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请进,陛下在里面等着呢。”传唤太监笑着对许生说道。
许生客气的对传唤太监拱拱手,虽然以自己的个头施拱手礼看起来很搞笑。
迈着小步子走进养心殿,要见的毕竟是乾元皇帝,许生不敢抬头随意打量,双手伏地跪倒,恭恭敬敬的高声喊道:“新城侯子许生,叩见皇帝陛下。”
给皇帝跪跪不丢人,许生安慰自己,更何况还是和自家沾亲带故的皇帝,该怂就怂。
相比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小命重要。
“嗯。”天顺帝点点头,随意甩出一个沉闷的嗯声,许生额头触地,小脑袋稍稍偏了偏,抬眼望去,瞥见天顺帝正歪着身子,双脚架在书案上,手上把玩着什么,没有在意地上跪着的许生。
魏忠见底下跪着的小许生不知死活的轻慢龙颜,右手藏在袍袖之后微摆,示意其犯了失礼大罪。许生赶忙低下头安心跪着,再也不敢乱动。
不一会,天顺帝从手上的物件中回过神来,摆正了身体,调整了一个威严的姿势,沉声说道:“起来吧,赐座。”
许生磕头谢恩,小太监躬身将一张软垫摆在一旁,许生规规矩矩的跪坐其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打定注意恭敬的装孙子。
谁知天顺帝下一句话就好似一道惊雷一般抽在他身上,瞬间让他吓出了浑身冷汗。
“朕听说,你经常以演武之名,假借太子之势,私调宫中禁卫。”
许生被惊的冷汗直冒,半响说不出话来,私调宫中禁卫的罪名,往小了说,这不过是小孩子顽皮胡闹,往大了说,这是新城侯府染指皇城守军,说是意图谋反也不为过。
“陛下!”许生也顾不得什么“仰面视君,有刺驾之意”了,猛的抬起头看向上面的皇帝,小脸上满是惶恐震惊,“陛下明鉴,我从未在军营之外调动过禁卫啊,我...”
“没在军营外调动过?”天顺帝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也就是说,你在军营内私调过禁军?你承认了这件事?”
“我...我,”许生额头直冒汗,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在军营里我都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行事,绝无半点逾越!”
太子殿下,都督千牛卫军事。
气氛变的有些冷淡,天顺帝摸着下巴盯着许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生心头暗骂,垂着脑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人畜无害。
天顺帝起身走到许生面前蹲下,伸手扶正了他的身子,摆正了他的脑袋。
许生额头上挂着虚汗,眼神退缩,活像一个做错事又害怕被责怪的小孩子。
喔,他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阿寿啊,”天顺帝盘腿眯眼坐在他的对面,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告诉姑父,你带着太子去千牛卫,是不是背后有不轨之人怂恿哄骗于你。”
啥?
皇帝得臆想症了?
“没有啊,我和太子,我和他...”
天顺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许生低下头,不禁陷入了沉思。
天顺帝没有催促,直起身子招招手,一旁有些发呆的魏忠急忙走上前,天顺帝皱着眉头,指了指桌上早已封好的一道圣旨,魏忠赶紧拿起圣旨递给他。
就在这时,许生抬起了头,“陛下圣明,的确有人哄骗怂恿于我。”他郑重的说道,表情严肃认真,仿佛真有其事。
“死道友不死贫道,在下对不住了。”许生心里默念。
天顺帝脸上顿时笑容满面,像是吃了蜜一般。
“那个人怂恿你带太子去千牛卫干什么呢?”
许生心中疑窦丛生,不敢再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可以,要是溅到自己身上就死翘翘了。
见许生不说话,天顺帝暗道一声小鬼头,没有强迫他往下说,而是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
许生一头雾水,茫然的接过圣旨。
黄绸的圣旨被金箔紧紧封住口,使人不能窥探分毫。
“过几日,朕会离京巡查司州各郡,京城也许会发生一些乱子,为防范于未然,朕要交代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但请吩咐,许生必效死命。”
“乾京生乱,势必威胁皇城,如果皇城危急,已至最后关头,我要你打开圣旨,照着圣旨去做。”
许生气息一窒,紧紧抓着圣旨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大的事情,你交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真的放心么?
天顺帝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回到上位坐好,并不看他,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朕就不留你吃饭了。”
直到退出养心殿,许生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偌大的宫殿群,他打了一个冷战,天顺帝对他高拿轻放,恐吓一番,到最后却交给他一个神秘未知的任务。
他将黄绸圣旨贴身藏好,沉着气跟在引路太监身后出了宫。
马车渐渐远离了皇城。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圣旨仔细端详着。
圣旨长约一尺五,卷成圆筒状,最外层先用封条裹封了,又用金箔浇注了封口,封箔与封条熔在一起,不可分离,一旦有人撕开了封箔,就无法将碎裂的封条归还原样,如此,提前偷看圣旨内容的人就会无所遁形。
但许生这次又不一样,因为这封圣旨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他自己看的。
“呲啦,”封条被撕开了。
傻逼才不提前看,万一里面的内容是抄许氏满门,难道要等刀架脖子上再跪地痛苦后悔莫及?别忘了当初陈延波是怎么死的。
缓缓展开圣旨。
看完。
迅速卷上圣旨。
“咝~”许生狠狠吸了口气,被天顺帝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内心的狠毒着实震惊了一把。
“这就是皇帝么?”他叹道。
掀开帘子,外面街道的热闹不可避免的进入了马车。
“强盛的帝国,隐藏的却是重重矛盾。”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许生心中生出些雾里看花的虚幻错觉。
这场民乱来的急,去的也急,受到损害最大的反而是财累万贯的豪富之家,普通商贩小民倒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暴动的乱民主要抢的两个地方,就是城内的豪宅和城外的庄园,真正抢到发家致富的,也就是城内近二十万乱民,当然,这其中死了的更多。
这并不是说城外庄园的财富要少于城内,相反,城外庄园所蓄之粮是城内的十倍乃至百倍。
但凡在京畿地区营造庄园之人,莫不是各大士族或是勋贵的领头者,他们将自家的私兵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藏在祖地,那里放眼望去都是自家的族田,更便于隐藏数量庞大的私兵和佣户。
而小部分就藏在京畿地区,皇帝的眼皮底下,用于在紧张的政治环境中留一手底牌。
譬如当初的陈盖两家。
在收到错误的信息后,族老们被皇帝的伏手干扰,作出了错误的紧急应对,失去领头人的族老们动用藏在京畿的私兵,放手一搏救出被软禁九年,在士族中威望无与伦比的陈平,准备在回到祖地后,武装最大数量的佣户和私兵,集结大部分的兵力,再由陈平振臂一呼,重现一次十年前的南成仁之乱。
于是他们成功落入了天顺帝扎下的口袋之中。
京畿地区的庄园,但凡深邃不见底者,蕴有巨富,且藏巨凶。
帝国的矛盾来自于险恶的政治环境和严重的土地兼并,这两者,无一不和士族门阀紧密相连。
乾元帝国的政治格局分为了三部分,士族,勋贵,和宗室。
但实质上只有两部分,门阀,和贵族。
爵位和封邑一代代传下来的就是勋贵和宗室,譬如新城候、镇国公,或者是梁王燕王等,他们的封邑少的有几百几千户,多的有数万户,掌握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作坊和店铺,从本质上,他们更像是不成熟的资产阶级,占据着不算太多的土地,凭借着权势从商业中敛财聚富。
而动辄千年传承的士族门阀,占据着海量的土地和如山的资源,拥有庞大数量的佣户、人口乃至私兵,除此之外,每逢灾年祸季,数以百万计的自耕农为了存活,将土地贩卖给大大小小的地主,这些大小地主们经过千年积累,每逢改朝换代,大地主们摇身一变,成了新兴士族。
地主不等于士族,但士族往往都是份量最大的地主。
乾元帝国的矛盾,更多的是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的矛盾,少部分才是士族和勋贵之间利益的矛盾。
“真是百年的皇朝,千年的世家。”许生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