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抚背拂面,最是撩人,屋内三人,各怀心事。
牛为乐已然心平气和,仔细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叶寒却是心如刀割,有些黯然神伤,细细的品着牛为乐的话,字字珠玑。
陈有德有些郁郁寡欢,心里有些苦闷,又有些不甘。
深吸一口气,眼神负责的看看了陈有德,叶寒又转向了牛为乐,有些沙哑的说道,“牛为乐你档案里记载的那些,十有八九是被动了手脚,你最好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对牛为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平常的普通人,再大的事儿,十年的时间,也早已记忆模糊,而牛为乐娓娓道来,仿如就发生在眼前,什么样的人会对此事如此记忆犹新,他叶寒算一个,梅子算一个,还有那些个阴谋计划的制定者实施者也算,可说不定连他们都已记不起细节了,而牛为乐却如数家珍,主要涉案人的人名都记得如此清楚,不得不让人怀疑。
一个十六岁的高一学生,一晃十年后,仍对墨听风案了如指掌,细思极恐。
“嘿嘿……叶局长,想多了,我就是脑子好用,记的东西有些多而已。”牛为乐有些戏谑的说道,不等叶寒说话,他继续说道,“想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请闭嘴,听完故事,自然有答案,罗里吧嗦,只会浪费时间。”
叶寒震惊,墨听风案大致脉络已经说的清晰明了,本以为牛为乐所说的故事已讲完,可听他话里意思,还有后文,沉默不言,算是应允,迫切的想知道另外的隐情。
陈有德不答话,好奇心越来越重,对牛为乐的下文,更是翘首以盼。
见二人不再打扰自己,牛为乐也不犹豫,张口就说到,“当时的报纸,除了报道案情的主要文章,还有一篇文章是写禁闭室看守孙留的,报上说孙留当时才30多岁,因为从小体弱胆儿小,见不得打打杀杀的,看不得血腥场面,还有晕血的毛病,到了步行街警局后,警局的领导可怜他,才给了个清快差事,来看守禁闭室。”
“文章说,出事儿的当晚,孙留看墨听风浑身是伤,又几天水米未进,瞧着有些可怜,便起了善心,也顾不得那些个血腥样儿,收拾了一席儿饭菜,还弄了两壶齐州老酒,偷偷的给墨听风送了进来,本想转身离去,奈何面对伸手了得十恶不赦的重犯,孙留毫无反抗之力,不曾想被墨听风抢先关了禁闭室的门儿,强行留下一起对饮。”
“文章最后说道,孙留心善,墨听风却是人面兽心,酒足饭饱后,心生歹意,杀了孙留,抢了禁闭室钥匙,想逃跑,奈何,禁闭室的铁门儿,只能从外面开,里面却是开不得,被抓了个正着。”
“文末,笔者于花,感叹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劝世人警醒,多行不义必自毙。也劝善良的人,明辨是非爱憎分明,对十恶不赦之人,少些怜悯。”
“嘿嘿……好一个正义凛然的记者,句句良言,字字如金。”牛为乐摇头,有些唏嘘的笑着说道。
叶寒疑惑的看着牛为乐,问道,“讲完了?”
他仔细的品味着牛为乐的话儿,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这些年自己对于墨听风案的资料,详细研究了多少遍,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主要的案卷和资料,不说倒背如流,但也件件儿印象深刻,如果非要说有不同之处,就是牛为乐所讲的文章,自己还真就没有关注过,这样儿的花边儿新闻,多如牛毛,多是道听途说,无端猜测演绎,不过是一些个无聊的记者,为了金钱利益,迎合百姓的猎奇心理,杜撰出来的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但牛为乐如此郑重其事的讲了出来,必有深意,他叶寒听了半天,硬是没琢磨出味儿来,难免有些狐疑。
牛为乐还是摇头,兀自说道,“嫌犯墨听风袭杀警察看守孙留,此案震惊全国,风头一时无两。人证物证皆在,可墨听风却一直坚称孙留是自杀,自己冤枉,为此还惊动了宣都,为维护南平国法威严,让墨听风认罪伏法,一众警界精英前来齐州,苦查三个月,铁证如山,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线索儿,来证明墨听风的说辞。”
“但坊间流传,行刑前,墨听风依旧喊冤,更是突然说自己是警察,是卧底,是被人陷害。到了这个时候,已无人再理会他的呐喊,也无任何警察出面证明他是卧底,人们只当墨听风是怕了,面对死亡本能的胡言乱语,只因此案焦点墨听风杀警,无可辩驳,其余皆无意义。”
“其实当时齐州百姓私下里传言甚多,说墨听风就是警察派到欢乐KTV的卧底,确实是被人陷害致死,但也有人说,墨听风就是个杀人魔王,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那些个受害者,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陈队长,你怎么看?”说着说着,牛为乐看向陈有德,突然问道。
陈有德面对牛为乐的突然发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事儿,他好像也听过,但都是当时人们茶余饭后的说笑而已,哪里能做的真。
但略一沉吟,他还是厉声说道,“牛为乐,讲来讲去,还不是在拖延时间,死到临头,不为自己着想,还有心思关心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如此不畏死,陈某佩服,日后行刑,一定竭尽所能,为你求个痛快。念你将死,我也给你个答复,算是为你送行,墨听风此案,警界众多侦破专家早有定论,白纸黑字,铁案如山,他死的不冤。至于你,也一样儿,还是早点认罪伏法,莫做无畏挣扎,徒增烦恼,死的也不清净。”
“嘿嘿……我牛为乐的生死,不劳陈队长挂心。可我记得当时记者于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列举捉拿墨听风时受伤的警察名单中,写上了你的名字,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还请陈队长满足下我的好奇心,讲一讲当时的情况。”
叶寒跟陈有德想法一样,原本也想呵斥牛为乐,他也开始认为牛为乐讲故事,就讲故事吧,还东扯西拉,扯上了陈有德,确实有些胡搅蛮缠,拖延时间的意味儿了。
正想开口,一听牛为乐的话,猛地看向陈有德,如果能得到墨听风被抓的细节消息,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至于牛为乐的生死,他叶寒早就不抱任何侥幸,自作孽,不可活,牛为乐怪不了任何人,如今能通过牛为乐挖掘出墨听风的消息,或许才是自己遇到牛为乐最大的收获。
苦寻近两个月,毫无任何头绪,叶寒都有些心灰意冷的心思了,不曾想,柳暗花明,牛为乐拽出了陈有德,实在是令人意外。
叶寒平淡的说道,“陈队长,不如就如实的告诉牛为乐吧,将死之人,满足下他的好奇之心,无伤大雅。”
他把“如实”两个字,咬得特别重,陈有德看着局长叶寒,听的明白,内心却有些纠结。
本想从牛为乐嘴里,多听些关于局长叶寒的消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些怨恨的看了牛为乐一眼。
“哎……”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回忆,似感慨。
“时隔多年,诸多细节我也记不清了,但是当年我并未受伤,其余警察也并未有伤者。”
陈有德一语惊人,牛为乐虽然想知道当年抓捕的情形,但他也没想到,那些报道与真相事实差距如此大,和叶寒一样目瞪口呆。
牛为乐率先开口,双手一抱拳,郑重的对陈有德说道,“那就请陈队长,为我牛为乐解惑,不胜感激。”
他佩服陈有德的勇气,时隔多年,早有定论的案子,陈有德完全没有必要推翻那些个盖棺定论,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如此惊天秘闻,平白无辜的得罪那么多人,将自己生死托于他人之手。
牛为乐看看陈有德,又看看叶寒,觉得陈有德并不是要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叶寒听的,表明真心,俯首称臣,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但不管怎样,他佩服陈有德。
叶寒对陈有德的所作所为,此刻,已完全接纳,他虽不知道陈有德的想法,但如此投名状,他叶寒收了,人,他叶寒也认了。
但他认同牛为乐的说法,眼巴巴的看着陈有德,目露期待的说道,“有德,详细说说吧。”
陈有德听了叶寒的话,凝重的面色慢慢舒缓,慢悠悠的收了手中的枪,沉默了片刻,冲叶寒点了点头,只一句“有德”,他陈有德足矣。
“当年,事出紧急,我当时正在宿舍睡觉,突然接到集合的通知,队伍集合后,当时的队长,也就是现在的副局长陆通,带队直奔欢乐KTV。”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整个抓捕过程,我们并没有遇到反抗,我见到墨听风的时候,是在一个KTV包间的套房里。从警局到这个套房,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停留,也无任何人阻拦搭话,仅有一个大堂的小哥不声不响,头前带路,一路畅通无阻。”
“见到墨听风的时候,他浑身赤条条,满身酒气,早已陷入昏迷,旁边坐着一个赤裸的少女,哭哭啼啼。后来我才得知,是当时的队长陆通得到消息,说是有人举报,在欢乐KTV发生了强奸少女的事情。我南平律法未保护妇女权益,从立国之初,便将此定为重罪,千年来未有改变,警局上下都很重视这类案子。”
说到这里,陈有德转头看了看牛为乐,有些自嘲的说,“我自认,受不了那些刑罚,但是墨听风仪表堂堂,好似钢筋铁骨,硬是咬着牙一声未吭的把警局所有的刑罚,扛了三天,遍体鳞伤,只字未招,坚称自己是受人所害,请警局明察秋毫别冤枉了他。”
“后来发生的事儿,刚才牛为乐你已经说了,我就不再赘述。至于为何这个情况与官方通报不一样,是因为当时警局上下,在一开始就下了封口令,说是墨听风杀了他们步行街警局的警察孙留,国法不容,必须要受到严惩,此贼不除,谁还来我们警局当警察,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老百姓。”
“队长陆通要求我们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对抓人的情况守口如瓶,统一口径,好尽快判处墨听风死刑,为死去的兄弟孙留,做最后一点能做的事情,让他能尽快含笑九泉,不至于死不瞑目,众兄弟热血冲头,纷纷大喊,为孙留报仇。”
叶寒双目圆睁,双手攥拳,牙齿紧咬,浑身有些颤抖。
牛为乐轻叹一声,唏嘘不已。
陈有德看了看叶寒和牛为乐,笑得有些苦,自言自语的说着,“墨听风袭杀孙留,迅速成了全南平的焦点大案,众多记者和警界专家们都盯着杀警案使劲儿,谁还去追究之前的强奸案,警局一纸声明,那些人才不管真假,全盘照收,照本宣科。”
“不过,我陈有德确实佩服他墨听风,铁铮铮的汉子,严刑拷打三个月,他始终牙关紧咬,未被屈打成招,坚决否认杀警,任谁都服气,跟杀不杀警察毫无关系。”
陈有德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后神情有些呆滞,身体软塌塌的从窗台滑落,蹲靠在墙上,双手无力的垂着。
室内三人,一时无声,牛为乐看看叶寒,又看看陈有德,最终看向了窗外,有些回忆涌上心头,想起了师傅。
当年,师傅让他仔细看这个消息的时候,牛为乐才堪堪16岁,是一个正在上高一的学生娃,他看的义愤填膺,以为师傅是让他以此为戒,长大后心存善良,走正道儿。
便对师傅说,墨听风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请师傅放心,小牛长大了一定好好做人,绝不会为非作歹,让师傅失望,还要用师傅教的这一身本事,除魔卫道,荡平世间一起邪恶,保证不给师傅丢脸。
牛为乐说的正气浩然,慷慨激昂,小小年纪,便气吞万里如虎。
不曾想,师傅一板栗下来,就敲醒了他,这是师傅板栗敲的最惨的几次之一,疼的牛为乐眼含泪花,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解的看着师傅。
师傅伸手揉了揉牛为乐起了疙瘩的额头,有些怜惜的叹了口气说道,小牛啊,眼见不一定为实,人说未必是真,莫要凭着自己的意气用事,心亦善,是好事儿,遇事多三思,才是正理儿,嫉恶如仇,快刀斩乱麻,可要不得,万一出了错,一辈子良心难安。
师傅说,现在来看墨听风作恶多端,只不过是让你听,让你看的,真相如何,又有几人能看的清楚,说的明白。十年后,再拿出来看看呢,百年后再翻出来晒晒呢,世间事本就难辨真假,以后离了师傅,独自行走江湖,可得多长个心眼儿。
末了,师傅开玩笑的说,万一我们家小牛也遇上这样的情况,别怪师傅没提过醒,一切靠自己,别指望师傅来救他,丢不起那个人儿。
哈哈哈……
师傅说相信他。
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