不可谓不高明。一时间,满堂尽是吹捧声,许皇后的脸色不由好看了许多。
加冠礼发生了什么和许生无关,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皇后身侧,那个坐姿端正,恪守规矩的十岁小太子李晋身上。
“如此一板一眼,难不成是想让他博得文官的好感,她总不会认为娘家人靠不住,那些士族就靠得住吧,真是横生枝节。”许生皱眉思索着。
思索间,就见郓国公夫人站起来献宝似的拿出一张纸,在那里吹嘘自己是何时在何地如何有感而发方得出如此妙词。众夫人笑作一团,读过后都纷纷赞扬,吹的这妇人飘飘欲仙,传至许母这里,许母刚准备赞叹两声,就听身后传出一个声音:“垃圾。”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不少人都能听见。
郓国公夫人脸色大变,阴沉的仿佛滴出水来,许母见状,责怪的看了一眼许生,虽然她也觉得这词写的一般,但不代表就能说出来,她只能抱歉的笑笑:“小孩子口无遮拦,勿怪勿怪。”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说小孩子口无遮拦,岂不就是说小孩子所言非虚。
果然就见郓国公夫人冷笑道:“这位就是八岁作诗的新城侯府小神童吧,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真是读的好书!”众人了然,这是在讽刺对方读书不知礼节只会作诗,不如不读。
许生揉了揉酸痛的小腿,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向皇后施了一礼,才对着郓国公夫人呵呵一笑:“晚辈愚钝,请夫人告诉我是哪里的书坊出的书教人把鱼目说成珍珠,把糟粕说成珍馐。晚辈一定带上家丁,抄了这家是非不分的书坊。”
郓国公夫人气的七窍升天,呵斥到:“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小时如此了了,长大了未必聪慧。”
许生惊讶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上首的小太子李晋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见许生停住不说,不禁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许生见太子询问,就转向李晋回答道:“我听这位夫人这么说,就猜想她小时候是不是绝顶聪明。”
“噗,”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皇后倒是先笑出声来,随后便是哄堂大笑,太子更是乐的直锤桌案,就差拍手叫好了。
见郓国公夫人气的满脸通红,皇后忍住笑,严肃的教训许生,让他尊敬长辈。许生见皇后发话了,就向郓国公夫人施了礼,道了歉,说了两句软话。郓国公夫人见皇后打了圆场,又想到许生是皇后子侄,只能不情不愿的受了礼,坐在一旁生闷气。
现场回复平静,倒是皇后不停打量许生,心想素闻此子早智,今日一番表现,的确称的上神童二字。突然瞥见一旁的太子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许生,心中猛的一跳.....
许生重新跪坐在软垫上,腰板挺直,目视前方,只用余光盯着皇后。
“今日一番表现,足以成为你儿子的左膀右臂,更能成为你和侯府的化金石,只要我成为太子的伴读,保证了候府嫡脉的利益,双方猜忌都将消弭于无形,要是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那你儿子的太子之位怕也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