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审讯室里,难得的在夜间亮起了灯光。
匆匆用过晚饭,副局长陆通一刻都未曾停留,叫上陈有德把牛为乐提到了审讯室,就展开了审讯。
陈有德还有些摸不清楚叶局长的意思,但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任由陆通按照程序办案,至于中间有什么其他的漏洞和重大发现,自己只需要尽早告知他即可。
从头到尾除了副局长陆通开口问他,他就只是负责记录,埋头写字,深知言多必失的陈有德,就觉得自己每多说一个字,都可能会麻烦无穷,一字可惹千愁,还是不说为妙。
陆通问的很认真很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牛为乐回答的有条有理,从昨晚老张送水给他喝,到今天中午王明带人进屋,说的详详细细。
审讯室里,一问一答,一书写,问的平静,说的自然,写的流畅,气氛还算和谐融洽,整个审讯出奇的顺畅,毫无阻滞的接近了尾声。
“啪”
陆通右手大力一拍桌子,突然就大声的喝道,“牛为乐你可知罪?”
陈有德笔头一颤,就听到了牛为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悠然。
“嘿嘿......恕我愚钝,请问陆长官,我牛为乐有何罪?”牛为乐面带笑容,平静的看着陆通。
“哼”,陆通冷哼一声说道,“酒后失手,害了我步行街警局警察老张的性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按照我南平的国法,当诛。”
“哈哈......”牛为乐大笑一声,语带揶揄的说,“好一个酒后失手,陆长官您这话儿,说的轻巧,用词可是有些大不负责任,一个已死,一个将杀,稀里糊涂全裹了进去,这四字儿,可杀人呐,一个字儿半条命,字里有杀气啊!”
“放肆!简直是一派胡言!”陆通脸色变的有些阴沉,审了这么些年的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软的硬的横的楞的,撒泼打滚胡言乱语的多了,滚刀耍横打死不开口的也不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牛为乐这样儿的浑不怕,敢他娘的不阴不阳的嘲讽审讯他的警察,跟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简直是自取灭亡。
“哼哼......”陆通连连冷哼,饶有意味的看了看牛为乐,厉声说道,“牛为乐,你杀人行凶,当场被捉,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任你是铁齿铜牙,也别做无谓挣扎,还不尽快认罪伏法,早死早超生。”
看着陆通那严肃的模样儿,牛为乐也不在意,依然平静的说道,“陆长官,我想我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老张呢,是个老杀手,思维缜密,心思狠毒,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老了,身手不行杀不了我。我这人呢,心眼儿好,不好记仇,也从不杀人,可他老张是怕同伙的责罚,走投无路,为了完成任务,只好赔上性命,就自杀。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连环计,为的就是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将我拖入杀警必死的绝境,这个死老张,太可恨,杀不了我也就算了,还不惜付出性命,想借警察之手除掉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毫无人性,希望陆长官明察,不要给人当了枪使,冤枉了好人,中了贼人的奸计,失了英明。”
见牛为乐油盐不进,油嘴滑舌,陆通笑了笑,讥讽道,“牛为乐,你口口声声说老张是杀手,要刺杀你牛为乐,可天下的杀手再愚蠢,也不会蠢到不给自己留后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赔上性命,赚钱给谁花?”
“陆长官,老张可不傻啊,他早就想好了逃跑的路线,在禁闭室里,准备好了一条脱身的密道,只要我一死,他便可逃出生天...”
牛为乐话还没说完,就见陆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牛为乐,你可不要信口胡诌。”
“嘿嘿......是不是,一看便知。”
陈有德也是诧异,心想,下午的时候,牛为乐神神秘秘的带着叶局长进了禁闭室,还害自己一阵紧张,原来是发现了一条密道啊,只不过当时副局长陆通来的赶巧儿,两人出来后,尚未来的及说。
他想,要是这样的话儿,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牛为乐也不是必死嘛,怪不得叶局长,如此放心,让副局长陆通放手施为,原来是早已成竹在胸,心知肚明。
“哼”,陆通看着有些面带微笑的牛为乐,冷哼一声,说道,“牛为乐,别高兴的太早,即便是早有密道,也不见得就是老张所为,即使是老张所为又如何,有谁能证明,老张是自杀?尸检报告上可是写的明白,老张心脏受重击,诱发心梗而亡,如你所说,老张生前唯一交过手的人,就是你,就算你有三头六臂,比别人多了两张嘴,也别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牛为乐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通,心里骂娘,他跟陆通无冤无仇,连上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儿,怎么就跟抢了他老婆,刨了他家祖坟似的,就这么想弄死他牛为乐呢,不应该啊,难不成老张的事儿,还真是欢乐集团做的东?
毕竟,从上午的推测看,他陆通与欢乐集团,关系不一般啊。
若是如此,这欢乐集团的自尊心还真是玻璃做的,碰不得啊,一触就碎不说,还他娘的睚眦必报,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就对他牛为乐斩尽杀绝,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肆意而为,这些年,恐怕早已恶贯满盈。
陆通看着瞪眼愣神的牛为乐,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没了借口,趁热打铁的说了句,“牛为乐,铁证如山,既然无法再抵赖,索性痛痛快快儿的签字儿画押,少些痛苦折磨,早些找个好人家儿投胎,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只要别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大好的河山,都在脚下。”
“哈哈......陆长官,您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来来来,你给我找个杀老张的理由,我他娘的就是打个架,那还是我们欢乐集团内部的事儿,顶大的罪,也就是关个三两天,算的了什么!脑子让驴踢了么,去杀老张,赚个十八年后的好人家,去享受生活,是你傻,还是我傻?堂堂齐州步行街警局的副局长,说话不带脑子的么,张口就污人清白,几句话就定人生死,你当南平的国法是摆设吗?就只能拿来吓唬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一介布衣?”
牛为乐生气的时候,别说是陆通,就是他西云军的老大,一样儿照骂,他这辈子,打心眼里就觉得,整座天下,他都可骂得,唯独不敢骂师傅。
敢跟师傅顶嘴,是忘了死字怎么写了,一板栗不改,那就继续,直到改了为止。师傅忙的很,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讲道理,想听道理,就去看书,大的小的道理,书里可多,师傅可没空说,就一句话,现在多读书,多记些道理和知识,没事就琢磨,就当无聊打发时间,长大了行走江湖,把记住的这些个道理,跟听到的事儿,遇到的事儿,一一印证,多体悟,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成了懂道理的人了。
小牛听话儿,懂事儿,记住了师傅一藏经阁的书,书里的道理,浩瀚如海,小牛的脑袋,广袤无垠。
“住嘴!”
听了牛为乐的话,看着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陆通怒目圆睁,杀气犹如实质,随着一声厉喝,射向牛为乐。
“黄口小儿,逞口舌之利,再是伶牙俐齿,都无用,南平的法律可不是说说而已,煌煌国威,又岂容你们这些作奸犯科之人肆意妄为。牛为乐,你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现在就容你蹦跶一会儿,又何妨,待警局把证据收集好,一样儿一样儿摆在你面前的时候,希望你还能像此刻一样,口若悬河,面不改色。哼.......”
说完不待牛为乐开口,交代了一声陈有德,转身出了审讯室,大步如风,去势甚急。
陈有德不敢怠慢,问清楚了密道位置和打开方法,送牛为乐回到看守室,带着审讯记录,就一路跑向了局长办公室。
此刻的局长办公室,灯光格外的亮,叶寒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凝神望着窗外,思绪早已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宣都,从外面远远看去,他的影子拉斜长,透过窗子,躺到了院子里,任风吹的树叶哗哗作响,它巍然不动。
电话里,他给老恩师说的明白,有了墨听风案的线索。
起初还有些沧桑的声音,随着他说的越多越详细,渐渐有了生机,到了最后,他叶寒热泪盈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充满磁性带有力量,让他心目中再次有了那十年来始终魂牵梦绕的一锤定音的伟岸身影。
有老恩师在,他的内心就有坚定的信仰,老恩师就像一座大山,他叶寒始终在攀登,哪怕一辈子仰望山顶,他都愿意,倾其一生,只为有个坚守的方向,心无迷茫,浮云也难以遮挡,只需一往无前,荡尽鬼魅魍魉。
电话接通的时候,叶寒有些激动,他说,师傅,两月未见,您老人家可还好?
对头的师傅传来了笑意,徒弟牵挂师傅,老人家很欣慰,他说,他很好,还和以前一样,饭吃的多,比年轻那会儿量还大,能有两大碗白米儿,觉睡的也足,日出而戏日落而息,闲来看春花,几两瓜子一壶茶,晒晒太阳听一听评书里的闲谈杂说,忙时整理下小菜园儿,捉捉虫子拔拔草儿,干旱了就浇浇水,菜养的是越来越好,等他叶寒再回宣都,估摸着就可以让老婆子烧几个菜了,爷俩一定好好尝一尝,多喝几杯再走。
叶寒就有些心酸,还工作那会儿,老人家一年到头回不了家,整天都奔西走,别说囫囵觉,就是一顿像样的热饭,都是奢望,经常是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在案发现场,就是在去案发现场的路上,一口干粮一口凉水,就口咸菜咽下去,填饱了肚子就勘察现场,白天外跑,晚上内忙,通宵达旦整理线索分析案情,说起来都丢人,几个年轻的徒弟,几天下来就没了精气神儿,还熬不过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
叶寒就捂着电话,用袖子蹭了蹭眼角,缓了缓情绪,对师傅说,师傅,齐州步行街警局,今天又发生一个杀警案,跟十年前师兄墨听风的案子十分相似。
说道这里,叶寒顿了顿,他知道十年了,没有人敢在师傅面前再提起此事,就是怕老爷子伤心,这会儿,自己提起了师兄墨听风,师傅他老人家肯定是在伤心。
见对头并没有传来声音,他不敢耽搁,就快速的说道,师傅,师娘在身边吗?
师傅说,在。
就听对面传来了师娘的声音,师娘说,小叶子啊,你在齐州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叶寒就笑着说,顺利,一切都还好,师娘您就放心吧,等闲了,小叶子就回去看您二老。
师娘说,呵呵,好啊,不过不能自己来,得给师娘带个媳妇儿回来,要是自个儿回来,师娘可没空儿伺候。
叶寒苦笑,说请师娘放心,保证带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您老人家满意。
电话里就传来了师娘开心的笑声,温暖,慈祥,一如过往。
叶寒紧接着就说,师娘,麻烦您老个事儿,把师傅的速效救心药准备好。
师娘就吓了一跳,说道,小叶子,咋了,准备这个干什么,你师傅硬朗着呢,就在旁边听着呢,没事儿啊,你可别吓唬我。
叶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娘,拜托您了,不然一会儿,您要是手忙脚乱倒还不打紧儿,可师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叶子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师傅就从师娘手里夺过了电话,沉声说道,小叶,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师傅没老,身体壮实,不就是听风的案子嘛,还扛得住,死不了。
叶寒不语,就知道师娘最是贴心,拿他叶寒就像亲儿子一样儿对待,谁让他在几个徒弟里年龄最小呢,照顾的是无微不至,他也暖心,知道嘘寒问暖,对两位老人家极为尊敬。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师娘的声音,小叶子,药准备好了,还有水,温度正好,你快说,我都把你孙姨也叫来了,你就放心吧,出不了大事儿。
叶寒会心一笑,还是师娘好,听话,最疼他,也最顺着他。
他说,师傅,师娘,我找到了墨师兄案子的线索,很快就能为师兄伸冤,让他含笑九泉。
叶寒就讲,师傅就听,他语速极快,事无巨细,一口气儿,就说了个干净。
他话音一落,对面的电话就“啪”的一声,好像掉在了地上,传来了师娘和孙姨一阵忙乱焦急的声音,叶寒揪心,停住了呼吸,默默祈祷,焦急等待。
过了好大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师傅的大笑声,爽朗,豪迈,悠长,连说三个好,声震耳膜,告诉叶寒,等着。
叶寒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说道,好来,师傅师娘您二老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挂了师傅的电话,打通了保姆孙姨的电话,请她今晚务必照顾好二老,拜托,拜托。
远远的就传来了师傅的声音,一句小兔崽子滚蛋,骂的荡气回肠。
犹似当年,话如金戈,掷地有声,势如铁马,气吞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