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警局的审讯室里,叶寒居中而坐,陆通在左,陈有德在右,虽然表情各异,但脸上都挂着疲惫。
牛为乐坐在受审的位置上,脚上的脚镣已然去掉,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衣,昨晚美美的睡了一大觉,精神焕发,面带微笑,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三人,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八目对视,三人摇头,心里唏嘘,他们惊心动魄了一晚上,当事人竟然丝毫没受影响,他牛为乐就是个奇葩,换个人儿,昨天在禁闭室里,就早就疯了,哪像他,现在都还悠哉游哉,让人都分不清楚是无知无畏,还是装傻充愣。
陈有德去看守室提审牛为乐的时候,看着呼呼大睡的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把牛为乐踢醒了都没收脚,气呼呼的,恨不能再吊起来打上一顿,要不是两位领导在审讯室等着,他陈有德还真就这么办了,哪怕他牛为乐再抱头装可怜都不行,别说喊他陈队长饶命了,就是叫陈爷爷饶命,都不能手软,否则难解心头之气。
看着牛为乐的样子,叶寒脸色有些难堪,讥讽地说道,“牛为乐,你现在可是整个齐州,甚至是整个南平,都让人闻名丧胆的杀人狂牛魔王啊,死到临头了,还把无知当镇静,真是愚不可及。”
听到牛魔王的称呼,牛为乐就是一愣,除了西云军极少数人,还没人知道他这个令敌人闻之魂消魄丧的绰号,他眉头微皱,心有疑惑,难不成还真有老朋友追过来了?
三人还以为牛为乐被叶寒一句话给吓到了,叶寒脸色稍有好转,看了眼陆通,目藏得意。
转过头,叶寒就示意陈有德,把已经打开的手机拿给牛为乐看,上面的信息正是今早的谣言,想着再给牛为乐当头一棒,彻底敲打敲打他。
牛为乐没说话儿,接过了陆通递过来的手机,看了起来,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呵呵,看的津津有味。
嘴里还念念有词儿,“飞天入地无所不能”,“食人心喝人血”,“掏了心下酒儿,喝了血当了汤儿”。
看完了还大骂一句,“这他娘的谁写的,给老子配个照片都不会,也太丑了,有损形象啊。”
嘴上骂着,牛为乐心里松了口气,觉得刚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没猜错,一定是三年所为,应该是歪打正着给他安了个牛魔王的绰号,这个三年,为了杀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牛为乐骂的话儿,令叶寒脸色阴沉,嘴角抽搐,陆通脸露笑容,轻轻点头,陈有德心情复杂,想起了昨晚局座叶寒与副局长陆通的刀光剑影,现在还是有些想不通。
昨晚,偌大的会议室里,三个人静悄悄的看完了监控的回放,不待陈有德说话,陆通就一反常态,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说,“牛为乐的供述里,明确说了老张是个杀手,如今看,老张当日的行为确实有古怪,难不成真如牛为乐所说,老张杀他不成,来了个连环计,以死换死,陷牛为乐于绝境?”
陈有德赶紧端起了杯子,慢慢的喝起了水,这个时候,他插话还真不合适,得看局座叶寒的态度。
叶寒的态度,在陈有德看来,与下午比,也有些诡异,他说,“陆副局长,还当以证据说话,毕竟禁闭室内,无监控,无现场目击者,当晚禁闭室里的情况,只有牛为乐的一面之词,虽说从老张的行为来看,确实很怪异,但并不能说明老张就一定不是死于牛为乐之手,两人还是交过手的,而且老张嘴里和牛为乐身上残留的血迹也做不得假,说明当时两人的打斗应该很激烈,这一点牛为乐已然主动供述,酒后失手,下手重了,打死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于牛为乐这样身怀功夫又年青力壮的人来说,并不难。”
“哼”,陆通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叶局长,密道和宅子的事儿,老张脱不了干系,综合起来说,我觉得牛为乐的话儿,可信度极高,再说了,老张的死,尸检报告上说的明白,是心脏受重击,诱发心梗而死,两人有过打斗不假,可从现场遗留的痕迹看,除却两个喝酒的杯子碎了,其余物件儿皆完好无损,打斗范围应该极小,交手的时间也必是极为短暂,交手激烈也可能,可也不至于太过激烈,但老张的真正死因还是心梗,受到重击只是诱因,并不是直接死因,而且牛为乐主观上并不具有杀人动机,若老张真是杀手,那么牛为乐的行为,当属正当防御,连过失伤人都算不上。”
“呵呵……”冷笑一声,叶寒讽刺的说道,“陆副局长,你说牛为乐不具备杀人动机,你说老张是杀手,怎么证明?谁来证明?”
“哼哼……”陆通也不示弱,连哼两声,快速的反驳道,“叶局长,难道都懒得仔细想一想吗?老张与牛为乐在这之前从无交集,十二年前牛为乐不过是一个学生娃,老张就进了警局深居简出,哪有机会接触,八年前,牛为乐参军到西云,两人更是相隔千里,如何相见,哪来的仇?哪来的怨?凭什么要杀老张,恕我陆通愚笨,还请叶局长教我,编一个像样的理由。”
“呵呵……酒后迷失本性,酒桌上三言两语反目成仇,借着酒劲儿发飙的事儿,难道还少见么?即使老张是杀手,能够解释通所有一切,也还是不能排除牛为乐击杀老张的嫌疑,他这样的高手,说不定有什么绝技或者手段,让法医都束手无策,找不到真正的死因。陆副局长,太过武断,可不是你一个有多年办案经验的人,该犯的错误,全面怀疑,认真排除,才是正理。”叶寒也不示弱,反唇相讥,言辞犀利。
“哈哈哈……叶局长,就是见多识广,这样莫须有的借口都能想得出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您批评的对,陆某自叹不如。”陆通笑的毫无顾忌,一点儿都没给叶寒留面子。
陈有德再也憋不住了,赶紧把喝了半天的茶杯重重的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成功的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后,快速的说道,“两位领导,不好意思,听的入神儿了,手上失了轻重,奥,对了,说了这么些话,也该口渴了,不如两位领导也喝些茶水,润润喉咙。”
说着,起身拎起茶壶,给两人添水,嘴里也没闲着,边添水边说道,“此案其实并不复杂,难的是无人证物证,还仅有一面之词,假若是牛为乐酒后乱性,失手杀人,这密道和宅子的事儿无法解释,假若老张是杀手的话儿,这雇凶杀人的东家是谁,断了线儿,也无从查起,还需要从长计议。属下愚昧,只是觉得,这当务之急呢,还是该及早考虑,怎么给上面一个满意的交代,毕竟是两条人命,瞒着的话儿,纸包不住火,早晚得见光,等到瞒不下去了,可就难办了。”
他陈有德算是听明白了,也听糊涂了,局座叶寒的态度,与下午刚好相反,副局长陆通的态度,与昨天截然不同,一救一杀,一杀一救,乾坤颠倒,各说各的理儿,两人一开始嘴上说精诚团结,共克时艰,说的比唱的好听,一转眼儿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火药味儿十足,他弄不清短短的时间内,两人的态度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只得顶着压力,强行出头和稀泥,变着法儿的阻止两位内斗,珍惜时间,抓紧给案件定个性,早点给上面汇报,省的报的晚了,再出新乱子,使局面失控,难以收拾。
陈有德哪里知道,陆通的变化是因为豹子的一个电话。
临到傍晚,陆通碰到王明的时候,他就动了心思,借着回办公室拿配枪的机会,给豹子打了个电话,简要的说了下牛为乐的情况,他心里有疑惑,也想从豹子嘴里知道,这一出儿戏,是不是与欢乐集团有关,好提前做准备,做好应对之策,别到见真章时出了什么岔子,如果不是豹子他们的手段,就当告诉豹子,没必要再对牛为乐动心思了,现在的局面如无意外,牛为乐已经是必死无疑,可是豹子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就匆匆挂了电话。
没想到,从密道里出来搬救兵的时候,他就接到了豹子打过来的电话,与昨日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豹子在电话里也没多说,就跟他讲,五爷说了,牛为乐能救的话儿,当尽全力。
陆通就讲,豹哥,牛为乐是杀警察啊,怎么救?
豹子不管,只说,想想办法,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就挂了电话。
气的陆通直接就骂娘,豹子说杀就来杀,说救就来救,毫不通人情,真当警局是他陆通家的,想怎样就怎样吗?
想不明白豹子的态度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他就有心想给五爷打个电话,可是五爷电话竟然恰巧关机,只能安慰自己临机决断,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想从叶寒手里救下牛为乐,难度极大。
心里早有准备的陆通,当然要与叶寒据理力争,他仔细的回忆了牛为乐的供述,又在后来的行动中,认真的观察了禁闭室的情况,以及密道和宅子的事儿,想着怎样才能有理有据步步为营,与叶寒义正言辞的交锋,就算救不下来,也好有所交代。
还好,牛为乐发现了密道,警局顺藤摸瓜找到了老张的老巢,给了他可乘之机,否则他陆通就是大罗金仙,都无能为力。
听了陈有德的话儿,两人丝毫没有妥协,各自盯着自己的茶杯,轻吹茶水,慢饮慢品,煞有介事。
夹在两人当中,最是无奈的陈有德,只得呵呵一笑,再添水。
最终还是局座叶寒先开了口,他说,“既然如此,我们如实汇报,把现有情况及本案疑点,先给上头说个清楚,然后再认认真真的办案,争取将功补过,早日查个水落石出。”
副局长陆通就一个字,好。
陈有德笑着点头,总算是顺畅的喝了一杯茶。
警局的审讯室里,陈有德正想的出奇,就听副局长陆通呵呵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牛为乐,现在笑,还为时尚早,能不能笑着从警局里活着出去,还得看你的表现,请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再说一遍吧。记住,你的案子现在可是万众瞩目,全南平的老百姓都盯着呢,一定要仔仔细细的说,千万别落了重要的细节,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牛为乐笑呵呵的,故意朝叶寒看了一下,见叶寒没搭理他,才慢悠悠说道,“长官放心,我一定如实供述,请各位长官明察秋毫,为我洗清冤屈。”
陈有德看着牛为乐挑衅叶寒的动作,心里一阵抽搐,厉声说道,“牛为乐,少嬉皮笑脸,赶紧从实招来。”
说完就打开记录本,拿起笔,低下头,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牛为乐见好就收,不在啰嗦,正了正身体,又把昨晚跟陆通讲的话,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陆通看着牛为乐挑衅的动作,心里有些得意,他投之以桃,牛为乐间接的报之以李,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
昨晚,他和叶寒可没少争执,就是到了齐州警局赵浩南局长那里,依旧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就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倍感压力,别看赵局长年轻,可长时间位居高位,气场却咄咄逼人,陆通所讲虽然有理有据,但仍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一字一句都细斟慢酌,压着音量,不敢大声说话儿。
反观叶寒要比他陆通强,与赵局长所谈,同样的话儿,要说的自然流畅,不愧是宣都过来的,就是见过大场面儿,比他陆通这个土生土长的齐州人,强。
还好,两人只是各持己见,叶寒并未在赵局长面前对自己冷言相加。
赵局长听了两人的汇报,又详细的看了看齐州警局的书面案情报告,就讲了两点,第一,无论外界流传什么样的言论,步行街警局一概不理,谢绝各类采访,管住所有人的嘴,一切以齐州警局官方发布的消息为准,谁泄露了消息,谁担责任,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顿了顿,赵局长又说,第二,限你们三天之内结案,缺人缺钱缺物都可以讲,只有一个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法庭的整个程序,给齐州的百姓一个交代,给步行街的警局一个交代,给我一个交代。
叶寒双腿一并,立正敬礼,大声的说,请局座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陆通重重点了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也敬了个他这一生最为标准的一个礼,汗水顺背而下,湿了裤腰。
今日听赵局长一番发言,陆通才如释重负。
一生大笑能几回?
步行街警局副局长办公室,陆通放声大笑。
遥隔彩云犹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