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昏黄的灯光,寂静的禁闭室,酒香弥漫。
放了三十年的齐州老窖三十年,世间少有,终在今晚,香气可杀人。
笑容诡异的死老张,死了个透心儿凉,三年又三年,一晃三十年,死老张已再无下一个三年,可死老张的意思,死前儿说的明白,他牛为乐却与三年,从此不死不休。
他已解脱,他亦深陷。
牛为乐自认不是一个小肚鸡肠儿的人,面对生死又何妨,洒脱一点儿,才能活的逍遥,死的从容。
死老张,先是用毒,后是动手,一心想杀他,可牛为乐不在乎,从始至终对老张都无杀心。
老张有句话说的好,活着不易,且行且珍惜。
他牛为乐,怪罪的只是三年,老张活的也不易,一个大好的少年,还有着好多的人生梦想,还有着很多的恩情立志要还,奈何命运弄人,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非他所愿,又能如何,还不是苟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正如老张所说,他才是那个中毒已深,无可救药的那一个。
太怕生死,生死太可怕。
可老张最怕,还是三年,到头来,哪管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啥都顾不上了,就先死了再说,反正黄泉路上有人伴儿,他小牛随后就到,有酒有菜儿,怕了鬼,就走一个,喝了酒壮了胆儿,凭两人的身手,得横着走,总比落在三年手里好。
看着死老张,牛为乐酒劲儿上头,突然就醉了,心里不停的骂。
死老张,死了还要拉着他作伴儿,他牛为乐,还想着与他老张,以后一盘花生米,二斤齐州老酒,人约黄昏后呢,他老张倒好,不听好人良言劝,腿儿一蹬,非他娘的要寻死,怕个球儿嘛,他老张就是个怂包,宁死也不敢与他牛为乐,喝酒壮胆儿,再活他个三年。
狗日的三年,真他娘的可恶,就一晚的工夫儿,一杀二杀,接连不断,三杀更绝,以死换死,非要弄死他。
酒意灌胸,他牛为乐说不出的憎恶,憋了一肚子的狠话儿,无处撒泼儿,只能在心里说与死人听,不就是个三年嘛,三年又三年,又何妨,早晚灭了它,屠尽这帮丧尽天良。
长夜慢慢,酒也无,一地残羹,一室香。
心里骂,也有累的时候,牛为乐盘腿儿一坐,老张一动不动,连他牛为乐自己的影子,也不解风情,晃都懒得晃一下,叹息一声,默念心法,运功调息,竭力保持灵台清明。
静下来的牛为乐,就一直在琢磨,三年,为什么会找上他。
最为关键的还是,三年出手,如此狠毒,前所未闻,他很想知道,是谁,能让一个唯利是图的杀手组织,花费如此代价,只为杀他。
先是老张下毒,一份儿天下无毒,价值几何,牛为乐不知道,但如此毒物,凭着师傅的本事,他与天下的那些个最毒之物,打交道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能有些个估摸,世间少有的剧毒,跟珍贵名药一个样儿,可遇不可求,都是无价之宝。
世间宝物稀如此,千金难求有若无啊。
如今他牛为乐,不过一介升斗小民儿,杀他如杀鸡,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一颗花生粒儿大的子弹,往他这脑袋上一打,“啪”一声,开花儿见血,不就完了嘛,非要玩出个花样儿来,到底图个啥?
脑子有病!?
可仔细一想,这有病的不是三年的雇主,也不是三年,更不是他牛为乐,是他死老张。
他老张可是用了双倍的天下无毒,要一举杀了自己,这事儿,老张办的半点儿毛病没有。
可苟活了三十年的老张,得了三年的承诺,有些兴奋的过了头儿。
乐极生悲,赔上藏了三十年的宝贝不说,难道就没想过要是真杀了牛为乐,怎么逃走的事儿?
绝无可能,他老张假慈眉善目,却真猴精猴精。
三十年杀六人啊,他老张从无失手,眼瞅着要更名张乙作张甲,这些个逃跑的小事儿,考虑了近十年,怎么可能忘了,他老张自己都说,杀他牛为乐最是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对于别人来说,进得来出不去的禁闭室,对他老张来说,肯定是来去自如。
按照他老张的说法,这次任务完成了,他就可以天高任鸟飞,自己想去哪就去哪,根本不需要考虑死在禁闭室的问题。
用了两份的药量,肯定是笃定牛为乐必死,才敢放心大胆的跟他牛为乐,一杯一杯复一杯,一边喝酒一边掏心窝。
谁知他牛为乐是个怪胎啊,天下无毒真个就没了作用,一个不防,他老张迫不得已,只能动手,没想到动手又没打过他牛为乐,最后只有自己杀了自己。
天下无毒,贼管用,死老张一试便知。
酒足饭饱,力气大,静极思动的牛为乐,便在禁闭室里耍了一趟拳,招招触墙,拳拳碰地,拳影密密麻麻,好似雨点儿,锤遍了东西南北,上上下下。
一边打一边开骂,拳到声到,死老张就会打哑谜儿,还他娘的好意思说,跟他牛为乐,当忘年交,当面儿称兄道弟儿,当面儿就捅刀,还他娘的有脸劝他牛为乐,浪子回头金不换,出去后好自为之,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一句都不着调儿。
你个死老张,坏事儿做多了,就是死性不改,做了鬼,都他娘的是个不走正道儿的鬼,只知道害人。
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的无趣了,还是想不起,要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死老张可是说过,雇主出了个大价钱,细数自己被抓,知道消息的人,就那么几个。
对自己有杀意的,到目前为止,只有豹哥。
可欢乐KTV不可能啊,豹哥虽嗜杀成性,但为人仗义,两人不打不相识,就差手持金兰谱,对饮鸡血酒,清香一炷,上启天皇,下承后土,磕头立誓,义结金兰了,应该不会跟死老张一个样儿,转头就插兄弟两刀吧。
没那个必要啊,对欢乐集团来说,毫无意义。
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在警局,又实力雄厚的,来得及布置的,只此一家儿,难不成他们人傻钱多,杀他牛为乐找乐呵,鬼都不信。
警局的几个人,无仇无怨,也无财,就算是那个王明,看他牛为乐不顺眼,又能怎样,如此大手笔,他连想都不敢想,叶局长陈队长,更无可能,再加上那个带豹哥来的人,都一个熊样儿。
难道是路上围观的行人,自己刚好被抓,里面刚好有自己的仇家,也可能是路人拍了照片儿,传到了网上,被那些个敌人看到了,这个倒是有可能,毕竟自己在西云军这些年,可是宰了不少的鬼魅魍魉,南平国内国外皆大有人在。
可凡是敌人,见者皆死,就是进了敌人堆儿里,恐怕也不会有人认识他牛为乐是谁,况且每次出任务,都会化妆改头换面,再罩上一个牛头面具,敌人皆知牛魔王,哪识牛为乐啊。
即使是这些仇家全都来了,从得到消息,再到安排好此事儿,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难不成是阻挠“惊蛰”行动的那些个人,阴魂不散,看到齐大的帖子,就已经追到齐州来了?
他自认一向谨慎,这两天身边也并无不妥,就是有监控他也不怕,衣服,帽子,大墨镜,一样儿不少,每天变着花样儿,他自信,没人能认出他,行踪难寻。
可就算是他们,能够掌握自己的行踪,能够及时的做出部署,可是只要一颗子弹,就能轻易解决自己的事儿,也他娘的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啊。
一帮混帐玩意儿,一点儿都不懂得,花小钱办大事儿。
牛为乐头疼,头疼欲裂的疼,是真疼。
一片春愁待酒浇。
等着听故事的叶寒和陈有德,心里直骂娘。
牛为乐说完话,就陷入了沉思,两人还以为他要捋捋思路,开始说故事了,摆好了阵势,要洗耳恭听,结果一等,就等了好几分钟,他牛为乐却神游天外,始终不见回魂。
“咳...咳...”
叶寒有些等不及了,轻咳两声,冲陈有德使了个眼色。
陈有德秒懂,有些讥讽的开口说道,“牛为乐,再不讲故事,我们都睡着了,你讲给谁听。”
“嘿嘿.......抱歉,抱歉,刚才不是想着怎么编故事么,奥,不,是怎么讲故事,一时入迷儿了,就把你俩这茬儿给忘了,这就开始啊,嘿嘿,这就开始。”
见两人撇嘴,牛为乐也不介意,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三年吗?”
两人摇头,陈有德不满的说道,“什么三年四年的,要讲故事就赶紧,别吊胃口,磨磨唧唧,浪费时间。”
牛为乐也不生气,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年,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叫三年,是因为每一个杀手,三年潜伏一地,只为将来能杀一人,不管成败,都会改头换面,再到新地方潜伏,为将来的刺杀任务做准备。”
叶寒和陈有德对视一眼,都感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三年这个杀手组织他们闻所未闻,起什么样的名字,他们到不太在意,关键是三年的运作方式,才让人瞠目结舌,惊世骇俗。
众所周知的杀手组织,都是接到雇主任务,再找目标刺杀,而三年的办法,却是守株待兔,坐等雇主送钱送信息,坐等目标主动进局赴死。
“这样的杀手组织,若是真的存在,就太可怕了,任你千防万防,如何想的到,杀你的人,早已在你该出现的地方,伪装了多年,只等被害人主动上门送死。”
一股凉气从头到脚,穿身而过,叶寒忍不住喃喃自语。
陈有德也好不到哪里去,窗外微风吹来,只觉后背一阵凉飕飕。
“三年出手,从无失手,要价极高,信誉极好。”牛为乐没理会叶寒的质疑,淡淡的说道,心中却憎恶难消。
“三年潜伏一地,只为将来杀一人,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出最精妙最稳妥的死局,当然不可能失手。”
陈有德有些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他相信牛为乐,此时不会开玩笑,话说的艰难,有些口干舌燥。
“是的,从无失手,但是昨晚他们失手了,所以老张死了,我还活着。”
能从如此可怕的杀手组织底下,保住性命,本是一件极其值得骄傲的事儿,但牛为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叶寒和陈有德听得出来,他牛为乐语气里带着不满,也有怅然。
陈有德有些疑惑,也有些伤感,更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个在警局工作了十多年的老人,会是三年潜伏下来的杀手,但听牛为乐的话儿,确实如此,他还是心有不甘,便开口问道,“你是说,老张也是三年的杀手?”
“嘿嘿.......老张,老张。”牛为乐有些嘲笑的学着陈有德,念叨着老张的名字,说道,“老张,叫张乙,甲乙丙丁的乙。老张说,三年人才济济,杀手有姓无名,按能力和潜力培养,分甲乙丙丁四等,登记造册,在外潜行,均用化名。”
牛为乐顿了顿,面带讥讽的看着陈有德,说道,“陈队长,恐怕我不说,你到死都不会知道,你口中叫的亲切的老张,三十年已杀六人,按照三年的规矩,只要我再杀了我,就可改名叫张甲了,哈哈哈......”
牛为乐放声大笑。
陈有德无地自容。
叶寒心绪复杂。
老实巴交如老张,谁能想到,却是三年的杀人魔王。
“老张说,那些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杀手,慢慢就会沉淀下来,利用自身的职位,为三年提供各种便利。那些个沉淀下来的杀手,已经渗透了南平多少部门,多少地方,谁能说的清楚,这得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各行各业,恐怕都难以幸免。”
“他老张在警局看守禁闭室将近十二年啊,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在三年的身份,还想着等退休了,到处走走看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聚三两人,谈笑饮酒醉,这样的生活,想想就惬意,若能得之,夫复何求?”
“可是他不敢啊,宁愿死了,也不敢背叛三年啊。他老张跟我说,三年容许失败,但容不下背叛,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躲不掉三年的惩罚。他怕啊,怕三年,怕那些个惩罚。”
“所以,被我打伤后,他服下了天下无毒,自杀身亡。”
沙哑的声音,一气呵成,牛为乐心绪难宁,恨意填胸。
能一辈子装好人,他就是个好人,老张虽不及,但犹未晚。
叶寒和陈有德皆双目圆睁,任由春风吹鬓影,深思此事,似梦里,一怀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