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外间儿，一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陆通坐在老张那把椅子上，面无表情，翘着二郎腿儿，歪着头，桌托肘，手托腮，斜楞愣的看着外间儿的进门口儿，桌子上的水杯，孤零零的冒着热气，没人儿理会。

胖大的王明，微微弯着身子，低着头，笑呵呵的搓着手，看着陆通，心里头有些尴尬，汗珠子滴答滴答，往下落。

其余的人站在窗侧的墙边儿，贴墙而立，排的整齐，站的笔直，两眼目视前方，一眨不眨，腮帮子鼓鼓，嘴唇儿用力紧闭。

前一会儿，副局长陆通大步流星的进了屋，二话不说就要去开禁闭室的铁门儿，不曾想一下就摸到了王明的胸口上，软软的一团肉，王明被抓到胸口，身体本能的一抖搂，他就赶紧的收回了手，待看清了王明的那张笑呵呵的大脸，一阵恶心。

王明赶忙笑着说道，“陆局长大驾光临，恕小的未曾远迎。”

陆通连正眼儿都懒得看他，往左挪了下，刚想伸手再去抓门，也不知道王明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也挪了挪脚步，又挡在了他身前儿，还是笑呵呵的一张大脸。

“陆局长，您老人家匆匆而来，先坐下喝口水，歇会儿，别累着了，有事儿，您吩咐，小的去干就行。”

王明一脸的恭维谄媚，弄的陆通一点儿脾气都使不出来，心里骂了声，不长脸色的玩意儿，还真就坐在了老张的椅子上，反正不差这点儿时间，早进晚进都一样，那就再等会儿。

看着一言不发的陆通，王明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感情自己档了陆局长的路了，他老人家在怪着自己呢，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不长眼色呢，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俩耳刮子。

陆通来的时候，他正坐在老张的椅子上，跟眼前儿的陆局长一个姿势，眼睛圆睁睁的看着门口儿，刚才陆通风风火火的进来，心里有事儿，一时没注意到他，可眼尖儿的王明，一眼就认出了陆局长，腾地一下就从老张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横移就到了陆通面前，一门心思上前讨好陆局长的王明，如神附体，动作矫捷，快如闪电，不但陆通觉得他出现的突然，就是旁边儿的兄弟们，也没看清楚王明是怎么过去的，只觉的眼前儿一花，椅子就空了，跟变魔术似的，就看到了陆局长的背影。

“王明啊。”陆通姿势不变，淡淡开口喊了一声。

心里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王明，如获大赦，还以为陆局长有什么事儿要他办，抬手擦了下脸颊上的汗，赶紧笑呵呵的回道，“哎，陆局长，您吩咐。”

就听陆通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来咱们警局多长时间了？”

虽然不知道陆局长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有些心存疑惑，但王明不敢怠慢，如实回答道，“陆局长，我来咱们警局，得有个七八年了吧。”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有一个多月，就该满八年了吧。”陆通转头看了一眼王明，语气肯定的说道。

王明受宠若惊，没想到陆局长对他的事儿，如此清楚，赶紧恭敬的说，“陆局长，感谢您老人家挂念，您说的没错，再过一个多月，到了五月份儿，就满八年了。”

“哎.....”，陆通叹了口气说道，“与你同期来的就三个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董斌，混的最好，成了咱步行街警局行动队的副队长，还有一个是郝俊，混的也不差，也成了咱步行街警局的一伍之长，都是独挡一面的干才，可我瞧着你，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怎么就光长肉，不长脑子呢？”

“这......”没了笑意的王明，豆大的汗珠子，哗哗往下砸，陆通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站着的五人，使劲儿的闭着嘴，腮帮子鼓的更大，就是不出声，憋着坏想，陆局长是铁了心跟明哥过不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明哥可是与这俩人，死不对付，哪天喝酒了，趁着酒劲儿，得好好说说这茬儿，就看明哥拎着酒瓶子上桌儿，一口气儿吹一瓶让他的齐州老酒，瓶子一摔，一手掐腰，一手划拉，大吼一声，住嘴，是兄弟，就别他娘的在我面前提那两个王八。

明哥霸气，兄弟们敞亮儿，齐声一个好字儿，共饮一杯酒。

真兄弟，毫不伤感情，同是天涯沦落人。

王明就想，步行街警局跟别的底层警局也差不多，拢共一百多号人，除了一正一副俩局长，他们总务室、机要室、档案室、户籍室，还有最有实权的行动队队长陈有德，一个队长带着一个副队长五个伍长，浩浩荡荡五十多个人，陆通陆副局长啊，全局那么些个人，你提谁不行，偏偏就提那俩儿王八，他王明忙前忙后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那俩一比，委屈。

当年，他与董斌、郝俊一起进警局是不假，可这能一样么？

虽然董斌没明确说过，但刚开始还合得来的时候，跟他王明称兄道弟，喝酒被灌多了，也给王明透过几句，人家老爷子在齐州地面儿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据说在齐州的市府里也是一个大员，老爷子让他来步行街警局不过是镀镀金，混个一官半职的，就等着将来老爷子临退休前，在市府给他谋个差事儿，前途一片光明，要不屁大的事儿，没干一点儿，喝酒泡妞走夜场，样样儿在行的董斌，怎么可能升迁的那么快，跟他娘的长了翅膀似的，直上青云。

后来俩人一起在外面喝酒的时候，上个厕所的空儿，歪打正着让王明破了个案子，抓了个潜逃多年的罪犯，乐滋滋的王明，还等着授功升官发财呢，没想到的是，上任局长瞎了眼，把功劳硬是扣在了董斌头上，就给他当了伍长，以往开口闭口明哥，变成了一口一个小王，转脸就不认人儿，王明听着，别提有多恶心，跟吃了苍蝇一样儿。

王明就觉得自己识人不明，董斌生活自理能力差，平日里吃吃喝喝的，感情热络，总觉得是兄弟嘛，就得相互帮个忙，他没少照顾他董斌，谁让自己是个热心肠儿，哪想到落了个小王的下场儿。

他王明就说了一句玩笑话，笑着说，少跟老子面前装大个儿，小王小王的叫的上瘾是吧，赶紧叫明哥，就让董斌指着鼻子骂，说他王明心里没点儿数，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还让他董伍长叫哥，没大没小，不像话儿。

被抢了功的王明，一肚子火，破口大骂，狗日的董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活像个王八，怎么当的伍长不知道吗？还他娘的有脸，在他王明面前耍威风，也不撒泡尿照照儿，狼心狗肺的，什么德行儿，骂完就走，一刀两断，老死不跟他往来。

再后来，董斌就提了副队长，没两天儿，就他娘的去了齐州的警局，说是那边缺人手，董斌能干，正好过去帮帮忙，说缺人手，大伙儿没意见，警局的活儿，大案子不少，琐事儿更多，齐州警局管那么大摊子事儿，人手从来就没够用过，可说他董斌能干，就是他娘的撒谎，而且都懒得找个像样的借口儿，竟是一帮瞎扯淡的王八蛋，蒙了心，瞎了眼。

王明不服，他哪点儿不比董斌强？哪里是缺干活的人手，分明是缺个大爷，抢过去舔着脸伺候。

谁他娘的不知道，董斌的老子董华乾是齐州的财神爷，人称懂花钱啊，王明稍微一打听，就弄了个清楚。

底子不硬，自叹不如，比不了，就得认命。

去他娘的懂文武，不配跟他王明做兄弟。

还有那个郝俊，也不是东西，没点儿阳刚气，走路一摇一摆，跟个娘们儿一样儿，没事儿还喜欢捏个兰花儿指，要是穿个女人衣裳，再上点儿妆，就是一个大美女，根本分不清是公是母。

来警局后，离着欢乐KTV近了，晚上没事儿就往那里跑，时间一长，大家伙儿都说，这小子凭着长得好看，在那里傍上了阔太太，流连忘返，还有更恶心的说法，说郝俊去了那儿，进门就换女装，弄的可漂亮了，八成是傍上了哪个不长眼的土豪，把他当成了她，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可人家就是提了，天上掉馅饼儿，谁都不砸，就砸他，出个行动，都走不利索，说个话都吓不住人，一百多号人，谁不嫉妒恨！

王明也不例外。

奈何吃吃喝喝他行，抱大腿的事儿，他王明天生学不会，脸大眼睛小，看不清别人脸色。

不大的房间里，挤了七个人，此时，仅剩王明的呼吸声伴着汗珠子砸地。

“陆副局长，久等了。”

人在门外，声先进，局长叶寒的声音，在王明听来就像天籁，他直起身子，转头朝门口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就看到了局长叶寒闲庭信步的进了屋，队长陈有德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门外站定了十个警察。

“不碍事儿，我也是刚到，既然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叶局长？”陆通丝毫未理会王明的动作，慢悠悠站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叶寒身后的陈有德，才看着叶寒说道。

“好，那就麻烦王明，打开禁闭室的门，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叶寒说了一声好，转向王明，很客气的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乐意为局座效劳，乐意为局座效劳。”

王明激动，说话有些不利索，重重复复，但手脚麻利，赶紧打开了厚重的铁门。

听了王明的话儿，陆通看了眼王明，没说话儿，陈有德却对王明的言行，有些意外，但他来不及多想，让王明叫上外面的十个人进来，就跟在陆通后面，进了禁闭室。

王明回头很严肃的嘱咐了句，注意警惕。

五人齐点头，说了句，明哥放心，各自站位，举枪，如临大敌。

王明满意点头，这才是自己的兄弟，然后就领着另外的十个警察，也跟着进了里间儿。

几人站在禁闭室的中央，闻着还没有散去的酒香儿，环顾了下禁闭室里的情况，叶寒和陈有德都侧头看了看王明，傍晚他们离去后，王明忠实的执行了叶寒的命令，哪怕陆通提早过来了，也没有先进来，各样物件儿，原地未动。

虽然不知道王明用了什么法子挡住了陆通，但过程并不重要，叶寒要的只是结果，隐晦的冲陈有德点了点头，叶寒满意，陈有德会意。

禁闭室里的老灯依旧昏黄，但难不住他陈有德，牛为乐已经告诉了他密道的位置，以及开启的办法，虽然他知道局长叶寒也知道，还是快走两步，站到了密道门儿的位置。

“陆副局长，刚才我按照您的吩咐，都问清楚了，牛为乐说的也很详细。”冲陆通说完，不待陆通回话儿，陈有德立马又转向了局长叶寒，说道，“局座，现在打开吧。”

陆通看向陈有德，眼神犀利，不说话，就听叶寒“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陈有德的提议。

陈有德就在禁闭室铁门的斜对角的墙角处，蹲下身子，也不嫌脏，带了手套，双手就将那根细小的排水管很用力的往上一拔，也无声息，就见身旁的地面儿，自动旋转，开了近半米厚的一扇门儿，漏出了幽黑的洞口，左右皆可容一人通过。

在场的众人，都很惊讶，任谁都想不到，堂堂警局的禁闭室，居然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手脚，而且是那么大的工程量，这么些年，竟无人发现。

通道入口很隐蔽，修的也非常精致，与四周的地面儿，严丝合缝，这些年不断的有犯人被关进来，好些人撑不住，吃喝拉撒都随地解决，虽然老张平时勤快，打扫的也干净，但也早已看不清地面原来的样子，再加上昏黄的灯光，就是仔细看也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门的厚度，也足以让人站上去，根本就感觉不到，下面是空的，再者，被关进来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这个地面儿空不空的问题，能保证自己不饿着不渴着不发疯，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图着表现好，早点儿出去。

开关的设计更是巧妙，一根排水用的细管儿，说是排水，其实就是给犯人撒尿排尿的地方，普通的机关都是下按，这个排水管是上提，劲儿小了还不行，没个一两百斤的力道，根本打不开，得双手下死力，平常碰一下，都觉得恶心的排尿管，谁能想到这个玩意儿，是机关的开关，偶尔踩两下有可能，谁会傻到下手去往上提呢。

叶寒、陆通、陈有德都不由自主的觉得，老张即使真如牛为乐所说，是个狠毒的杀手，也还算地道儿，起码临死前儿，还保留了一丝良知，告诉了牛为乐地道的暗门儿，为牛为乐留下了一线生机，可他们哪里知道，老张留给牛为乐的是十死无生，与良知毫不相干，老张的心，黑着呢，这辈子，就别想洗白。

“陈队长，等换换气儿，派人下去吧，头前儿探路，我和陆副局长，在后面跟着。”叶寒冲着陈有德说道。

“嗯”了一声，陈有德对着那十个人说道，“检查下枪支和小手灯，一会儿准备下密道，你们先商量下，谁打头儿。”

话刚说完，就看王明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密道入口，比划了下自己的身形，觉得自己胖是胖了点儿，但是能过，转身儿笑着冲叶寒说道，“局座，我来打头儿，稍等我下，我去去就回。”

说罢，王明转身儿小跑，出了禁闭室，众人还没回过神儿，弄不清王明是搞得是哪一出，刚说要打头儿，就跑没了影。

没一会儿，就见他一手一个，提着两样家伙儿，又跑回来了。

王明跑到叶寒跟前儿一站，把手里的家伙儿，抬高了给叶寒看，笑着说，“局座，这是老张平常用的手提强光灯，傍晚的时候，为了兄弟们值夜方便，我叫人提前充好了电，留着备用来，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比小手灯强。”

叶寒点头，重重的拍了拍王明的肩膀，面带笑容，亲切的说，做得很好。

王明心情大好，今天叶局长亲切的拍了他两次肩头，夸了他两次做得很好，还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好好干，两个月了，他头一次觉得，高高在上的叶局长，原来也蛮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