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警局的看守室里,一众人心事皆复杂。
赵浩南看着牛为乐的惨样儿,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兴趣,冲叶寒说了句,安排人送他去医院,我们去会议室,转身就想走。
便听牛为乐缓缓的说道,“赵局长,留步,可否与在下单独一叙。”
赵浩南回身打量牛为乐,就见牛为乐睁开了眼,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顺口说了句,“你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牛为乐苍白的笑了笑,轻声细语的说,“不慌,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请赵局长赏脸儿。”
赵浩南云淡风轻的一笑,他对牛为乐提起了一丝兴趣,也想留下来,听一听这个牛为乐,到底想说什么,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上一听,你们都出去吧,在外面等着。”
叶寒便皱眉,他对牛为乐的举动有些不解,之前回来的仓促,还未来的及问陈有德和牛为乐,自己不在的这段儿时间里,有些事情他还不知情,但察言观色之下,还是觉出了一些异常。
陆通也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释然,心想牛为乐为了求生,也是不得不如此,当前这种情况,必是能抓住一个是一个,逢人便喊冤,在他想来,这样也好,凭着牛为乐的三寸不烂之舌,若是能把事情说清楚了,博得赵局长的认同,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即使得不到赵局长的同情,也总比沉默不语好。
陈有德不知道牛为乐私下里跟陆通讲了什么,心里有些着急,早就想跟叶寒汇报情况,但却找不到好的时机,心有无奈,腿脚儿却丝毫不敢怠慢,跟着叶寒和陆通就出了看守室,顺手关紧了门儿。
牛为乐见三人走了出去,缓缓的开口道,“赵局长,我跟您打听个人,西云军的魏老抠,您可认识?”
赵浩南就一愣,他当然认识了,魏建军本人虽然大名鼎鼎,在南平不说家喻户晓,但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他是西云军的军团长,可这个外号就讲究了,魏建军公开叫的外号,就只有魏筒子这一个,在南平上得了台面儿的人都知道,普通人也只是称呼魏大将军,至于这个魏老抠的外号,流传范围极小,仅是西云军内部的一小撮人使用,与魏建军关系极为密切,都是过命的交情,否则,谁敢叫,魏建军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既然牛为乐说出了这个外号,那么联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他更加确信,牛为乐的身份不简单,肯定与魏建军关系莫逆,跟他属于一个圈儿的人。
但他不明白的是,牛为乐为什么会有此一问,自己与他并不认识,之前也没有过交集,按照魏建军的脾气,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根底儿,说给牛为乐听,魏建军嘴严的很,从来不会主动泄露任何一点他所掌握的秘密,你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他也不会说,问也白搭,就像他打电话给自己,只说救牛为乐,并没有多说牛为乐任何一点儿其他的事情,自己也就不多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要不怎么说他叫魏老抠呢,抠门儿的很,不该说的,一点儿都不说。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牛为乐在投石问路,他关注过自己,知道自己在西云军待过,问出来就是要确定一下,自己值不值得信任。
想明白了此事,赵浩南点了点头,往前走两步道牛为乐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牛为乐的身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堂堂西云军军团长魏建军,大丈夫也,老抠一个!”
听闻此言,等于是确认了赵浩南的身份,魏老抠的名号,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大丈夫也,老抠一个”,知者更少,这可是当年警神程景天老人家,兴之所至,写了一幅字帖,密封了后,专门儿派人送给魏建军的,不成想魏建军还未曾得见,就被肖万给拆了,看到这八个字儿,拍手称奇,啧啧有声,感叹还是程老爷子英明,独具慧眼啊!
此后,这八个字儿,便在极小的范围内传了下来,当然,肖万也没讨到好,被魏建军吊起来,好一顿打,还好他皮糙肉厚,习以为常,啥事儿没有,跟兄弟们一起,酒喝的兴奋了,哪个要是敢说不喝了,时不常的就摇头晃脑的吟上一句,大丈夫也,老抠一个,酒都不敢喝饱,杀个锤子的敌人。
牛为乐笑了,很灿烂,他的第一次烂醉如泥,就是这样被肖万一桌撂倒,临倒前,还学着肖万的语气,瞪大眼睛,举杯有豪气,大声的说大丈夫也,然后缩脖儿四顾偷语一声,老抠一个,酒没喝到嘴里,全倒在了胸膛上,顺着椅子,就出溜到桌下。
第二天醒来,两人就被魏军团长打的莫名其妙,屁股蛋子都开了花,罪名曰,当值酗酒误大事儿,肖万脸皮厚,被打一脸的惬意,牛为乐有些不明所以,昨晚喝酒当的哪门子值?后来才知,魏建军便是大丈夫也,老抠一个,便仰天大笑,这顿打挨得值,结果又是一顿打,酣畅淋漓。
此时,他哪还有淹黄潦倒的病态,也不在意赵浩南的俯视,身体的姿势原样儿不变,抬头看着赵浩南,双手利索的一抱拳,说道,“晚辈牛为乐,拜见前辈!”
赵浩南也笑了,他说,“好一个牛为乐,你这装病的本事可不小,瞒过了所有人。”
此刻,他再看牛为乐,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可却有了精气神儿,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由眼神儿一亮。
就见牛为乐嘿嘿一笑,说道,“过奖过奖,赵局长火眼金睛,我牛为乐班门弄斧,献丑了。”
赵浩南就问道,“你怎么就笃定,我认识魏建军,而且还很熟?”
牛为乐便说,“我一向运气好,赌博的事儿,别管是掷骰子还是斗牌,从未输过,赌命也一样。”
赵浩南一笑,不怀好意的说,“那万一要是赌错了呢,输赢事儿小,命没了,可就得不偿失啊。”
牛为乐笑呵呵的说,“那也无妨,心中所想,不说就是,左右不过是认错了人儿,也不是什么大错,还要不了小命儿。”
“奥?呵呵,既然赌对了,那就说来听听吧。”
看着牛为乐面对自己,侃侃而谈,毫不气弱,赵浩南眼前牛为乐的形象,渐渐与叶寒口中牛为乐的形象,重合到了一起,翩翩少年,有些惊艳啊!
牛为乐也不矫情,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赵局长,事情呢,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赵浩南点头,洗耳恭听。
牛为乐便说,“从十年前的孙留,到如今的老张、宋竹,我个人认为都是三年的杀手,或许还不止这三人,恕我狂言,这齐州步行街的警局,已经烂透了!赵局长,恕我再狂妄一些,斗胆问一句,整个齐州大大小小的警局,又有多少人跟他们一样呢?”
一语惊人,赵浩南被牛为乐问的措手不及,是啊,步行街警局如此,那其他的警局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赵浩南的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关于三年的情况,他已从叶寒口中得知,只不过还未来的及深思,牛为乐这一问,石破惊天,让他冷汗直流,推而广之,是不是齐州的大小衙门,以及各行各业,都如此呢?那么整个南平呢?是不是也如步行街警局一样儿,在三年面前,已是千仓百孔,毫无秘密和防护可言!
三年已然势大如山,宣都当局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是齐州上下竟毫无察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三年要是突然暴起发难,必然是一场灾难,于齐州必是一场飞来横祸,混乱不堪,于南平说不定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亡国之难,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恐怕灾祸临头,都未必自知。
刹那间,赵浩南目露精光,气势迸发,心腹鼓动,骨骼噼啪作响,一句危言耸听,聚音如线,开声如雷,当头就砸向牛为乐。
如叶寒所言,牛为乐果然胆识超群,一个阶下囚而已,却敢信口开河,句句语出惊人,百闻不如一见,他赵浩南佩服。
仰头看着怒目圆睁的赵浩南,牛为乐丝毫不为所动,呵呵一笑,晃了晃脖子,依旧云淡风轻,他说“赵局长不信理所应当,因为我也不太相信!可仔细一想,老话儿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么多年的水磨工夫下来,不断的积累沉淀,三年必然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至于是在齐州本地,还是已经辐射全国,虽不得而知,但管中窥豹,可以断定,它必然所图甚大,一个齐州,恐怕还难以填满它的胃口。”
顿了顿,牛为乐不等赵浩南开口,继续说道,“赵局长,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都无所谓,我牛为乐是谁?平头百姓而已,在你眼中,不过芝麻绿豆大,而像你这样的大人物,不说南平,就只是齐州,就多了去了,你能拿正眼儿看我,还有兴趣听我说上几句,我已心满意足,毕竟捕风捉影的事儿,连个影儿都没有,叫人如何信,不治我个妖言惑众,已是开恩!当然,都是西云军的老人儿了,就是你想收拾我,也不会把我怎样,顶多再拿着鞭子,把我吊起来,打上一顿,消消气,散散心,也就过去了,我也还扛得住,咱俩谁不知道?西云的一大家子,最是护短儿,谁让咱们打架从来没输过呢,拳头大,就是道理,讲不通不要紧,打的过就行。”
说道这儿,牛为乐就看赵浩南脸色稍有缓和,但气势依旧未消,趁热打铁又开口,“嘿嘿......行了行了,我的赵大局长,您就别端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大个事儿啊,天塌下来,不是有个儿高的顶着嘛!您呐,要是真有那份儿心,得放在心上,挖地三尺,将它揪出来,悄默声的把事儿办明白了,比什么都强,挂在脸上的东西,可信不得,面子事儿,唬不住人,这谁不会,假装生气,还是假装开心,来你瞅瞅,我做的不比你差!”
牛为乐一边儿说,一边儿做鬼脸儿,一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一会儿笑的前仰后合,冷不丁,气势一放,嬉笑全无,杀气骤然满屋。
赵浩南心情复杂,有些跟不上节奏,牛为乐情绪的转换,看似突兀,却不着痕迹,毫无违和感,换个别人兴许会尴尬,但在他,却浑然天成,本该如此。
正被牛为乐一番插科打挥,弄的有些哭笑不得的赵浩南,气势一泄,心里忍不住想笑的时候,满屋突起的杀气,令他一个恍惚,全身骤然绷紧,如临大敌。
紧接着,就听到了牛为乐不合时宜的笑声,“嘿嘿......赵大局长,程老的高徒,坐镇齐州,威风八面,百姓赞口不绝,都说名不虚传,今儿我见了,咋就有些不敢相信呢,说个话儿,抠抠索索,惜字如金,小心眼儿还多,害我费那么多口舌,还是将信将疑,一点儿都不爽利,难不成也学了那魏老抠,大丈夫也,老抠一个?”
赵浩南气机又是一滞,行功就有些不畅,气的有些吐血的冲动,强行稳定心神,目露寒光,咬牙切齿的质问道,“牛为乐啊,牛为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底细?”
牛为乐微笑回答,“也不早啊,就是刚才你说出了魏老抠的老事儿,我才想到了这一层,毕竟程老的墨宝见过的不多,恰好西云军那几个王八蛋我都认识,唯独不认识你,再想想当年你来齐州的时机,大胆的猜一猜,就猜出来唠!别那么紧张嘛,我的赵大局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是憋不住的人,我也耐不住性子,你我二人属同类,生逢此时,吾辈之幸啊!不就是个三年嘛,别学那魏老抠,给个爽利话儿,咱俩好好合作一把,干他娘的,就完了。”
赵浩南再也不客气,出口就骂,“狗日的牛为乐,干他之前,先干你个泼皮王八蛋!”
脚随语出,一脚就蹬向牛为乐的胸膛,居高临下,势大力沉,恍如飓风。
牛为乐眼疾手快,双手往胸前一交叉,迎风而上。
嘴里也不闲着,骂骂咧咧,狗日的赵浩南,偷鸡摸狗,趁人之危,真小人!
赵浩南也不含糊,一句滚你娘的蛋,怼的霸气无边。
看守室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热火朝天。
屋外春风和煦,日头暖人,一帮人无法了解里面的情况,就傻站着不说话,心里翻腾着不同想法,面无表情,各怀鬼胎。